原以为往事种种,都已经化作飞烟,却终究在他们的世界里,留下一道伤,只要稍稍触碰,就会隐隐作痛。
    要怎么,对待这个历史性的问题呢?
    肯定要先安抚璃国民众的情绪,使他们不依附夜方。
    可要做到这一点,真的好难好难。
    傅沧泓反反复复地筹算着,他心里明白,让夜璃歌出面,是最妥当的,可是——摇摇头,傅沧泓将这个想法赶跑,还是他自己处理吧,无论如何,要夜璃歌去面对那些愤怒的璃国百姓,始终是困难的。
    还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呢?安阳涪顼?更加不可能。
    傅沧泓真地很犯难,坐在殿中困思良久,仍旧无计可施,正欲外出散散心,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来:“皇上——”
    “嗯?”
    “属下,想向皇上请命,前往璃郡。”
    “你去?”傅沧泓一怔——对于他的忠心,他深感欣慰,可是他去,合适吗?
    “属下虽没有把握说服夜方放弃,但属下相信,自己至少能削弱夜方的力量,使其不成为皇上的掣肘。”
    “这样——”傅沧泓微微颔道,“不失为一个办法,既如此,那你去吧。”
    “属下叩谢皇恩!”火狼屈膝跪下,字字铿锵。
    看着起身走出的火狼,傅沧泓眼里闪过丝异色——他总感觉火狼最近似有心事,却揣度不出,到底是何心事。
    直至中宫门,火狼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心事,自然是因为纪飞烟,最近他发现,那盘绕的情丝越来越密,缠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能想起那个人,想起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想起她妙曼的身姿,这种离奇的思念折磨得他几乎发疯。
    尽管他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是没有办法,不管他做什么,始终控制不了,背了人,他甚至用刀刃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尽管痛不可耐,却仍旧难以遏制那股奇怪的渴望。
    他简直要疯了,所以才向傅沧泓请求,去璃郡。
    甚至,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地想,如果能死在璃郡,说不定倒真解脱了!
    天呐!
    这个一生忠于职守的男人,从来没有动过情,也不晓得动情原来是这般痛苦的一件事,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反倒有些理解傅沧泓了——他追逐夜璃歌的过程虽然痛苦而艰辛,但终究,他们是走到了一起,可是自己呢?自己这一腔心事,恐怕最终会水流花谢。
    回到值房里,默默地收拾好东西,火狼背上包袱,手拿长剑,返身走出,正要离去,却突兀看见,夜璃歌迎面而来。
    她是来找自己的?
    火狼怔住,当下立在门前,默然不动。
    “火统领。”夜璃歌走到他跟前立定,明亮眼眸底,像是跳跃着一簇火。
    “夫人。”火狼拱手。
    “你这是——”夜璃歌上下扫视着他。
    “属下打算去……”话已到了口边,火狼却蓦地咬住,但夜璃歌却已然明白了。
    “你这一去,怕是要一段日子吧?”
    “是。”
    “在这城里,还有没有牵挂的人,需要我帮忙吗?”
    火狼双瞳轻震——难不成,这个心思灵透的女人,看出了什么吗?
    “没有?”夜璃歌神色沉静,仿佛无论火狼说出什么来,她都能够接受。
    但火狼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再一拱手,然后迈开双腿走了。
    夜璃歌静静地目送他远去,心里忽然一阵酸涩——如果爱,为什么不能大胆地说出来,如果爱,为什么一定要强行忍着呢,火狼,你明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因爱而改变?
    走到甬道的尽头,火狼立住脚,转头看了夜璃歌一眼,然后回身加快步速离去。
    他走得那么急,仿佛要逃避什么,要躲闪什么,要刻意否认什么,却不知道,越是否认,越是藏不住心底的秘密。
    夜璃歌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女人来。
    那个女人,是她和傅沧泓这场感情纠葛里,无辜的牺牲品,还有那个孩子。
    是当初的她太过高傲吗?所以使得他犯下过失?还是什么?
    大概男女之情,是人世间最算不明白的一本帐。
    她忽然想去看看她,探探她的心意,倘若她能帮到她,她将尽力而为。
    ……
    到了华景苑,却见人去房空,问了清扫落叶的宫侍,方知道纪飞烟母子已经搬去九荻行宫。
    九荻行宫?居然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时之间,夜璃歌心中波澜迭起——这大抵,也是火狼的刻意安排,如今这宏都城中,还惦记着他们的,也就是火狼了。
    暗暗体悟着这男子的深情和用心,夜璃歌不由发起痴来,原来世间有情男人,并非傅沧泓一个。
    在华景苑里徘徊半晌,她方才折回宫中,一进寝殿,便被傅沧泓抱住:“你去哪里了?”
    “到宫外转了转。”
    傅沧泓眉头微微向上扬起——他如此担心,是有原因的——由于边境上压力骤增的关系,最近宏都城中,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人,他实在是担心她,怕她有任何闪失,没有人知道,在刚才的一个时辰里,他有多么多么地难受。
    “沧泓。”
    “嗯?”
    夜璃歌本想说说纪飞烟的事,可看看傅沧泓的脸色,觉得不是时机,于是便按捺住了,改言道:“最近你体内虚火上冲,待我去御医院抓副药来。”
    “不急。”傅沧泓握住她的手,“这些事让曹仁去办就好,你且跟我来。”
    携着她走到案前,傅沧泓伸手拿过上面的一个匣子,揭开漆盖。
    待看清楚里面的物件,夜璃歌不由一怔:“这是什么?”
    傅沧泓没说话,只是将其拿起来,郑重其事地戴到夜璃歌的脖颈上,然后轻轻拥她入怀,贴着她的耳际道:“答应我,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摘下来。”
    夜璃歌愣住,很久没有回神,她从来不曾见过他这样。
    不待她追问,傅沧泓又笑起来:“今天晚上,再陪我下三局,如何?”
    “行啊。”夜璃歌黛眉扬起,“只怕你还是赢不了我。”
    “未必。”傅沧泓眸中多了几许自负,捏捏她的鼻子,“小丫头,看把你得意得,待为夫好好地教训你——”
    闲话少叙,当下两人令宫侍焚香,于案上摆开战阵,傅沧泓全神贯注,第一局仍旧输给夜璃歌,第二局却是持平,第三局却大获全胜。
    “不错嘛,有长进。”夜璃歌笑吟吟地收拾着棋子,口中赞道。
    “夫人过奖。”傅沧泓冲着她长长一揖,轻眨双眼,“但不知夫人打算,如何‘奖励’为夫?”
    夜璃歌笑了,自己起身,推开桌案,捧住傅沧泓的脸颊,深深地吻下去,两人顺势滚倒在榻上,任由棋子骨碌碌散落一地……
    接下来数日,傅沧泓刻意与夜璃歌温存,使尽浑身解数,夜璃歌隐隐察觉到什么,却不便多问。
    她自觉对傅沧泓,了解得已经足够深——单就闺中生活而言,傅沧泓虽然柔情款款,却绝不至你侬我侬片刻难分的地步,可是今番,好多次她话到嘴边,却又强行咽了回去,她瞧得出他心事重重,却只是强行压着,不肯与她言明。
    暗地里,夜璃歌也去龙极殿探了很多次,但傅沧泓严密封锁了消息,纵然是值守在殿外的侍卫,对于殿内发生的事,也是一无所知,夜璃歌纵然有心,却无可奈何。
    御书房中。
    立在龙案后的傅沧泓,面色冷然:“不能对夜魁国用兵,为什么?”
    “是这样的。”兵部尚书邱冶出列,“一则我国骑兵不惯长途奔袭,若贸然进入夜魁国境内,只会被其拖垮,再则,如果对夜魁国宣战,北部边境线上必然会出现空洞,让敌军有机可趁——”
    “敌军?什么敌军?哪里来的敌军?”
    韩敬刚要说话,却被旁边的冯翊用眼神止住。
    韩敬遂往后退了一步,冯翊近前,沉声道:“皇上,请冷静。”
    傅沧泓屏住呼吸,镇定心神,视线再次落到韩敬身上:“你继续。”
    “还是由微臣来陈述吧。”冯翊双手一拱,“夜魁国其实只是疥癣之疾,微臣觉得,梅州的杨之奇,才是大患。”
    “所以呢?”
    “微臣觉得,皇上只需在北方边境上筑两座小城,便能完全抵挡夜魁国,余者皆不足虑也。”
    “筑城?”这样的建议,显然大大出乎傅沧泓的意料,“你且仔细说来。”
    “是。”冯翊从袖中抽出副地图,恭恭敬敬地呈至案上,“皇上请细看。”
    傅沧泓打开图卷,凝神细观,但见其上无论是山川地形,抑或御敌之策,皆写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暗暗称赞,脸上却仍然淡漠:“如此就行了?”
    “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只要安抚住璃郡,皇上可集中所有兵力,将杨之奇的虞军彻底歼灭,粉碎虞国帝王问鼎中原的幻梦,令其退回国内去,若是能再夺取数座城池,定然更利于以后的战局。”
    “有理,”傅沧泓点头,“既如此,这事便交予你去备办。”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安排好所有一切,傅沧泓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缓缓地,缓缓地落了地。
    ……
    “八十万?”看着手上的情报,杨之奇面色冷峻,“绝对不止。”
    “属下等已经尽力。”
    杨之奇一声冷哼:“回去告诉九晏,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探明傅沧泓手上,到底还掌握着怎样的王牌,倘若有丝毫漏算——”
    在战局发动之前,必须了解和掌握对方的全部情况,倘若有丝毫闪失,后果都将难以意料。
    他杨之奇,可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尤其是这一仗。
    从帐里出来,杨之奇微微眯起双眼,看向空中那一轮黯淡无光的太阳。
    曾经在牧城下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杨之奇脑海里闪过,胸腔里再次浮泛起那股子熟惯的恨意——傅沧泓,夜璃歌,且让本帅,再跟你们赌上一赌!
    不错,再怎么成竹在胸的战斗,都含着赌博的性质,在一场战役未开始之前,或许你有很多想法,筹算,但当战斗开始,意外情况都会层出不穷,影响战斗胜或者败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事先的决策,将领的任用,士兵的斗志,天气,甚至是莫明其妙的怪异事件,杨之奇带兵多年,看得多也想得多,明白得多。
    他并没有十足把握,能赢傅沧泓,可是他也没法子再等下去——因为他察觉到,傅沧泓“扩张”和“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快,若是等他先出手,自己必然出于劣势,要想抑制傅沧泓,便只有先下手为强!
    下手,下手,从哪里下手呢?
    这两个还未开战的男人,已经在暗地里不停地较着劲儿,他们都是荒原上,闻惯了血腥,习惯了搏杀的狼,谁都不比谁弱,对于彼此,他们是一丝丝的钦佩,加上绝多的忌惮,更深深懂得,此一战不战则已,若是开战,必须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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