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殿门的刹那,傅沧泓屏住呼吸,隔着水晶珠帘,他看到那个侧卧于软榻上的女子,身姿妙曼,容颜静好。
    心中的焦躁不安,忽而都淡然了。
    璃歌。
    他不由抬起手来,捂住胸口,在心中轻轻地喊了一声。
    璃歌,不管怎样,为了你,就算只为了你,我也会征服这方天下。
    慢慢挪步走过去,他在她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只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夜璃歌忽然轻叹一声,睁开眼眸,对上他深黑双瞳。
    她忽然翘起唇角,莞尔一笑,拿过他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
    “你瞧什么?”傅沧泓眼里闪过丝好奇。
    “嗯。”夜璃歌偎入他的怀中,微微仰起头,神情狡黠,“看你的手相。”
    “你还会看手相?”
    “对啊,你也知道,我有很多很多的师傅,每个师傅都有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看手相也是其中之一。”
    “那,你看到了什么?”
    “你希望我看到什么?”夜璃歌不回答,反问道。
    “小丫头。”傅沧泓抬手,捏了捏她的瑶鼻,“你就老实说吧,偏卖关子。”
    夜璃歌瞪他一眼:“不然就不好玩了嘛——告诉你也无妨,从手相上看,你今年会有很多麻烦,不过到最后,都会好的。”
    “麻烦?”傅沧泓不以为意,心中暗道,你就是我最大的麻烦,其他哪还有什么麻烦。
    “要我帮你吗?”
    傅沧泓想了想,道:“要。”
    “做什么?”
    他唇角浮起诡谲的笑,伏下身子,凑到她耳边,轻轻低语一句,于是,夜璃歌白皙的面容上,顿时浮起丝丝红霞。
    珠帘垂落,掩去这对年轻夫妻所有的柔情蜜意——不管这世间风起云涌还是巨浪滔天,只要他们在一起,处处皆是洞天福地……
    ……
    仰面躺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头顶朵朵琼花,夜璃歌陷入遐思之中——她一直都有这样的习惯,只要傅沧泓不在,她都会任由自己的思绪,暂时脱离现实世界,去想很多遥远的,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她会想象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奔跑,想象自己长出翅膀,在空中飞舞,想象无数的萤火虫,于夜晚的芦苇丛中闪着光……
    没有人相信,习惯了铁血征战的夜璃歌,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甚至是傅沧泓本人,都没有完全走进,她内心最深处的世界。
    那里是纯净的。
    没有血腥。
    没有利益的争斗。
    甚至没有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任何人都看不到的世界,只属于夜璃歌的本原世界,在那里她可以松懈心防,完完全全只做自己。
    多好啊……
    可是——
    突如其来的剑光,破坏了她的心境。
    幸而她在生死关头打转过很多次,第一时间便作出反应,抬手一箭射出,打偏对方的剑锋。
    “不愧是炎京凤凰,果然身手一流。”对方的五官掩在青铜面具下,只一双眼睛,犀利如锥。
    夜璃歌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作声。
    “跟我来。”对方说着,转过身子。
    夜璃歌挑挑眉,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
    绕到一个冷僻的角落里,对方立定身形,背对着她良久,始终沉默。
    夜璃歌亦沉默。
    “是天下重要,还是傅沧泓重要?”
    “你说什么?”
    “是天下重要,还是傅沧泓重要?”
    “……”夜璃歌默然——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
    “看样子,你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收敛过。”
    “我为什么要收敛?”夜璃歌冷笑,“这天下终究要权端归一,与其奉送别人,不若自取。”
    “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的男人因为这场战争而送命?”
    夜璃歌沉默,良久方道:“若果真如此,他也不配,做我的男人。”
    对方静默,半晌方道:“夜璃歌,你真残忍。”
    “是么?”夜璃歌澄眸愈发黑冽——或许是吧,她确实是个残忍的女人,试回头看看,那个追逐她的男人,为她付出了多少,只怕唯有苍天知道。
    她并不想为难他,然而这世界本就是如此残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傅沧泓,倘若有一天知道真相,你会怪我吗?
    你会恨我吗?
    “你是个可怕的女人,如果可以,我终身都不愿,与你为敌。”
    “可惜我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敌人,南宫篁。”夜璃歌精准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面具揭开,露出南宫篁那张清逸绝伦的脸,他凑近夜璃歌,上上下下地仔细观摩着她,然后手托下巴:“我说,你这女人——”
    “怎么?”
    “不像女人。”
    “废话!”
    “好吧,就算是废话,我还是想表达下个人观感——”南宫篁继续发表自己的观感,“女人嘛,在男人面前,还是傻一点比较好,这样才能让男人很长时间围着你转,知道不?”
    “你有很多女人?”
    南宫篁立即呛了一口唾沫:“咳,咳咳咳——”
    “你跑到这里来,到底为什么?”夜璃歌哪里理他,像开大炮一般。
    “当然是为了对付你男人。”
    夜璃歌的脸顿时黑了——天底下唯有南宫篁这号人物,可以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意图告诉对方。
    “所以,”他挑起眉头,眼里尽是邪肆的笑,“你要小心哦,或者,甩了他跟我走,看在天下第一美人的份儿上,或许我可以放弃——”
    “是吗?”冷不防后方一个沉寒的嗓音陡然响起。
    南宫篁浑身顿时一僵,心中暗暗纳罕——不是已经让人绊住他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此处?
    “南宫篁,你胆子着实不小,敢在朕的后宫里,跑来诱拐朕的女人!”
    “嘿嘿,”南宫篁贱笑,摸了把下巴,调转头看着傅沧泓,“那个——”
    “不是要对付朕吗?朕就在这里,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本王号称‘鬼王’,要整人自然都是暗地里,明面儿当然要对你退避三舍——走喽。”南宫篁言罢,身形一闪,已经没了影儿。
    “璃歌。”傅沧泓伸臂握起夜璃歌的手,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南宫篁敢如此说,暗地里必定已经做了手脚,沧泓,你,你要当心——”
    “这个我知道。”傅沧泓抬手,摸摸她的头。
    “沧泓。”
    “嗯。”
    “你,你会觉得烦么?”
    “烦,什么烦?”
    “我,我老是给你惹麻烦……”
    “说哪里话,傻瓜,这麻烦怎么会是你惹的呢,想想看,我们俩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麻烦,生生死死,风风雨雨,还会在乎这些魑魅魍魉么?”
    “是吗?”夜璃歌眸中,却有几分不确定。
    “你怎么了?”傅沧泓加紧指上的力度。
    夜璃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偎入他怀中。
    ……
    “皇上,眼下龙卫中三分之一留在土岛,三分之一遣往各处执行命令,留在宫中的不足百名,防卫力量薄弱……”
    “你的意思是?”
    “属下担心皇上的安全。”
    “朕的安全不要紧,先保护好夫人。”
    “可是——”火狼欲言又止。
    “朕知道,”傅沧泓抬手抚了抚额头,“只怕天下间一场风云将起,这宫里,也不太平——朕会抽时间,安排璃歌离开,到隐秘之地暂避。”
    “只怕夜夫人,不会同意。”
    “朕会有办法说服她的。”傅沧泓一摆手。
    火狼不再言语了。
    傅沧泓来回踱了两步,又道:“军饷和粮草,筹措得如何了?还有各地的兵力、将领,是不是已经全部掌握在手中?朕不希望出任何意外。”
    “这是帐册。”火狼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怀中抽出本帐薄,恭恭敬敬地递到案上。
    傅沧泓打开看了,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沉淀:“此事,朕全权交托于你。”
    “属下誓死效忠!”火狼沉膝跪地,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铿锵。
    “嗯。”傅沧泓点头,朝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火狼站起身来,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那个,小皇子……”
    傅沧泓面色一沉。
    “皇上,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您的血脉啊。”
    傅沧泓的面色依然很难看——不得不说,纪飞烟的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结,虽然埋得很深很深,却并不能彻底释怀。
    “这件事,”好半天过去,他才缓缓开口道,“也交给你办吧。”
    “属下想把他们,转去惊虹别院。”
    “不行!”未料,傅沧泓一口否决。
    “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傅沧泓有些焦躁——不管惊虹别院也好,琉华城也罢,甚至炎京、夜府,凡是与夜璃歌有关的,都是他心中的禁地,都是他竭力想保持完整的地方。
    这就是爱吧,是一个男人最纯粹的爱。
    火狼怔住了,半晌作声不得,他实在体悟不到,自己这样安排错在哪里,他其实,他其实只想,让他们更加安全而已。
    “送她去九荻山庄吧。”
    “九荻山庄?”火狼一愣——倘若如此,他不是,他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那个女人了吗?
    见不到那个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有些难受起来,站在那里神情怔忡。
    “你怎么不说话?”傅沧泓瞅他一眼,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但他始终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因为,他相信火狼,在他的习惯性感知里,火狼是个忠于职守,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所以,他才放心把一切交给他。
    “属下……告退。”火狼眼中闪过丝慌乱——觉得自己像是犯下什么滔天大错似的,躬身行礼后,忙忙地退了出去。
    直到沁冷夜风扑面吹来,才将他浑身的燠热驱散——好险啊,适才在皇帝面前,差一点就露了馅儿!
    他可不想,让皇帝知道自己的心思,哪怕一星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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