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老怪忍不住哀嚎起来,“小娃娃,你看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只剩这几根头发,你要是再拔光了,将来下地狱,连阎王都不肯收我了。”
    “嗤——”夜璃歌笑了一声,收回右手,往掌心吹了口气,拿眼斜着老怪,“那就实话实说。”
    “我说,我说。”老怪举起双手,做了个滑稽的怪脸,“你往前走五六里,会看见一片黑森林,往左拐是一条河,往右拐是一株大榕树,你往右绕过那株大榕树,就是出口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传说,那里有一只食人兽,长年潜伏着,像幽灵一般,只要闻着生人的味道,就会扑出来——咯嚓,咯嚓,把你活活撕成碎片……”老怪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吐着舌头,神情狰狞而可怖。
    见夜璃歌仍旧声色不动,老怪自觉无趣,双唇往两边一咧,露出黄黄的牙齿:“你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
    “走了。”夜璃歌翻了个白眼,突然转身。
    “喂喂!”老怪追上来,“你真地要去?”
    “废话!”
    “小娃娃,我看你挺可爱,送你个法宝吧。”老怪说着,把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塞在她手里,“若真遇上了食人兽,拿这东西堵住它的大嘴,它就不能咬你了啊,小娃娃。”
    夜璃歌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清亮眸色就像夜空里的星星,让老怪呼吸一窒。
    “跟我走吧。”夜璃歌忽然道,“我带你出去。”
    大约想不到她会这样,老怪的嘴唇不禁哆嗦起来,好半晌摇摇头,眸中浮起自卑而痛苦的神色:“你看我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即使出去,又能怎样呢?”
    “虽然,”夜璃歌上下打量他片刻,“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弄成这样,但是我确定,只要你想改变,就一定能改变。”
    “改变?”
    “嗯,我有办法,让你恢复正常人的模样。”
    “真的?”老怪眼中浮起几许激动。
    “我以性命保证。”夜璃歌竖起一只手,放在耳边。
    “好好好。”老怪点头,“我跟你一起出去——有好多年啦,好多年没有看到外面的天空,有时候,特想念那清澈的阳光,醉人的花香,还有小贩们卖的糖葫芦串……”
    夜璃歌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她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更懂得他压抑在心中的渴望。
    踩着厚厚的落叶,两人一路前行着。
    “到了。”老怪忽然停下脚步。
    夜璃歌抬眸看去,果见前方立着一排排造型怪异的松树,每一侏都是黑色的,给人一种极其压抑之感。
    “往右走?”
    “嗯。”老怪的嗓音有些发颤,透着明显的怯意,夜璃歌紧抿双唇,抬步便朝右边走去。
    嗖——
    一股凉凉的,寒寒的,带着丝腥味的风,蓦然从林间穿过。
    “呀——”老怪忍不住叫了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夜璃歌继续前进。
    头上的树枝一阵异响,突然间,一团乌篷篷的物事当头罩下,夜璃歌下意识地侧头,袖中匕首已然出鞘。
    “当——”
    一声金属的脆响后,夜璃歌肩头剧痛。
    “哇哇哇哇——”老怪连声怪叫,向后远远逃开。
    强忍着疼痛,夜璃歌从腰间锦囊里摸出把药粉,没头没脑地撒出去。
    食人兽长长的獠牙在她身上留下多道痕迹后,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下,夜璃歌深深呼出一口气,身子斜倒在地。
    老怪这才颤颤地走上前来,试探着拍拍她的肩:“你,你怎么样?”
    “扶我起来。”夜璃歌低沉着嗓音道,伸手拉着老怪的胳膊,慢慢地站起身。
    “都跟你说了,那家伙很厉害嘛……”老怪小声嘟嚷。
    “你闭嘴!”夜璃歌恶狠狠地吼了一嗓子,老怪立即不作声了。
    “继续朝前走。”夜璃歌用命令的口吻道。
    眼见着快到出口,夜璃歌忽然一阵眩晕。
    见她一脸苍白,额冒冷汗,老怪忍不住惊呼:“你,你中毒了?“
    “别,别管——”刚说了两个字,夜璃歌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
    “嗳!”长长叹口气,老怪把她扶到旁边一块石头上,拿过自己塞在她手中那团脏脏的东西,从上面掰下一块来,捏开夜璃歌的双颊,塞了进去。
    “咳咳——”胸腔一阵剧烈地抖动,夜璃歌睁开双眼,面朝地面,不住地呕吐起来,凤眉高耸,“你给我吃了什么?”
    “保命的东西!”
    撑着石头,夜璃歌又喘了一阵,方觉好受了一些,站起身来甩开两腿就走。
    “喂喂,”老怪追上来,不住地叫道,“我好歹救了你,怎么连一声谢谢都不说?”
    夜璃歌压根儿不理他,愈发加快速度。
    终于,远远看见一条蜿蜒的石板路,通向山下。
    后面的沙沙声却突然消失了。
    夜璃歌停下来,转头望去,却见老怪整个身子藏在树后,目光躲闪。
    “你怎么了?”她折身走回。
    “我……”老怪刚才的精神头已经完全消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他这副模样,倒让夜璃歌蓦地想起个人来——傅沧骜,刚刚从地下暗室之中,被放出来的傅沧骜。
    想到这里,她不由柔和了嗓音:“别害怕,乖乖跟着我,啊?”
    那老怪年龄不知比她大了多少辈,却偏偏对她言听计从,慢慢地回到山道上,跟着夜璃歌往前走。
    “嚓嚓,嚓嚓——”一阵脚步声忽然从前方传来,老怪一怔,立即条件反射般藏入树丛深处,直到那担柴的樵夫走过,方才重新探出头来。
    这样磨磨蹭蹭,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山下?夜璃歌不由挑起了眉头,略一思忖,抬眸朝四周扫了扫,顿时有了主意,手中长绫飞出,片刻间撷下把叶子来,灵巧地编成个帽子,转头朝老怪招招手。
    老怪扭扭捏捏走到她跟前,夜璃歌伸手给他戴上帽子,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行啦,不用再害怕。”
    看看她,再看看头上的帽子,老怪一咧嘴唇,笑了。
    走走停停,两人终于到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镇子,夜璃歌立即找了家客栈,将老怪安顿好,然后去药铺,抓齐所有药材。
    折回客栈里,却见老怪正上上下下地跳蹿着,夜璃歌扫了他一眼,不解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有老鼠,好大的老鼠!”
    “你怕老鼠?”
    “嗯,”老怪一面继续跳,一面道,“老鼠会咬我的脚趾头。”
    “我看看。”夜璃歌弯下腰去,果见床角里有一只老鼠正弓背潜伏着,两只眼睛贼闪贼闪,她本想一掌将其拍死,最后还是选择运功震晕,任它躺在那儿。
    “没老鼠了。”直起腰来,夜璃歌指指旁边桌案上的铜镜,“去那里坐着,我给你仔细瞧瞧。”
    “嗯。”老怪点点头,顺从地走到铜镜前坐下,夜璃歌扒拉开他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怎么样?”老怪偏过头,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能治,你怕痛吗?”
    “不怕。”
    “那好,我让店小二立即熬制药汁,你只要泡足三十天,就能恢复正常人的模样。”
    “三十天?”老怪吃了一惊。
    “不愿意?”
    “愿意,愿意。”
    “还有,等安顿好这里的一切,我要离开,去彤星城,你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你要走?”老怪顿时跳了起来,“那不行,我跟你一起走!”
    “你这个模样,怎么上路?”
    “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老怪大感委屈,眼中甚至不禁浮起晶莹的泪花。
    “我会嘱咐店家好好看顾你。”夜璃歌耐着性子道。
    老怪垂下头去,不做声了。
    “你好好呆着。”
    夜璃歌折身下楼,找到店家,如是这般交待一番,又留下锭二十两重的银子——世上的道理,千不通万不通,有一条却到哪里都是通的,那就是有钱万事好商量,店家收了银子,自然不会多说别的,夜璃歌又叫了桌酒菜上楼,和老怪一起吃了,便略略收拾了一下,出门而去。
    一路行来,但见市井繁荣,民生安乐,倒也一派太平气象。
    夜璃歌昼夜兼程,直至彤星城外。
    城上守卒远远望见她,即刻禀报了城守,打开城门,迎她入内。
    “父亲。”
    “歌儿!”
    多日不见的父女俩,乍一重逢,均是倍感亲切。
    “进去再说。”
    走进城守府,在正堂坐下,夜璃歌先饮了一杯茶,细细瞅瞅父亲的面色,方道:“看来傅沧泓他——”
    “他已经回北宏去了。”
    “我就知道。”夜璃歌的神情有几分怔忡,“他胜不过爹爹的……”
    “不,”夜天诤脸上浮起丝微笑,“他已经赢了——左军佯作围攻,右军原地驻守不动,自己率领中军化整为零,悄悄潜往炎京,你说他要有多聪明?”
    “是这样。”夜璃歌再啜了口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浅淡。
    “歌儿。”
    “嗯?”
    “从某种程度来说,你现在是真正地自由了——是选择安阳涪顼,还是选择傅沧泓,抑或悠游天下,都再没人能够拦你。”
    “是啊,自由了。”夜璃歌轻轻一叹——这确乎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
    父女俩一时间相对无话。
    “爹爹。”
    “嗯?”
    “你说,傅沧泓他会再来吗?”
    “会。”
    “为什么?”
    “因为,他爱你,你很爱你。”
    “如果我不爱他,他会选择别的女人吗?”
    “不会。”
    夜璃歌再次沉默——其实这个问题,基本上用不着问,答案早已确定。
    红尘滚滚,要找一个真爱自己的人,确实不容易,她是不该珍惜呢?
    一瞬之间,夜璃歌脑海里闪过个念头,放下杯子,突兀地站起身来。
    “歌儿?”
    “我去北宏。”撂下两个字,夜璃歌调头便走。
    夜天诤坐在原处,目送她走出门去。
    “大人。”夜逐走上前来,“要属下——”
    “不必。”夜天诤摆摆手,“歌儿到底是大了,应该有她个人的意愿。”
    ……
    前方,就是璃国与北宏的交界处了。
    细一思索,夜璃歌闪入暗处,细细改扮装束,方才重新走出,此时的她,面色发黄,一身粗布衣衫,与普通的村妇并无二致。
    加快步速,她朝琉华城的方向而去。
    晌午时分,夜璃歌走进琉华城,看着两旁熟悉的风景,她的心中不由浮起几许感慨——曾记得那夜的灯火,像群星一般璀璨,而他火一样的双眸,点亮她身体里最蓬勃的热情。
    那一刻,他们都以为,一生一世,都会属于彼此。
    也许一生一世太长,所以后来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其实,人生真的很短暂啊,为什么要计较那么多呢?
    为什么他们的肩上,总是负担着比其他人更沉重的东西?
    她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傅沧泓,倘若我不是夜璃歌,你不是傅姓王爷,我们两个,会不会活得轻松一些?
    是啊,活得轻松一些。
    谁不想活得轻松一些,谁愿意折腾来再折腾去?
    夜璃歌慢慢走着,千百般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飞起来喽——”
    “飞起来喽——”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稚子兴奋的欢呼声。
    抬起眼眸,却见几个小孩子,追逐着几只大大的,五彩斑斓的风筝,兴头头地奔跑着。
    夜璃歌忽然就笑了,觉得从头到脚,一瞬间变得无比轻松。
    有时候,炎京凤凰,实在比不得寻常村妇,来得单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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