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晨曦微绽,夜璃歌方才带着一身的雾气,回到营地。
    满腹思虑的她,挑帘走进安阳涪顼的寝帐,冷不防却见那男子光-裸着上半身,黑发披散,倾身斜躺,星眸半合。
    夜璃歌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在帐门边顿时呆掉。
    长睫轻颤,安阳涪顼睁眸看着她,并不觉得差窘,而是非常挑逗地向她抛了个媚眼。
    他,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夜璃歌顿时面红耳赤,转身便冲了出去,把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意外,这绝对是个意外!
    半晌,后方一阵簌簌响动,却是安阳涪顼,披了件长袍走出,掩唇打个呵欠,然后舒展四肢:“早!”
    “早。”夜璃歌脸上红霞未退。
    “你昨晚没有休息?”安阳涪顼抬手,拂了拂她肩头还有些湿润的发梢,“看,眼圈都红了。”
    这样亲昵的举动,无疑让夜璃歌十分不适应,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安阳涪顼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垂下。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先去瞧父亲了。”夜璃歌低声言道,然后转头朝夜天诤的寝帐走去。
    夜天诤已经起了身,正斜倚在床上翻看一张地图,夜璃歌走过去,把地图从他手中抽出来,轻嗔道:“爹爹,你这是做什么?”
    “闲不住呗。”夜天诤抬头,看着她淡然微笑,“今天天气如何?”
    “天气?”夜璃歌微怔,随即点头,“还不错。”
    “那就好。”夜天诤状似随意地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
    “爹爹。”
    “嗯?”
    “女儿有件为难的事。”
    “关于皇上?”
    “对。”
    “想要为父做什么?”
    “说服皇上收兵回国。”
    “你为什么不自己跟他提?”
    “我——”脑海里闪过方才的情形,夜璃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要不然,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
    夜天诤到底是过来人,再细看她一眼,再次低下头。
    小妮子,对男人而言,情关难过,对女人而言,情关更难过,至于这一关要怎么过,最好,你自己去琢磨。
    头一次在父亲这里吃瘪,要求没能得到满足,夜璃歌很是委屈的同时,也很是苦恼——她发现自己的确有些怯惧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天雷,一个是地火,一不小心惹了谁,都有天崩地裂的可能。
    但她毕竟是夜璃歌,是意志力极其强悍的夜璃歌。
    脑子一转,一条妙计忽然就浮上心来。
    就怎么办!
    见她双眼大亮,夜天诤顿时了悟,唇角勾起丝浅笑——到底是他的女儿,总是有出乎人意料的举动。
    “涪顼。”夜璃歌飞步奔出营帐,“你跟我一起,去见傅沧泓。”
    “一起?”
    “怎么?你不敢?”
    “当然不是。”
    “那就走吧。”毫不迟疑地拉起他的手,夜璃歌一径朝界河边飞走。
    “傅沧泓,”甫一立定,夜璃歌便放声高喊,“傅沧泓!”
    “我在这儿!”男子的声音却在后方响起。
    夜璃歌转头,却见傅沧泓从一丛篙草里冒出头来。
    “你这是——”
    “我很早就来了。”吐掉唇间的草棍儿,傅沧泓意态慵懒地走过来,很不屑地扫了安阳涪顼一眼,然后深情地看着夜璃歌,“怕你着急。”
    “打住!”夜璃歌抬起右手,在他眼前一晃,“今天把你们两个叫到这里,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两个男人同时瞪大眼。
    “玩过打水漂没有?”
    “什么?”
    “没玩过不要紧,我教你们。”夜璃歌言罢,俯身拾起块石子,凌空甩出,石子在水面上一连弹跳了七下,划出一带水漪,尔后沉落。
    “给你们半个时辰,好好练,半个时辰之后一局定胜负,谁赢了,我跟谁走。”
    “这算什么?”傅沧泓几乎绝倒。
    “这样很好。”夜璃歌双手环胸,“要是比武艺,不公平,要是比兵力,会伤和气,这个小游戏你们都没有玩过,都处在同一个起点上,不好么?”
    “我愿意!”安阳涪顼率先应道。
    赶鸭子上架——傅沧泓看看他,就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于是,堪称奇观的一幕出现了,夜璃歌退后数步立定,而两个大男人,不断俯身拾起石子,朝水中掷去,一圈圈涟漪泛漾开来,在初升朝阳的映衬下,显出一种梦幻般的美。
    界河两岸渐渐变得喧闹起来,两国士兵们纷纷从营帐里走出,围观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两国皇帝列阵于岸,却有闲情抛石子打水漂玩儿?可不是千古奇闻?
    “时辰到!”
    夜璃歌的清喝,静止一切喧嚣。
    “谁先来?”
    “我先!”傅沧泓当仁不让,先扎了个马步,眯缝起双眼凝神细看着水面,右手食指与中指挟着一枚石子,来回试了好几次,然后猛然掷出。
    石子连串起五个圈,然后落下。
    这样的战绩,让他微舒了一口气——他相信,初试身手的安阳涪顼,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安阳涪顼将石子拿在手里,往空中抛了数下,脚尖点地,一个漂亮的旋身,石子划出道优美的弧线,轻轻掠向水面!
    九个圈!
    璃军顿时哗声大作,而傅沧泓则目瞪口呆,继而指着安阳涪顼高挺的鼻梁道:“你作弊!”
    “作弊?”安阳涪顼露齿微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如何作弊?”
    ——他确实作弊。
    只因世上很多事,没有人想得到。
    更只因每个人的潜能,其实都是无限的,只是很多人,没有去尝试,没有机会去尝试而已。
    是。
    或许论打仗,论用兵,论治国,他安阳涪顼都不如傅沧泓,但若论这些机巧小游戏,恐怕傅沧泓还真不如他上手得快。
    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便是这个道理。
    “沧泓,你输了。”夜璃歌面无表情地宣布战果。
    傅沧泓面红耳赤,却发作不得——这个规则,事先是由他同意了的,结果如此,他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同意。
    双眸一眯,他忽然伸手环住夜璃歌的腰,就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她掠向空中,如一只大鹏鸟般飞远。
    “傅沧泓!”安阳涪顼急得直跳,但是,论武功,他绝非傅沧泓的对手,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破坏规则”,竟然无计可施。
    隐入树林之中,傅沧泓终于停了下来,目光深凝地看着怀中女子。
    “沧泓?”夜璃歌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我答应你,让你跟他走。”傅沧泓咬牙,眸中锐光烨烨,“但这绝不是妥协!而是——为了你。”
    看着这样的他,夜璃歌不禁屏住呼吸。
    “为了你,我可以暂时放过安阳涪顼,但并不代表,以后也会,”他的眸色转而深黯,“倘若——”
    话未出口,他已经觉得胸口像炸裂一般地痛:“倘若你们在一起,我定然——”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赤裸裸的威胁,已经再清楚明白不过。
    如果是从前,夜璃歌会选择无视,甚至反唇相讥,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
    她感觉得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并且说得到,就能做得到。
    对这样一个男人,要如何抗拒,怎样抗拒呢?
    “我记住了。”
    她只能这样回答。
    而他却嫌不够。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如声势洪大的激流,覆没了她的理智……
    ……
    璃军退了。
    北宏军也退了。
    界河两岸重新恢复平静与宁定。
    看着光秃秃的草滩,杨之奇眸底划过丝阴戾——那个女人,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居然能令两个帝王平息干戈。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难道这话,不是假的?
    如今,璃国与北宏势均力敌,既可因夜璃歌成仇,也可因夜璃歌而联合,如果两国始终呈平衡状态,那他们,将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
    嗯……托着下巴,杨之奇开始细细地深思起来。
    “之奇。”一双手臂忽然从后方伸来,环住他壮实的腰身。
    杨之奇无声叹了口气,转头面对身后娇俏的女子:“不是让你在帐里呆着吗?”
    “怪闷的。”虞绯颜朝他挤挤眼,“我想要你带我骑马。”
    “好吧。”杨之奇知道,对于她的要求,最好不要拒绝,否则后患无穷。
    携着女子朝营地走去,他脑子里却忍不住继续思索,关于璃国,关于虞国,关于北宏,关于天下。
    天下……
    每一个胸怀抱负的男人,都会对其存有无尽的向往,而他杨之奇,也自负才学过人,当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是不会久居于人下的。
    况且,他一向觉得,自己论才论智,绝不会输给傅沧泓,也不会输给夜璃歌,偏生那两个人凑成一对,却像凭添了无穷的能量,令整个乾坤为之震动。
    想到这里,杨之奇不由蹙起眉头。
    “你怎么了?”虞绯颜不满地小声嘟哝,拉拉他的手。
    “没,没什么。”杨之奇笑笑,强迫自己集中起注意力,来应对面前这个小女人。
    “你该不会是,”虞绯颜上下瞅瞅他,“在想那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说什么呢你?”杨之奇轻嗔,“我对她没兴趣。”
    “真的?”虞绯颜惊讶了,脑海里不禁想起昔时在章福宫中,与夜璃歌那一场短暂的交锋——那个女人,令天下无数人胆寒,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嗯。”杨之奇点头。
    “为什么?”虞绯颜却不依不饶。
    为什么?
    杨之奇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是啊,为什么?
    这天下间有无数的男人,为夜璃歌绝色的容颜所折服,独他,确实并不怎么上心,他所忌惮的,乃是她通天彻地超凡绝俗的智慧,那是一个帝王应当具备的。
    帝王?
    为什么这样的才识器具,却会赋予一个女人?
    她若争天下,呵呵,只怕无数男人都会拱手相让吧?
    北宏皇帝傅沧泓,璃国皇帝安阳涪顼,金瑞皇帝南宫墨,自家君王虞琰……要说谁对那个女人半点觊觎之心都没有,恐怕是难的。
    就算不为她的容貌,不为她的才智,也要为她心中藏着的那个秘密——这天下攘攘,到底最后,鹿死谁手?
    这玩意儿,可是牵涉到每个男人的身家性命,牵涉到这片大陆上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倘若虞国亡,他杨之奇又能往何处容身?倘若诸国亡,那些贵族们,帝王们,又何峙昔时荣光?
    而这些,他身边的小女人永远是想不到的,她只关注他此一时一刻的心情,她只依恋着他的温暖,她只想他满足她那些千奇百怪的小念头,她像每一个坠入爱河的小女人一样,希望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分分秒秒呆在一起,至于天下存亡,干戈缭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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