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消息,没有回应,对一个陷于情感中的男子,是最不能忍受的。
    傅沧泓渐渐变得迷茫了。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很想找到她,哪怕远远看她一眼也好,省得心里如此难受,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她在哪里。
    他该怎么办?
    “皇上。”殿门外,忽然响起冯翊的声音,“臣,有事启奏。”
    “何事?”
    冯翊推门而入:“是今年科考试题之事。”
    “你拿主意就行。”傅沧泓有些焦躁地道。
    “皇上……”冯翊面现迟疑——无论如何,科考乃是关系国家用人制度的大计,难道皇帝本人,竟如此不在意?
    陷入情感危机中的傅沧泓,确实没有什么心思来想别的事。
    “请皇上下旨,确定主考官。”
    “就你和梁玖吧。”
    “是,”冯翊想了想,又道,“还有今秋的税收,边城各军的换防。”
    “你和梁玖商量着办。”
    傅沧泓一口气,撇得格外干净。
    冯翊默了一瞬,只好施礼退出。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傅沧泓默坐半晌,方起身走了出去。
    飞檐重重,雕梁画栋,所有的一切,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可看在他眼里,却似乎成了一个华丽的笼子,而困住的,又是谁呢?
    ……
    远离了世界。
    远离了人迹。
    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还有腹中的小生命。
    这似乎,一直是她想要的某种境界——质本洁来还洁去,一杯净土掩风流。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并不明白。
    自思这一生,似乎除了那个男人的情之外,她再不曾欠过什么人。
    不想欠。
    谁都不想欠。
    万丈红尘再繁华,却留不住她那颗,孤高自许的心。
    很多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飘游于九天之上,对于世间种种凡嚣,并不想过多计较。
    名吗?利吗?财吗?色吗?
    似乎在一个字面前,都变得不再重要。
    那个字,叫作——死亡。
    她看惯了生命的终结,知道一个人,从其生到其死,有多么卑微,微如尘土,微如草芥,不管何等样的挣扎,何等样的辉煌,到最后得来的,不过都只是幻灭。
    正是这样的清醒,很长时间以来,让她活在一个恍若琉璃的世界里,并不想被任何人打碎。
    直到那个男人的强行闯入。
    傅沧泓的出现,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是她梦寐多年的男人,也是她最不想遇见的男人。
    很矛盾吧。
    遇见了,这一段感情,倾覆的不只是他,也有她。
    不遇见,就不会痛,不会忧伤,不会彷惶,不会左右为难苦苦熬煎。
    尽管有甜蜜,尽管有温情,可更多的,却是一种难言的苦涩——如果两个人深爱,似乎要得再多一点,再多一点,甚至彼此完全相融,似乎,仍然不够。
    若是不爱,便可刹那错肩,红尘陌路。
    “咚——”
    腹中的小胎儿忽然抬起脚来,重重踢了她一下。
    夜璃歌怔住,旋即抬手,却感知他的存在——孩子,这真是件奇妙的事。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男人和女人?
    为什么会有孩子?
    为什么每一段感情,都附带着重重的荆棘,却仍然有那么多的人,想要去爱?
    似乎,一向聪明的她,遇到这些事,便是全然糊涂。
    只是,世间之事,如果定要件件明白,肯定是无趣,是以,傻女人,往往比聪明的女人,更容易幸福。
    对于一个普通女人而言,她的丈夫爱她,便已经足够,但对于夜璃歌而言,这条规则,似乎永不适用。
    已经是下坡路了。
    两旁的畦地里,渐渐有了人迹,包着头巾的山民们,辛勤地耕耘劳作着,夜璃歌悬空飘浮的心,慢慢落下实处。
    也许,人世间就是这样,不必去想太多的为什么,想得太清楚,所有的幸福都将不再幸福。
    有时候,幸福只是自己的感觉,不幸,也只是自己的感觉。
    香镇。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镇子,从东头到西头,皆飘着悠悠的香气,所有店铺经营售卖的,也只有一种商品——香料,各式各样的香料。
    忽然,一座轩雅的茶楼,映入夜璃歌眸中,让她不禁一喜,旋即提步而入。
    茶楼里格外安静,不见跑堂的,也不见掌柜,只悬垂着一幅幅绘着水墨风景的竹帘。
    夜璃歌信步而入,踩上一级木台,一阵优雅的旋律,忽如清风而来。
    夜璃歌怔住,转瞬看去,却只瞧见最内进的竹帘内,像是,坐了一人。
    她并未去打扰,而是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却见桌上炉壶盏皆备,甚至还有引火的小熠子,只要打燃即可。
    在家中时,她便经常烹茶自饮,此际便亲自动手。
    茶,是难得一见的千钟翠,水,也是上佳的雪水,看来此间主人,绝非俗辈。
    袅袅茶香在空中飘散开来。
    而琴声,也更加清越了。
    半盏茶入喉,夜璃歌唇边漾开丝惬意的笑——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放下锭银子,夜璃歌站起身来。
    琴声忽变。
    留客吟?
    这倒有点意思。
    一转眸儿,夜璃歌朝那操琴之人看去:“阁下既有意留客,为何不以真面目相待?”
    “夜小姐何不移尊步,亲自揭帘呢?”对方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宛若天籁。
    这男人——
    夜璃歌不由掩唇轻笑,遂移步近前,伸出玉手,拂开帘子。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不由怔了一怔——精致如画的眉眼,清逸脱俗的韵致,好一个美男子!
    “唐公子。”夜璃歌继而失笑,“纵然要邀璃歌相见,也不必如此吧?”
    “夜姑娘乃是世间凤凰,唐某岂敢慢待?”唐涔枫站起身来,眉眼间笑意飞动。
    “不意唐公子竟隐身于这无名小镇,怎只在此独坐?”
    “若不在此独坐,又怎能遇见夜小姐你?”
    “莫非,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就当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吧。”
    夜璃歌默然。
    唐涔枫是何等人物,当下度出几分:“夜小姐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人物,凡俗人等难得一见,唐某今日正有桩为难事,想求教小姐。”
    “哦?唐公子且请道来。”
    “我欲购大玉佛回金瑞,却不知,该怎么运送?”
    “运送?”夜璃歌眉峰一挑,“多大的玉佛?”
    “高十丈,宽六丈。”
    “那——岂不是等同于一座小楼?”
    “正是如此,夜小姐可有兴趣同往观之?”
    “好吧。”夜璃歌颔首——她从小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样大的玉佛,却是平生第一次听闻。
    当下,二人起身,穿过一扇洞门,过幽径,眼前顿时一亮——但见前方一轮黄金围栏,正中石台上,置着尊通体乳白的玉佛,法相端俨,让人见而顿起去尘之心。
    如此大佛,想从此处运回金瑞?真是大手笔,夜璃歌不禁暗叹。
    “如何?”
    “难。”夜璃歌坦然。
    唐涔枫顿时皱起眉头,故意叹了声:“如果连小姐都无计可施,看来,是无人能够帮到唐某了。”
    “也不尽然。”绕着玉佛走了两圈,夜璃歌心中已有成算,“你可以试着在表面打一层石膏,然后走水路,用船运往金瑞。”
    “石膏?”唐涔枫双眸一亮,“那是什么?”
    “是一种用特别的石头炼成的,经过高温加热后,它会变成液体,将其稍稍冷凝,再浇在玉佛上,使其固化,这样,搬运、转运时,玉佛都不会受到损伤。”
    “真是个好法子。”唐涔枫托着下巴,轻轻点头。
    “唐公子,还有别的事吗?”见问题圆满解决,夜璃歌轻声言道。
    “没有。”唐涔枫唇角微微浮起丝笑,“但有个额外的话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公子请说。”
    “不知夜小姐,现下准备往哪里去?”
    “……四处走走,看看。”
    “前些日子,听闻姑娘已经决意与北皇大婚……是吗?”
    “是。”
    “那为何——”
    “唐公子消息灵通,后面的事,想必也知道了。”
    “那个,”唐涔枫眸中笑意未减,“或许,只是个意外。”
    “是吗?”夜璃歌未置可否,“多谢唐公子关心,这事……且让它去吧。”
    望着这个美丽且聪慧的女子,唐涔枫很想说点什么,却到底打住话头——他知道她的能耐,且也明白她心中的苦恼,至于他自己的感觉,则是相当相当地复杂。
    很复杂。
    每一个见过夜璃歌的男人,都情不自禁地会被她吸引,这种吸引愈是严重,后果就愈是难料。
    如果傅沧泓不在她身边,也许情况就变得更加地复杂。
    “唐公子,璃歌告辞了。”
    淡然一笑,夜璃歌敛袖施礼,她那种洒脱的性格,不羁的作风,实在与天下其他女子大大不同。
    唐涔枫到底没有挽留。
    其实,自打夜璃歌踏进香镇的那一刻起,他便留意到了,故而坐在茶楼里等她,至于更深层次的心理动因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红尘情缘,有时候,绝非理智和逻辑能够解释的。
    离开香镇后,夜璃歌继续在滚滚红尘中漂泊,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先确定心意,才能弄清楚,如何去面对傅沧泓,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
    “想娶我女儿,下辈子吧!”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炸吼,夜璃歌站住脚,抬眸望去,但见一个模样文弱的男子,正被一个壮汉大棒打出,巾帽跌落于地,形容甚是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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