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医院中盘亘了半日,夜璃歌方才同傅沧泓一起,回到寝殿之中。
    不得不说,傅沧泓提的这个法子非常好,她心中的积郁确实消了不少,而变得异常充实。
    见她高兴,傅沧泓自然也无比开心,其结果就是话特别多,拉着夜璃歌的手从天南扯到海北,最后再绕回来。
    夜璃歌微微笑着,侧耳倾听,直到他说完最后一个字。
    “来人。”
    “奴才在。”
    “传晚膳。”
    即有宫人,托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璃歌,来。”
    携着夜璃歌入座,傅沧泓自沐了手,拿起银碗:“想吃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夜璃歌抿唇一笑,把碗接了过来,却被傅沧泓夺回去,“就算,增加一点情趣,好不好?”
    “嗯,”夜璃歌眸光一转,一口气连点好几道菜,“那个,那个,那个——”
    傅沧泓忙活不停,银碗很快被填满。
    “够啦。”夜璃歌这才接过碗,拿起筷子细细地吃起来,傅沧泓自己却不肯吃,只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你吃啊。”夜璃歌奇怪地瞅他一眼。
    傅沧泓拿起筷子来,整个人还是呆呆地。
    “你干嘛呢。”夜璃歌拿手肘撞他。
    “不干嘛,就是想这么瞧着你。”
    夜璃歌脸上不由泛起丝微红——她最近发现,这男人是越来越琐屑了——完全不像是他从前的作风。
    罢了,不理他。
    摇晃烛影下,这两两相对的一幕,显得格外地和谐。
    或许,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会懂得,所谓的爱,往往都是体现在细微末节处,而并无多少的轰轰烈烈。
    排开所有的因素,相爱,原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夜,洗去白昼的喧哗,整座章定宫陷入沉寂。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夜璃歌趿着鞋子,悄悄往外走去。
    无论如何,她得出宫一趟。
    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呆在傅沧泓身边愈久,她心中的冷漠日渐减少,越来越顾及他的感受,也越来越不愿意见到,他情绪低落。
    所以,她才改变了原定的计划,而选在这个时候潜出宫去。
    ……
    她走了。
    又一次选择离开,将这满室的孤寂,留给他自己一人。
    爱得愈深,当爱幻灭的那一刻,痛便愈烈,尤其是,对傅沧泓这样的男人而言。
    失去……
    这就是失去吗?
    转过身子,他将头深深埋进枕头之中,独自吞咽着那份悲伤。
    火狼蹑手蹑脚地走进,屏气立于桌边。
    “派人跟上了吗?”
    终于,傅沧泓抬头,眸中柔色尽收,已然恢复成那副冰冷无情的模样。
    “嗯。”
    傅沧泓沉默,慢慢地坐起身来。
    “皇上,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
    好半晌过去,傅沧泓才“唰”地抬头,眸中掠过丝狠光:“如有异常,把她带回来。”
    “……是。”火狼答应一声,转身离去,而傅沧泓长长呼出一口气,重新倒回枕上。
    刹那之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幻想中的镜头……每一个都带着鲜血淋漓的乖戾之气,每一个都宣扬着他的霸占与掠夺。
    ……
    很轻巧地,夜璃歌便潜出章定宫,身影疾速掠过长街,直朝城东的一座寺庙而去。
    真武庙。
    刚刚在高大的佛像前立定,黑暗里便响起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拜见太子妃。”
    “不必了。”夜璃歌一摆手,“说正题。”
    “太子已经回到宫中,摄政王府上下人等平安,王妃也已回府,金瑞三公主奉命和亲,现住在翠云居内。”
    “可有调查过她的底细?”
    “查过了,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
    “是。”
    “如此说来……”夜璃歌来回踱了数步,“要解除婚约,也并不是不可能……”
    “太子妃?”暗卫闻言,不由吃了一惊,“王爷有话,另嘱小的相告于小姐。”
    “说。”
    “请小姐一定要忍耐,现在,并不是时机。”
    “时机?”夜璃歌一怔,“摄政王他,知道什么吗?”
    “王爷没有明说。”
    “我知道,”夜璃歌点头,本来有些话欲交代,但仔细一想,还是自己亲自回去一趟比较妥当。
    走出真武庙,浸冷夜风拂来,夜璃歌但觉脑海中一阵空明,恍然间觉得很多想不明白的事,突然间都明白了。
    哧——
    前方拐角处,忽然燃起几丝幽蓝的火光。
    双眉一蹙,夜璃歌不假思索,身形一纵,朝前掠去。
    闪动的魅影像一张纸片儿,忽忽悠悠地在风中飘荡着,忽而近,忽而远,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什么时候,在宏都里竟然潜伏了这么一个人物?傅沧泓知道吗?
    隐隐绰绰间,魅影闪进一片黑黢黢的树林,夜璃歌毫不迟疑,也闯了进去。
    几丝异响后,半空中再次亮起幽蓝的光,突兀现出一张鬼脸,白森森的颧骨,黑黝黝的牙洞。
    “尊驾是谁?”冷冷地注视着这张鬼脸,夜璃歌却丝毫不为所动。
    “嘿嘿。”鬼脸沉沉低笑,“夜璃歌,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什么意思?”
    “还记得魇头吗?”
    “魇头?”夜璃歌一怔,随即想起在滦阳府中,所遇到的事,“你是——闲云先生?”
    鬼脸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冷笑。
    “你是——针对傅沧泓而来?”
    “夜姑娘果然聪明。”
    “你为什么要对付他?”
    “我并不想对付他,只是,不愿意那个传言,变成现实而已。”
    “什么传言?”
    “得夜璃歌者,得天下。”
    又是这句话!
    夜璃歌顿时一阵头痛,额上青筋隐隐突起。
    “那只是传言,不能当真。”
    “可我,却是个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人。”
    “哦?”夜璃歌纤眉微微上扬,“难道阁下,也对这方天下有兴趣?”
    “当然。”对方倒是答得毫不含糊。
    “那么——”夜璃歌眼中戾光一闪,“夜某也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阁下,谁想伤害傅沧泓,谁便是我夜璃歌的敌人!”
    “呵呵,能做你的敌人,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夜璃歌,难道你不明白么?从很早以前,你的敌人,便已经遍布天下——欲得天下者,就必须先受尽这天下赋予他(她)的磨难,没有人,可以例外!”
    夜璃歌一时沉默。
    从杨之奇到杜衡,从西楚雄到虞琰,几乎,无论他们走到哪里,敌对的声音始终存在,窥觑的势力也始终存在,尖锐的矛盾,还是始终存在。
    就因为她是夜璃歌?
    就因为爱上她的那个男人,是傅沧泓?
    不——任何一个男人爱上她,都注定要受这焚心之难,噬骨之痛。
    “那么,你听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高高地抬起头来,“如果所有的一切不可逆转,那么,我宁可选择,让整个天下,同我一起,玉石俱焚!”
    也邪炙双瞳突地一跳,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夜璃歌,而是一只真真正正的,舞火凤凰。
    是的。
    这个外表冷漠的女人,心底却埋着一座巨大的火山,其爆发出来的力量,可以焚毁世间所有的一切——凡是她不喜欢的,凡是她想改变的,凡是她想做的,便没有什么做不到。
    关键是,她要不要做,肯不肯做。
    “倘若天下没有了,你们,还能争什么?”
    她的话音,很冰很冷,就像犀利如绝世宝剑,让人不得不正面,当它刺进身体时,剧烈的疼痛,和鲜血淋漓。
    也邪炙完全被她的气势压了下去,直到夜璃歌的身影完全隐入黑暗之中,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
    回到龙赫殿时,已是凌晨,天边泛起片片鱼鳞白,夜璃歌谁都没有惊动,闪身进了殿,才上榻,一张被子便如网一般张开,将她紧紧地裹了进去。
    “沧泓——”伸手推推男人的胸膛,夜璃歌将脑袋拔出来,脸上不由浮起嗔色,“你干嘛呢?”
    “外面很凉吧?”傅沧泓抬手,拂去她发上薄霜。
    “有一点,不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啦。”
    “乖乖闭眼,睡觉。”他用命令的口吻道。
    “你不早朝吗?”
    “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好。”夜璃歌依从,闭上双眼,不一会儿真沉入了梦乡,傅沧泓凝视着她的面孔看了半晌,倾身在她额心印下一吻,这才起身离去。
    ……
    璃国。
    银旗卫大营。
    “杀——杀——杀——”
    安阳涪顼手执一杆长枪,不断刺向前方的稻草人。
    “太子他这是怎么了?”
    几名兵卒立在一旁,小声地交头接耳。
    “已经整整五天了。”
    其中一名兵卒道:“太子除了进膳,便是不歇气地操练,纵使晚间,也是埋头阅读奏折,再这样下去,人可怎么受得了?”
    “不过,太子这种精神,倒甚是可嘉啊。”
    “是啊,将来太子继位,璃国振兴有望。”
    说话间,银旗营的偏将溥刚走来,几个兵卒立即“啪”地立正:“将军。”
    “不去训练,在这儿看什么呢?”溥刚一脸冷肃。
    他的作风,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强硬,故此,整个营的小兵都有些畏惧他,此时见问,内中一名兵卒不由缩了缩脖子:“将军……殿下他……”
    溥刚侧头瞧了安阳涪顼一眼:“这不很好吗?”
    兵卒们顿时无语,齐刷刷敬了个礼,有些无趣地离开了。
    待整个场子冷寂下来,溥刚才走向安阳涪顼,沉声唤道:“太子殿下。”
    “说。”安阳涪顼手上不停,只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溥刚却没有再说话,而是劈手夺过长枪。
    “你——”
    “殿下如果想成为一等一的军人,就请跟本将来。”
    溥刚言罢,调头便走,安阳涪顼愣了愣,终究是迈步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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