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被蝎子狠狠地蜇了一下,夜璃歌猛地缩回手。
    安阳涪顼僵在那里,眼里闪过丝受伤。
    他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也还不是一个完全能控制自己的男人,当深爱的女人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他的确会愤怒,即使这个女人,是夜璃歌。
    而杨之奇,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想利用他。
    激化安阳涪顼的愤怒,借机挑起璃国与北宏之间的矛盾,最好演化成战争,这样,不但能毁了傅沧泓,毁了夜璃歌,也能毁了璃国和北宏,而他们虞国,则能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很多人都知道,应该公私分明,但真正能做到的,少之又少,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在人年轻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酿成滔天巨祸。
    夜璃歌很聪明,却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些男人之间,去寻找一个平衡点。
    傅沧泓也很聪明,可英雄难过美人关,越是英雄,身陷情网的时候便越执烈。
    情是什么?
    情是鲜花,也是毒药,情是纯净的水晶,也是焚骨噬心的火。
    夜璃歌几乎能够看见,这两个男人分别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对准她的前胸后背——她相信他们的爱,但是他们的爱,有时候却能置她于死地!
    没有人能强迫你爱,但你也没有权利,阻止他人爱。
    “那么,等元京的事结束,我们再谈这些,好吗?”
    安阳涪顼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锐利:“我不想等。”
    “你什么意思啊你?”夜璃歌怒了——从前她说什么,他总是听的,如今胆子却愈发地大了起来。
    “你只是在敷衍我。”安阳涪顼相当直接,“……我不是小孩子了。”
    长大了?夜璃歌眼里闪过丝惊异——今日的安阳涪顼,确乎和从前不太一样。
    “很好,”夜璃歌点头,“那么我问你,是璃国的安危重要,还是你我之间的私情重要?”
    “两个都重要。”
    “如果,你只能二选其一呢?”
    安阳涪顼定定地看着她,很久很久,方才斩钉截铁地答道:“选你。”
    夜璃歌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觉得自己掉进一张前所未有的网中,铺天盖地,竟无一个出处,纵然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只怕也逃不出去。
    她想劝他醒一醒,或者,自己挥剑,断了他的痴念,可是后果会如何?
    像傅沧泓那样的男人,尚且无法承担断情绝爱的痛苦,更何况,是安阳涪顼?
    难道所有的一切,真是解不开的死结?
    不!夜璃歌脑中的一切急速转动——所有的症结,都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她自己!
    倘或她消失了,不存在于世了,她相信,除傅沧泓之外,所有的男人都会弃她而去,毕竟,这红尘中百媚千娇,绝色惊人的女子,并非她一个。
    想清楚这一层,夜璃歌整个儿都轻松了。
    “安阳涪顼,”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答应你,在元京之事结束后,和你一起回炎京。”
    安阳涪顼的反应却格外镇定——大概是被欺骗的次数太多,他已经很难再相信她。
    捕捉到他眼中的怀疑,夜璃歌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相信好啊,只要这丝怀疑逐渐增大,他心中生出的那份情,终究会释去。
    如果这样,对她而言,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坏事。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在这之前,不能和傅沧泓在一起。”
    夜璃歌一愕,脸上不禁飞出几丝红潮,可她终究是点了头。
    安阳涪顼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或许,他能够要求她的,也只是这一点了。
    他觉得自己得动动脑子,不能和傅沧泓硬拼,而是——要攻击他的弱点,傅沧泓的弱点是什么呢?
    是夜璃歌。
    夜璃歌的弱点是什么呢?
    是——璃国。
    安阳涪顼忽然就欣悦起来,觉得自己抓到了夜璃歌的把柄,得好好地攥在手心里。
    感觉危机过去,他立即又变得高兴起来,恢复了从前喜怒随心的模样,上前抓起夜璃歌的手:“咱们去外面逛逛。”
    夜璃歌站起身来,第一次顺从了他的意思——只要他不继续纠缠,她已经觉得无比庆幸了。
    不得不说,永宸宫很美,处处独具匠心,一亭一榭,一草一木,均张扬着美感。
    抬头看见湖边一只画舫,安阳涪顼欢欣雀跃,拉起夜璃歌向前飞奔。
    上得画舫,安阳涪顼立即找来一支桨,卖力划动,想把它驶到湖心去,奈何他力气太小,画舫过于庞大沉重,竟始终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璃歌有心近前帮忙,却又怕伤了他的自尊,脑子里一转念,悄悄抬手,一股劲气射出,打在湖岸上,反作用力立即推动着画舫,向前驶去。
    “开啦,开啦,”安阳涪顼兴奋得大叫,更加卖力地撑桨,同时不忘回过头来对夜璃歌道,“璃歌,你开心么?”
    “嗯。”夜璃歌浅笑颔首——她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很对,他们璃国的这位太子爷,虽然生性懦弱,但却心地善良,而且很容易满足。
    很容易满足,对普通人而言,是一件好事,可对一国太子而言,却是个致命的弱点。
    极目望着两岸郁郁葱葱的树影,夜璃歌不由陷入遐思之中——如果当日,没有横空杀出一个傅沧泓,结果会怎样呢?她会不会安于做这个男人的妻子,和他一起执掌整个璃国?安阳涪顼的能力,虽然不足以乾纲独断,但若有她从旁辅助,所有的难题都将不再是难题。
    从这个方面来看,父亲的安排,确实有其道理,可是偏偏,上天却最喜欢开玩笑,在同一天里,把另一个男人,也安排进她的人生。
    最初那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能遇上傅沧泓,能遇上一个真正懂她的男人,是她生命里的幸运,可是经历这么多事以后,她却渐渐悟出,某件事的发生,幸或不幸,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
    没错,她和傅沧泓,确实是同一类人,所以,他们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得彼此的认同,并深深溶入彼此的灵魂。
    灵魂之爱。
    这是人类所有爱情中,最高等级的一种。
    相知,相惜,相怜,血肉相连——当两个拥有同样灵魂的人,靠近彼此之时,产生的力量往往是惊世骇人的,也是旁人所难以理解的。
    在世俗之人看来,夜璃歌嫁进皇家,成为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已经是天下千万女子所瞩目的峰巅,可却没有人能看见,她锁在身体里,灵魂的孤独。
    安阳涪顼并不能理解她。
    很大程度上,他只是被她惊艳的外表,杰出的才华所吸引,却从未完整地进入过她的精神世界,纵然她对他敞开心门,他所看到的,也只是他能看到的一小部分,而非全部。
    可是那个男人,却如同乾对应坤,山对应水,凤对于凰,不但能精准地理解她的思想,而且能时刻感应她的感情。
    因为,他们的人生经历,个性气质,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
    他们都很孤独。
    不容易和普通人走到一起,唯有在彼此身边,他们才会觉得开心快乐,觉得安全,不再悲伤,不再落寞,不再痛苦,而会觉着一种深深的满足。
    和权利富贵所能带给人的,完全不同的满足。
    此情生死相许,此诺一生一世。
    但是这样的情,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容不得他人觊觎,容不得相互间任何一点的猜疑与背叛,否则,后果难计。
    就像当初,如果被困在白城之下的那个男人,不是傅沧泓,那么夜璃歌绝对不会千里迢迢夜闯天定宫。
    之于傅沧泓,也是一样。
    他们对于彼此,乃是整个世界。
    这样深厚的感情,是安阳涪顼远远不能理解的,也是安阳涪顼远远不能承载的。
    要承载这样一份感情,对于男女双方的要求都非常高昂——他们必须拥有抗拒世俗,抗拒一切诱惑的胆量、魄力、意志,任何一方稍弱,这段感情都会中途崩溃。
    即便是现在的夜璃歌和傅沧泓,也不能完全明白他们感情的实质,更不能精确把握它未来的走向。
    身泅于爱河中的他们,也时时迷惘,时时痛苦,时时彷徨。
    爱情,很多时候,会让一个人成长。
    一张突兀出现在眼前的脸,打断了夜璃歌的沉思。
    “你怎么……不划了?”
    “没意思。”安阳涪顼闷闷地答。
    “怎么了?”
    “你都不理我。”
    夜璃歌失笑:“我不在这儿陪着你吗?”
    “你心不在这儿。”安阳涪顼睨她一眼。
    这小子……还真变聪明了。
    “涪顼,我问你一事儿。”夜璃歌决定,考考他。
    “什么?”
    “你觉得,元京怎么样?”
    “不怎么样。”
    “和炎京比呢?”
    “当然没有炎京漂亮。”
    “你有没有,观察过元京的武备、民俗、商业?”
    安阳涪顼唰地抬头,敏感地意识到什么,然后垂下头去:“没有。”
    夜璃歌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就是他们两个的差别,一个进城之后只要过一过眼,就知道虞国泰半底细,而另一个,却始终停驻在这座城市的表面,难以窥透其实质。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船舱里甚是静寂。
    “我觉得,”良久的沉默后,安阳涪顼再次开口,“元京的人,个个都有……一股子劲气。”
    “劲气?”
    “嗯,也就是……拼命,他们看上去,和炎京的人不同,”安阳涪顼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细瞅着夜璃歌的脸色,“对于他们的本职工作,他们都很卖力,很认真。”
    夜璃歌心中微松——总算是有些长进。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促使他们这样呢?”
    “是……希望。”
    安阳涪顼迟疑了很久,方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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