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傅沧骜进宫?
    接收到讯号,夜方抬起头来,朝屋里看去。
    西楚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碧绿的竹子默默无语,安阳涪顼坐在桌边,烦闷地摆弄着一只青铜鸽子,而傅沧骜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沉思片刻,夜方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到榻前。
    傅沧骜睁开眸子,冷冷地看着他。
    “跟我来。”夜方压低嗓音道。
    也不问为什么,傅沧骜起身下榻,和他一起走进院中。
    “今夜,你去皇宫。”
    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傅沧骜的神色平静。
    “找到小姐,把这里的情形告诉她。”
    傅沧骜还是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已经听明白了。
    两人就此撂开手。
    夜幕降临,天光尽收,将肚子填饱之后,傅沧骜踏出房门,消失在黑暗中,再没有出现。
    “他去哪儿了?”安阳涪顼不禁问了一声。
    “宫里。”夜方简洁地答道。
    “宫里?”安阳涪顼顿时“唰”地站起身来,“他去宫里?”
    “是。”
    安阳涪顼还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坐了下去——自从那日叠翠园宴饮后,他心中便添了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自己似乎“背叛”了夜璃歌,对不住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禁不住去想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一想就心旌动摇,一想就心旌动摇。
    可怜的太子爷啊,也怪不得他,见到漂亮女子心猿意马,乃是每个男人的本性,更何况他虽生在富贵荣华之中,却二十多年来从未尝过情爱之滋味,一旦初涉,自是溺在其中难以抽身,更何况,他在夜璃歌那里一直遭到冷遇,渐渐便有些泄气,偏偏在这时,却又遇见一个和夜璃歌不相上下,又肯对他主动示好的女子,怎能不让他“蠢蠢欲动”?
    但心中也有种意识告诉他,这是不对的,他不该对别的女人存有想法,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而他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如何用理智控制情感。
    唉——长长叹一口气,安阳涪顼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睁大双眼看着桌上的青铜鸽子发呆……
    ……
    章福宫。
    这次,傅沧泓居然非常沉得住气,一天一夜再没去“骚扰”夜璃歌。
    当然,夜璃歌也没有主动去亲近他。
    有时候,两个人太亲密,会需要一点空间,单独相处一下,更何况,她也有些事,需要厘清。
    从怀中取出简便的文房四宝,摊在手心中,她又开始细细地筹划起来——虞琰、杨之奇、唐涔枫……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人物,却在元京一齐出现,代表了什么呢?
    忽然间,手里的纸张被人凌空抽走,夜璃歌抬头,不解地对上男人黑邃的眸子:“你——”
    “陪我。”将那张纸揉成一团,他果决无比地道。
    夜璃歌站了起来,眼里蹿过丝暗恼:“我们不是在一起么?”
    “不是。”傅沧泓摇头。
    “呃?”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呃?”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这重要吗?”夜璃歌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很重要!”
    “那你告诉我好了。”
    “我要你猜。”
    “猜?”这男人——简直是莫明其妙!夜璃歌本想拂袖而去,但是,心里那丝柔软,让她终究是控制住了自己,定定看了傅沧泓小会儿,她已然明白他的心思——因为在她面前,他从来就不曾潜藏自己的心思。
    “你在——担心北宏?”
    傅沧泓的眼眸微微地深了。
    “说说吧,”夜璃歌表示妥协,脸上浮出浅浅的笑漪,“你点的那个狂人探花。”
    心中的恼意平息了下去,傅沧泓整个人都轻松了——其实,他并不是真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建议,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她是否真的关心着自己。
    夜璃歌暗暗窃笑,凑唇在他腮上一吻,尔后把文房四宝递给他:“把我的东西弄坏了,你赔。”
    “好啊。”傅沧泓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过笔墨纸砚,龙飞凤舞不消片刻,便重新列出一张脉络表来,然后递给夜璃歌,“你看看。”
    “还不错。”夜璃歌点头,眸露嘉许,目光落到“南宫”二字上,微微一沉,“还记得上次我中碎心掌一事吗?”
    “嗯。”
    “你可有调查过南宫皇室的人?”
    “这个——”傅沧泓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虽然多次遣人进入无象城,但始终未能突破皇宫的重重防线。”
    “难道,他们的防备,比永宸宫更严密?”
    “是。”傅沧泓毫不迟疑地点头,“而且——”
    “什么?”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无象城之内,有两座皇宫!”
    “两座?”乍闻此言,夜璃歌整个儿惊呆了,蓦地站起身来——饶是她聪慧无比,也想不到,南宫皇族的用心,竟然如此机巧!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默默潜伏,看似与他国无争,而暗地里,又到底在筹算些什么?
    另一件事,突兀地从夜璃歌脑子里浮出来——和亲,也不知炎京城中,金瑞三公主与安阳涪顼和亲的事,谈得如何了。
    “你有事?”
    夜璃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作答。
    “璃歌?”
    “嗯?”
    “你刚才,在想什么?”
    夜璃歌目光一闪,下意识地不想回答——出于本能,她并不想傅沧泓对璃国的事,知道太多。
    “你在防我?”几乎是第一时间,傅沧泓便作出了精准的判断,“为了璃国?”
    夜璃歌苦笑,不由得叹息一声:“傅沧泓,你有时候真的太聪明,让我有一种……深沉的负罪感。”
    言至此处,她不禁抬起头来,有些忧伤地看向对面的花窗:“我知道,说出来你也许会怪我——可是,无论我走到哪里,始终都会记得,自己是璃国人,璃国的安危……重于我的生命。”
    “你的生命?”傅沧泓蓦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你忘记了?你的命是我的!”
    夜璃歌蓦地转头,定定地对上他的眸子,这一刻,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是冷的,像是回到最初相逢的刹那,没有半丝温情。
    刹那之间,傅沧泓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一个非常恶毒的念头——如果有一天,璃国不复存在了呢?夜璃歌,你,会怎么样?
    “傅沧泓,”但是夜璃歌的话,极快地截止了他的臆想,“你要记住,璃国是璃国,北宏是北宏,而我们的感情,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绝不能牵扯其它无辜,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要公私分明。”
    “你总是有理的。”傅沧泓一挑眉头,转开脸去——这样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只是,他不希望他们之间的隔阂,因为家国的关系,而越来越大。
    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吱呀——”
    窗扇轻响,一缕清风掠过,空寂殿阁中,已经多出一人。
    “小嗷?”夜璃歌倏地站起身,而傅沧骜已经非常激动地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越过夜璃歌的削肩,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含着厮杀,含着较量。
    傅沧骜?
    傅沧泓的眸子微微眯起——想不到这个男人,成长得如此迅速,洞悉世情的同时,还能伪装那份稚子单纯,借着它靠近夜璃歌。
    好,很好。
    不管你是不是我兄弟,既然你敢发出挑战,我傅沧泓,绝不会退缩。
    我会摘下你的假面具,让夜璃歌看清你!
    只是——
    “小嗷,西楚泉他们怎么样?”
    “好。”
    “虞国人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
    “那……安阳涪顼呢?”
    “好。”
    听他这么说,夜璃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小嗷,”再次抬头之时,她的眼中已多了丝殷切,“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保护他们,好好保护他们。”
    “行。”傅沧骜答应得无比干脆。
    “还有,”夜璃歌细细地梳理着他腮边落下的乱发,“别乱跑,别惹事,要乖乖的。”
    “嗯。”
    “那你——快回去吧,别被任何人发现。”
    这一次,傅沧骜却没有应声,黏在她身边磨来磨去,像块糖糕似的。
    “怎么啦?”
    “不好玩。”
    “什么?”
    “这里——我不高兴,”拿起她的手,傅沧骜放在胸前,十分笃实地说出自己的感觉。
    “我知道。”夜璃歌轻声抚慰他,“你不喜欢这里,忍一阵子,呃,等我出去,就带你走,好吗?”
    “你什么时候出去?”
    “快了。”
    “那,以后我们是不是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了?”
    “对。”夜璃歌浅笑着,亲昵地揉揉他的耳垂,“我们回森林去,像鸟儿那样飞翔。”
    “嗯嗯。”傅沧骜连连点头,凑唇在她的鼻上一吻,方才眷眷不舍地道,“我走了。”
    “去吧。”夜璃歌含笑,目送他消失在窗外。
    “你驾驭男人的方法,果然高明。”后方,一道冷凝的声线骤然响起。
    “你说什么?”夜璃歌转头,对上他的眼。
    “我有说错吗?”傅沧泓眼中,有着明显的冷怒,“看来,这趟元京之行,无论有没有我,你都能完得成。”
    “你——”最初的心理抗拒之后,夜璃歌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沧泓,你忘记了?”
    “什么?”
    “忘记我们留在这里的目的?”
    傅沧泓沉默。
    “现在,让虞琰守诺退兵,让咱们成功身退,才是最紧要的事,至于其它,待离开元京再说,好吗?”
    傅沧泓清楚,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不舒服——为什么每次都是她的决策更加高明?他才是男人,不是吗?
    夜璃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似是读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微微轻叹。
    谈恋爱果然是件累人的事儿。
    原以为和他在一起会轻松些,但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问题仍然很多。
    揉了揉眉心,夜璃歌走向一边——大多数时候,她的确是个清醒而镇定的女人,从来不会依靠旁人太多。
    可男人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你不依靠他吧,他心里不乐意,你依靠他太多吧,他心里也不乐意。
    谁说“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很多时候,男人也是比较难养的。
    不过,这种懊恼的情绪,在夜璃歌心中不会存活太久——在她看来,现阶段与傅沧泓的情爱纠葛,只是小事,毕竟,璃国与虞国之间的局势,现在还很紧张,倘若处理得不好,又会有很多军民因此而丧命,在她看来,此件事的性质,比傅沧泓对她的爱更为重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一直希望着傅沧泓能够“公私分明”,可是她似乎忽略了——傅沧泓放下帝位追随她到这里,已经非常地“公私不分明”了。
    他的确,为她付出得太多,而她给他的承诺,却始终无法兑现,纵然他再爱她,心里也开始慢慢变得疲惫,滋生出无穷的积怨。
    这样的两个人,外人也是杀不了的,只能让他们互相残杀——杨之奇的见解,可谓一针见血——对于傅沧泓和夜璃歌而言,外部的压力越大,他们相爱得越深,一旦外部的压力消退,他们彼此间的矛盾便会日渐显化,最后,变成一柄,将他们彼此都伤害得鲜血淋漓的——
    双刃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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