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璀璨星子的夜空下,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彼此。
    他的眼睛宛若明镜,倒映着她的影子。
    胸中涌动的千言万语,忽然都消失了痕迹。
    在这样一个时刻,璃国也好,北宏也罢,都不复存在。
    他们在河边坐了下来,静静地靠着自己。
    夜风很凉。
    有清澈的溪水,轻轻地流淌着。
    “璃歌。”
    终于,傅沧泓启唇,轻唤了一声。
    “什么?”
    “以后,不要再赶我走,好吗?”
    “……”夜璃歌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在他脸上轻轻一吻。
    于是,所有的误会就这样揭过,醇美的爱抚平心上的伤,对于彼此,他们仍然选择信任和忠诚。
    星河悄悄向西移去,黎明的晨光,在东方燃起。
    “沧泓,等元京的事结束,我就跟你走。”终于,夜璃歌果决地道。
    这一次,傅沧泓却选择了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未来,他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相信夜璃歌对他的心,绝对是真的,他从来不曾怀疑过——也许是他们身上担的干系太多,所以使得这份爱,变得过于沉重和迟缓。
    曾经,他也以为,凭着自己持续不断的努力,可以很好地解决一切,可是,当夜璃歌真正允诺的时候,他……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说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夜璃歌碰碰他的手臂。
    “从这里去元京,尚有五六日的路程,”傅沧泓转移了话题,“你确定,要带安阳涪顼上路吗?”
    “我已经安排好,送他去原平公那里。”
    “那么,西楚泉和傅沧骜呢?”
    “他们……不会碍事。”
    傅沧泓再次沉默——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却也只能接受,或者,他多花点心思,应该还能掌控那两个男人。
    “好吧。”他拉过她的手,站起身来。
    两人一路并肩,回到客栈。
    傅沧骜和西楚泉都已经起身,一左一右,倚在门边,看见他们俩出现,同时一怔,然后别开头去。
    五个人默默对坐,用完早点,夜璃歌无声地看了傅沧泓一眼,傅沧泓点点头,任她离去。
    出了客栈大门,沿着狭窄的街道,夜璃歌一路往前,寻找安阳涪顼——她相信,夜方定然就在附近。
    果然,没走出多远,便见前方一道黑影闪过,转进角落里。
    “夜方。”
    “拜见小姐。”
    “我不是让你护送公子回京吗?为何一直滞留此处?”
    夜方曲膝跪倒:“是夜方办事不力,请小姐责罚!”
    “罢了。”夜璃歌一摆手,“他现在在哪里?”
    “一户农家小院。”
    “安全吗?”
    “有十二名夜家暗卫,二十名皇家影卫看着,很安全。”
    “那好,你现在回去,带着他离开此处,到前方十里外的六柏坡汇合。”
    “小姐!”夜方眸中亮光一闪,“小姐这是打算,带公子一同去元京吗?”
    夜璃歌面色一冷:“你只需按命令行事即可,其他的,不要多问。”
    “……是。”夜方伏身,恭敬应道。
    作好一切安排后,夜璃歌方才回转客栈,刚踏上楼梯口,却见傅沧泓负手立在栏边,状似凝思。
    “你在想什么?”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没有。”他转头,深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是等你而已。”
    “是吗?”夜璃歌伸出手来,握住他的——直觉告诉她,他一定有事,却不肯说,她本来想追问,却及时压住了自己的念头。
    他不想说,一定有不想说的理由。
    第二日清早,夜璃歌便领着四个男人离开了客栈,继续往元京的方向进发。
    绕过小小的山口,果见夜方和安阳涪顼,安然等在一棵苍翠的树下。
    “上路吧。”没有过多的招呼,夜璃歌走过去,简短地吩咐道。
    这一次,安阳涪顼表现得分外安静,和夜方一起,默默地走在最后,于是,队伍再次启行。
    从晗颖镇到太岳山,约有两天的路程,还好一路之上,每个人各安其职,总算太平无事。
    眼见离太岳山越来越近,安阳涪顼心中开始发慌——现在的他,才没有什么心思跟着原平公学什么治国之要——直觉告诉他,倘若他此时离开,无疑是主动把夜璃歌送入傅沧泓的怀抱,他纵然再无能,也不会眼睁睁任由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夜璃歌一旦作了决定,就再不会改变,他该怎么做呢?
    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夜璃歌不得不带上他?
    渐渐地,安阳涪顼放缓步子,拉开与大队的距离,而夜方也相应地,停了下来。
    终于,前方的夜璃歌察觉到异常,停下脚步,转头朝他们看过来:“夜方?怎么回事?”
    “是——”夜方瞅了安阳涪顼一眼,急中生智,“是公子肩上的伤,发作了。”
    “我看看。”纤眉一扬,夜璃歌几步走过来,伸手揭起安阳涪顼的衣衫,果见伤处一片红肿,像是有些发炎,当下将他扶到一块岩石旁,用命令的口吻道:“坐下。”
    安阳涪顼乖乖坐好,瞪大双眼看着她,夜璃歌从药囊里取出瓶药粉,拧开木塞,往他伤口上细细洒上一层。
    安阳涪顼嘴角猛一抽搐,好容易才捺住自己将欲出口的喊声。
    “等去了原平公那儿,再请师傅为你好好治治……”
    “璃歌!”夜璃歌的话尚未说完,安阳涪顼便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双眸定定地看着她。
    “什么?”
    “……我不想去。”
    “什么?”
    “我不想去什么太岳山。”安阳涪顼壮着胆子道。
    夜璃歌的脸沉了下来:“不都已经说好了吗?”
    “那只是你的意思!”安阳涪顼嗓音微微拔高,“你根本没有问我!”
    “涪顼!”夜璃歌加重了语气。
    “总之,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坐在这里,哪儿都不去!”安阳涪顼说着,真的耍起太子脾气来。
    “你——”夜璃歌火大,一拂衣袖,“随你!”
    扔下两个字,她真的掉头便走。
    后方,安阳涪顼垂下头,把面颊深深埋入阴影之中。
    夜璃歌走了。
    四个男人也跟着走了,留下夜方和安阳涪顼,依然坐在山谷之中。
    “原来——”安阳涪顼抬头,看向湛蓝天空,眸中掠过丝绝望,“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
    “太子。”夜方手足无措。
    “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留不住?像我这样的男人,怎么还配做一国太子?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这样痛苦……”
    夜方彻底傻眼。
    “瞧我,”安阳涪顼自嘲地一笑,“怎么没头没脑地跟你说起这些来,夜统领,你……你离开一会儿吧,让我静一静……我想,一个人呆着……”
    夜方默默地走开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
    待他走远,安阳涪顼右手探进左袖中,握住匕首冰凉的刀柄——那本是夜方给他备下,让他用来防身的。
    可是现在,或许用它来做点别的什么,会更好。
    从小到大,他实在没有尝过什么痛苦,也不晓得痛苦的滋味原来如此难受……如烈火熬煎生不如死。
    他的确不是个坚强的男人,稍遇挫折,想到的不是怎样有效地去解决,而是向往着……解脱。
    彻底的解脱。
    有那么一瞬间,他幻想过死的感受……听宫里的老人说,一个人,只要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不会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他死了,爱会飞灰烟灭,而恨,也湮消云散。
    安阳涪顼拔出了匕首,雪亮的利刃折射出太阳的光芒,当刺破衣衫的刹那,一道人影倏然而至,陡地握紧他的手腕:“安阳涪顼!”
    他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那样安静,仿佛一丝杂质不染的秋日湖面。
    夜璃歌扬起的手掌滞在半空。
    她想一个耳光掴醒他,却到底没能打下去。
    此刻的安阳涪顼,浑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这是她所熟悉的,死亡的力量。
    当一个人连死且不惧,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什么,再能令他(她)害怕。
    她以为他是在儿戏,以为他是在要挟她,可是,当她读懂他的心意时,便已然明白,不是。
    那是一种认真。
    达至绝望境界的认真。
    那样的认真,让她的心不由一阵颤悸。
    “……本宫知道,你能成就顼儿,更能毁了顼儿——倘若将来,顼儿因你受到半点伤害,本宫,本宫——”
    董皇后的话,突兀在耳边响起。
    刹那间,夜璃歌脑海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安阳涪顼,安阳涪顼,为什么上天会安排我遇上你,你遇上我?
    是啊,为什么?也许连上天,都无法给出鲜明的答案。
    很多事,遇上了便是注定。
    傅沧泓远远地看着。
    他想插手,却最终选择旁观。
    在任何一场感情的角逐中,总会有很多看似微妙,却能决定结局的细节。
    就比如此刻。
    他知道,夜璃歌的心中一定在进行着艰难的抉择,无关乎感情,却有关乎道义。
    但女人到底不同于男人,男人会把感情与其他分得很清,而女人不是,这份道义会不会发生质变,即使是他,也不能肯定。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有夜璃歌在,他便永远不可能按着自己的本性,干脆利落地解决安阳涪顼,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反倒成就了安阳涪顼——那个看似软弱的男人眼中的狡黠,他不是没有看见。
    恐怕自己,还真的低估了这个纨绔公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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