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夜逐悄悄潜出后殿,几乎把整个石荒城翻了个个儿,却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他恼怒得想一拳将身边高墙击成粉末时,却听墙的那头,响起个沙哑破黯的声音:“……公子,我听前边儿的人说,夜小姐似是出了事,现下该怎么办呢?”
    ……
    一阵沉默。
    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公子,夜小姐她……”
    “她不会有事的。”
    “公子?”
    “那个男人还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她一定不会有事。”
    所有的声音刹那间都消失了,整个石荒城仿佛沉入地狱,直到这时,夜逐方才发现,这鬼地方,竟然连只草虫都没有,只要人声一静寂,强大的窒息感便如滚滚潮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一瞬间便能将人整个吞没,纵然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禁生出股深切的恐惧。
    后退两步,夜逐脚步一踮,腾上墙头,然后轻轻落下地面,注意力高度集中,一面凝神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面朝前走去。
    行不多久,眼前出现一座破旧的石屋,看样子已经荒废了很久,如果不是内里传出的轻弱呼吸,夜逐真的不敢肯定,里面真的有人。
    飘身近前,夜逐抬起右掌,贴在石门上,运起内力,震碎门栓,轻轻推开,侧身闪入,正欲向床边摸去,冷不防只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当下整个身子凝固在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听那眼睛的主人低声喝道:“别动!”
    夜逐心中一凛,当真再没有动弹——倒不是他畏惧,而是那男子的话音带着股说不出的震慑力。
    如同他家小姐一般,是一股子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冷然。
    “你是来找夜璃歌的?”
    “是。”
    转瞬之间,夜逐坦然了。
    “她被困在大殿里了。”
    “大殿?”夜逐眼珠一转,眸中浮起深深的困惑,很快就明白过来,“是机关?”
    “嗯。”
    “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清楚。”西楚泉顿了顿,方接着道,“整个石荒城的地图,在老家伙的卧房里。”
    有这么一句话,足够了。
    每个夜家暗卫必经的一项铁血训练便是——入室窃秘,凭他们出神入化的功夫,天下间,没有盗不着的东西。
    没有进一步动作,夜逐闪身,遁出屋外。
    ……
    天,渐渐地亮了。
    西楚雄一双铜铃大眼里布满腥红血丝。
    经过一夜的挣扎,他终于拿定主意——想尽一切办法,绊住夏紫痕,从夜璃歌身上打开破口,一定要弄明白《命告》中的玄机,搞清楚他西楚雄,到底有没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这个问题,困扰他已经二十余年,就像一个悬在他眼前的苹果,明明看着那么清晰,可不管将手伸得多长,却始终够不着。
    倘若不是为了这点雄心壮志,他又何必在石荒城困守二十年,辛苦经营二十年?倘若不试一试就放弃,他还能算得上是西楚氏的后代吗?
    “来人!”
    “属下在!”陈蛟应声而入。
    “你去,令厨下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送到后殿,再找几个会说话的,无论如何,要伺候好紫痕令主。”
    陈蛟听罢,不由一怔,继而明白过来,继而点头答应。
    紧了紧身上衣衫,又向双掌中吐了口唾沫,用力攥成拳头,嘿嘿喊了两声,西楚雄这才启开机关。
    吱呀响声中,地砖缓缓滑开,西楚雄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双脚在直立的墙面上交替用力,以极快的速度落到地面。
    头顶砖缝合拢,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西楚雄自怀中摸出颗夜明珠,其柔和的光晖顿时扩散开来,照亮洞底的一切。
    只见一方平整的石台上,夜璃歌盘膝而坐,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早已灵体分离,身子被困在此处,魂魄却已远飞遁去。
    西楚雄心中一紧,原本的计划、打算,立即被冲了个唏哩哗啦,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神色冷然的夜璃歌。
    似乎整整过去了一百年,夜璃歌方慢慢睁开双眼,冰冷视线落到西楚雄脸上,仿若寒浸浸两把锐剑。
    西楚雄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字音。
    “现在放我走,还不会太晚。”终于,夜璃歌的声音冷冷响起,击碎所有的沉静。
    西楚雄下意识地捏紧十指,关节处发出“咔咔”碎响,一股子冲动在胸膛里奔突来回,叫嚣着要他扑上去,掐断那女子细瓷般洁皙的脖颈。
    可他到底还存着最后一分理智,知道若真这样做,也无济于事,盯着夜璃歌看了很久,他的眼中骤然暴射出狰狞冷光:“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我?”夜璃歌冷嗤,“倘若你敢,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西楚涯主,你苦心经营多年,石荒城才有现在的规模,倘若毁于一旦,岂不可惜?唉——”
    言至此处,她不由轻轻叹息一声:“涯主心中所想,无非是欲恢复当年西楚一门的威名,可是璃歌想劝涯主一句,人生在世,匆匆百年,纵使博得虚名,也不过与后人钦敬,涯主你又何必如此执著呢?”
    “你倒是说得好听!”西楚雄一声冷哼,“若果真如此,你如何不肯将《命告》所言,宣诸于世?难不成,你已知天下终属谁手,而故意隐瞒?”
    夜璃歌摇头叹息,决定最后给他一记重锤:“不管天下谁属,总之,它不会属于涯主!”
    她千算万算,却算不到正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西楚涯。
    要知道,是人便有三分火性,更何况西楚雄本就枭傲,且坐镇石荒城数十年,处处受人尊祟,更禁不得她这样讥刺,当下肥厚嘴唇往两旁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好得很!夜璃歌,纵使你是九天凤凰,也有双翅被缚之时!这里可不是炎京城,更不是夜府后院!”
    夜璃歌心中一凛,立即意识到不对,但显然已经晚了,但见西楚雄伸手在墙上一拍,整个窑洞,连同上方的大殿一起,剧烈地摇晃起来。
    纷落的石雨中,但听得西楚雄笑声枭寒:“夜璃歌,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既然天下传言纷纷,得夜璃歌者得天下,那么,能与你一同葬身此穴,本涯主亦无愧于先祖了!”
    慢慢地,夜璃歌站起了身子,任凭拳头大的石块砸在身上,却仍然稳如泰山。
    怎么办?
    目光冷灼地盯着西楚雄,她的脑海中却在急速地思考着。
    如果整个大殿垮塌,她纵然有天大的能耐,也难逃此厄。
    奇怪的是,明知自身处境危险,她却没有那种死亡将至的窒息感。
    “璃歌——!”
    男子的声音穿透一切嘈杂,清晰地传入她的耳底。
    这——绝不可能!
    夜璃歌不由屏住呼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此刻远在数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怎么可能呢?
    “璃歌——”呼声又一次传来,这次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仿若就近在咫尺。
    就连一心求死的西楚雄,都微微变了脸色。
    后退一步,仄身避开纷落的石块,夜璃歌仰起脖颈,开始找寻出口——这么大的殿阁,即使垮塌,也会绽出裂隙,以她的身手,只需要须臾间的功夫,便能脱出生天!
    再想着外面那个人儿,她浑身像是凭添了千百斤力气,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咔,咔咔,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石墙上果然裂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越往上越大,夜璃歌眯眯眼,手中惊虹剑出鞘,往缝隙中一插,身子凌空飞起,直往洞顶而去。
    西楚雄看得真切,哪容她走脱?发一声吼,肥壮躯体竟像拔地而起的旱天松般,“噌”地腾高,大掌一伸,已然攥住夜璃歌的脚踝。
    夜璃歌晃了两晃,终是被他沉重的身子给硬生生拉了下来。
    哗啦——
    一块方正的板砖落下,被夜璃歌挥剑劈开,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碎石末,像雨点般迸打在她的脸上。
    “小姐!”
    就在情势万分险恶之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喜而又灼急的呼喊。
    “夜逐?”夜璃歌略略溃散的意志力顿时再次凝聚起来,“快设法助我脱困!”
    “是!”夜逐大力将压住洞穴的地板推开,早已将穴底的情形看得分明,当即挥袖一箭,射向西楚雄。
    西楚雄竟不躲闪,手臂一伸,便将飞箭擒住,阴沉沉喝道:“再敢乱动,本主便让整个石荒城没入海底!所有的人,都去喂王八!”
    说话间,四周的一切抖动得更加厉害,夜璃歌这才注意到,旋转崩坍的不仅仅是洞穴,甚至包括了整个石荒城。
    莫非这西楚雄,真起了玉石俱焚之念?
    “夜逐!快离开这儿,护着夫人离开!”夜璃歌仰起头,蓦地大喊。
    “小姐!”夜逐眼内喷火,直恨不得把西楚雄的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堆里扒出来,挨个儿鞭得粉碎,可是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家小姐被困绝境,他却无计可施。
    一条粗壮的人影,遽风般卷过来,手臂一推,将夜逐推到一旁,整个人已经像只大鹞子般,扑入洞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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