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意外。
    的确没有意外。
    傅沧泓十年来苦苦训练这些杀手,自然不会允许有意外。
    短兵相接,这通常只是他安排的第一招,他还自己研制了很多凶残至极的杀人利器,只是那时满心冰冷的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些利器会一一用在自己最爱的女人身上。
    天道好轮回,对好人坏人,一视同仁。
    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
    前方的树木忽然成排成排倒下,枝叶间弹射出无数牛毛般的细针,铺天盖地地射向夜璃歌。
    这……是什么?
    挥舞着惊虹剑,夜璃歌竭力打落迎面而至的飞针,艰难地打马前进——后方的道路已然被封死,除了前进,她已经别无选择。
    终于,针雨停歇,青空湛湛,马上的女子却已经神识模糊,气竭力枯。
    “嘎嘎嘎——”脚下的土层之中,忽然传出一阵机械的碾动声,那坚硬的石头,竟缓缓地绽裂开来,露出架螺旋伸展的金属飞轮,轮上无数的刀片利光闪闪,就像猛虎口中噬人的锐齿……
    “傅——”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身下座骑已经经受不住压力,哀鸣一声,朝着那巨大的裂隙中落下。
    “嗖嗖嗖——”
    巨轮飞速转动着,白晃晃的刀片发出呜啸的风声,绞出满空的血色飞扬……
    ……
    一刻钟后。
    已经完全拉开的巨大深渊上,现出水狼枭冷的身影。
    立在崖边,冷冷地望下去,只看见一团浓凝的深黑。
    倾城绝色,红颜枯骨。
    九天凤凰,零落成泥。
    一丝冷风吹来,裹着抹碎纱,落在他的发上。
    抬指拈下,细细地看了半晌,水狼将其敛于袖中,杳然离去。
    倚凰楼。
    大叫一声,躺在榻上的火狼猛然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
    “大哥?”一道冷凝的声线从旁侧传来。
    火狼抬头,满眸惊颤地看着他:“夜,夜姑娘呢?”
    水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你真杀了她?你真杀了她?”火狼这次是真的顾不得了,猛然跳起来,扑过去掐住水狼的脖子,“不……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不是做梦!”水狼一口否决,“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水狼的呼吸猛然滞住,像是听见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事。
    傅沧泓那张冰寒至极的脸,在他的眼中不断扩大,越变越大——
    “回到宏都,你什么都不能说。”直直地盯着他,水狼字字寒戾。
    火狼却只是抖。
    他从来不会说谎,尤其是在傅沧泓的面前。
    “要不,你留在璃国吧,我回去。”水狼果决地道。
    “不。”火狼摇头,目光慢慢变得冷然——他好歹经历了多年的铁血磨煎,即使面对绝境,也能迅速镇定。
    看似转瞬之间,他的脑子里已经萌生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这个计划,只能由他去完成。
    既然事实无法逆转,那只能避免新的悲剧发生。
    水狼沉默了,相处这么多年,他也深知火狼的能力。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要立刻赶回宏都。”火狼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你要处理干净所有痕迹,若是消息走漏,只怕璃国与北宏之间的冲突,将一触即发!”
    水狼面色一白——他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恰恰漏算了这一点!
    没有别的话,火狼拉开门扇,甩步而出,身影旋即隐没在浓浓的夜色里。
    ……
    逼人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仰卧在涧中巨石上的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四肢俱断,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条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微微动了动颈部,她吃力地抬起头,判断着周围的情势。
    一丝绝望从眼底划过。
    这千丈绝壁,破残的身体,她要如何才能活着离开?
    两行血泪,沿着眼角潸然而下,心里那锅沸腾的滚油却慢慢地冷凝下去。
    如此也好。
    傅沧泓,我不再欠你什么了……你曾经说过,我欠你一命,要我用心来还……而今,我什么都已经偿清,你我之间,再无任何干连……
    竭力凝聚起丹田之内残余的内力,任其慢慢运行,抵御着涧底森然的寒气,夜璃歌偏转颈部,咬住肩侧,唰地撕下一块血肉,衔在嘴里嚼动数下,努力地咽了下去……
    她要活下去。
    她必须要活下去。
    不为傅沧泓,只为她自己。
    她是夜璃歌,只要上天不让她死,便没人能让她死。
    没有爱情,她还有她自己。
    昔日柔美的唇瓣,沾满甜腥的血,那双美丽的黑眸,俱是霜冰雪然……
    ……
    悄悄地,火狼潜进了天定宫,却没有去见傅沧泓。
    是不敢见。
    怕往他面前一站,就被他整个儿给瞧穿了。
    那个年轻男子犀利的眼,比当世四柄绝世宝剑加起来,更加厉害。
    当夜色弥漫,月华轻笼时,傅沧泓再一次步出寝殿。
    那种无所适从的茫然,始终在心上盘旋不去。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就是父亲去世的那些日子,就是在每次进宫面圣之后,感觉总有团乌云罩在头顶,挥之不去。
    “谁?”忽然地,他收住脚步,朝旁侧的树丛里看去。
    没有动静。
    “出来!”毫不留情一掌拍出,陡闻得一声娇嘤,一抹纤弱的身影随即倒出,压向傅沧泓。
    下意识地伸臂接住对方,傅沧泓挑起眉,借着从远处投来的微弱灯光,瞧清了怀中之人的模样。
    这……是谁来着?
    抬手搭上女子脉搏,傅沧泓剑眉微拧——命若游丝?
    默然凝视她半晌,他终是将她抱起,抬步走向寝殿。
    半晌,深浓夜色中,闪出另一道人影,望着那空空的甬道,若有所思。
    ……看来,这事情有转机。
    橘黄的烛火微微地跳动着,傅沧泓扶起女子,盘膝坐于她身后,双掌贴上其背心,缓缓将内力注入,直到察觉其呼吸渐匀,这才调气收势,起身下榻,将其平放于枕上,再为她盖好被子,离开了寝殿。
    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
    可是他不明白,当第二天,所有人看见那个从他寝宫里走出来的女人时,意味着的,将是什么。
    他们不会仅仅以为,他误伤了她,然后给她治伤这么简单。
    瓜田李下,孤男寡女,还会做什么?
    纪飞烟醒来时,天已大明。
    瞅着身侧的龙榻锦帐,她莹亮的水眸里,轻波荡漾。
    好险——
    深吸一口气,她不由轻叹了声。
    差点就没命了,不过,值得。
    自今尔后,不管她与傅沧泓之间有什么,或者没什么,那都不一样了。
    掀开被子,她自个儿下了床,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快到门边时,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跌倒,旁侧里一只胳膊伸来,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儿提了起来。
    略略抬头,看着面前这英武的男子,纪飞烟粉脸上不由浮出几抹红霞,轻喃道:“皇,皇上……”
    “你好了?”男子松手,纪飞烟“咚”一声倒在地上,眸中顿时泪光闪闪。
    “以后晚上没事,不要出来瞎逛。”冷漠地交待下一句,傅沧泓绕过她,自顾自进了大殿。
    纪飞烟一颗扑扑跳动的芳心,刹那摔成了八瓣,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她终究不是个容易泄气的女人,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爬起,理好衫子,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
    见皇上的寝宫乍然走出来个袅袅娜娜的美人,那些宫女侍卫太监们,无不停下脚步,略带吃惊地看过来。
    虽说傅沧泓登基时间不长,可是他那清冷的性子,早已是人尽皆知,这宫里娇娥无数,倒也不曾见他对谁上了心,怎么这会儿突然——
    抬高了下巴,纪飞烟满脸骄傲,那步子走得愈发跳脱。
    这世上最利的东西,莫过于千万人的口,只要风声儿漫天一飞,傅沧泓纵使不认……也,有口难辩。
    她豁着性命来这么一出儿,要的,无非也是这么个结果。
    是夜,一道人影闪进坤和宫,撩开那垂落的纱帐。
    刺鼻的辛辣味道,将纪飞烟从梦中唤醒,水眸儿轻睁,对上来人漆黑的眼。
    “想做皇妃?”来人开门见山,劈头便问。
    纪飞烟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却听对方再次开口道:“我可以帮你。”
    眼珠子转了转,纪飞烟一言不发。
    这女子,火狼心中暗赞,倒是有几分定力,若是好好修炼修炼,倒能与夜璃歌比肩,若是她——
    “你是想得到皇上的人,还是得到皇上的心?”
    “当然是心!”纪飞烟答得毫不迟疑——她的初衷,的确只是为了权势,为了荣华富贵,可是几番闷亏吃下来,她却对那个男人上了心。
    他那冷俊的模样,只是远远瞧着,也让她心尖儿发颤,若是能令他像爱上那个女子一样相思着自己,那种感觉,定然酣美异常吧?
    想着想着,她的唇边,不由绽开丝儿甜笑,于灯下看去,愈发地妩媚动人。
    火狼的喉结微微滚动。
    就这么定了。
    啪地一声,心中重锤落下。
    “要想得到皇上的心,你须得按我说的,一字不漏去做。”
    睨了那略显兴奋的女人一眼,他漠然开口。
    纪飞烟非但不恼,反而兴趣大增:“你说。”
    ……
    在这个沉黯的夜里,一场移情之计,从火狼口中道出,一字不落地进了那女子耳中。

章节目录

情覆山河·血色凉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自由精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自由精灵并收藏情覆山河·血色凉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