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只手同时摁住了她的四肢。
    夜璃歌绝望了。
    一个字从她脑海里划过。
    死。
    宁愿死,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宁愿死,也不要受这种熬煎。
    可是,一根手指,忽然从她掌心里划过。
    夜璃歌静默了。
    那是两个字:诈死。
    重重一口咬上舌头,任由鲜血流出唇间,夜璃歌一歪头,佯作晕死过去。
    隐隐听得身边有人说:“皇上,她……死了。”
    “死了?”傅今铖不屑冷哼,兀自不信,走过来伸手去探夜璃歌的鼻息,果见一丝气息俱无,兴趣顿时大减——他设下这么个圈套,就是想与美人一夜春宵,如今春宵不成,自己反受了番捉弄,灰头土脸,活色生香的美人,也变成了……呃,死人。
    对死女人,再漂亮的死女人,想来也没男人会感兴趣,傅今铖也一样,摆了摆手,他淡然吩咐道:“拖出去。”
    “皇上,她好歹是璃国太子妃,倘若消息走漏,只怕——”
    “那又如何?”傅今铖挑挑眉,毫不在意,“璃国,区区弹丸之地,百万大军可灭,再说,是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与朕何干?”
    “……皇上的意思是?”
    “随便找个地方,烧了吧。”
    “……是。”
    随着几声“丁当”碎响,锁链被解开了,就在四个太监伸手去“抬”夜璃歌时,床上的女子忽然大睁双眸,一跃而起,两手极其精准地掐上皇帝的喉咙,将他扑倒在地,同时低头一吻,将自己口中未尽之鲜血,送入了他的嘴里!
    “你——”傅今铖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女人,这个再三出乎他意料的女人!
    擦去唇边血渍,夜璃歌慢慢地,慢慢地站起,冷冷地看着他:“我自小服食南涯金蟾,血中带毒,唯我能解,你最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下旨,解决白城之事。”
    “你——”撑着地面,傅今铖亦慢慢坐直身体,满眸恼怒,咬牙切齿——这个女人,这个嚣张至极的女人!
    “半个时辰,”斜眼瞥了瞥墙角边的沙漏,夜璃歌不紧不慢地开口,“半个时辰后,血毒便会发作,到那时,皇上一命呜呼,江山旁落,美人尽散……”
    “朕写!”再没有多作犹豫,傅今铖铁青着脸,阴冷地吐出两个字——面子虽然重要,但性命更重要,夜璃歌,待朕脱困,定要你生受地狱之苦,剥皮之罪!
    终于,圣旨到手,看着那一卷薄绸,夜璃歌总算轻轻吁出一口气——沧泓,无论如何,我已尽力,剩下的,得看你自己了。
    转手将圣旨交给那此前向自己传递消息的“太监”,夜璃歌面无表情,一切,仅在四目交接间瞬息完成。
    是火狼。
    那个对傅沧泓极为忠心的下属,不知是用什么方法易了容颜,混进这深宫,在最危难的关头,给了她一线转机。
    捧着圣旨,火狼走了,夜璃歌却留了下来。
    她得继续和这皇帝斡旋下去,否则难保性子阴毒的他,不会派出第二批、第三批,甚至更多批的杀手去拦截圣旨。
    她必须等。
    等到火狼成功将圣旨和焰火令传给已在半途中的杜衡,才能设法自己脱身。
    “解药呢?”冷冷地睁着她,傅今铖的双眸,阴冷而寒戾。
    夜璃歌抬手,从腰带里摸出个锦囊,倒出粒药丸,递到傅今铖面前:“服一粒,延缓半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会彻底给你清毒。”
    死死地盯着她,傅今铖额上青筋隐隐——都说炎京凤凰胆大心敏,腹藏韬略,令无数男人吃尽苦头,没想到今日,轮到他头上。
    接过解药吞进肚中,傅今铖一声冷哼,拂袖而出。
    白城一战,他已经作好精密的计划,将仅剩的傅姓男子剪除殆尽,彻底消除当年夺嫡之争遗下的祸患,没想到最后关头,却被一个莫名杀出来的女人坏了大事。
    傅沧泓……傅沧泓……默念着这个名字,傅今铖满眸阴森——早知今日,说什么也不该遣他出使璃国,本只为打探璃国军机,却偏生,让他撞见了一个夜璃歌。
    夜璃歌之美,天下人皆知。
    夜璃歌之傲,天下人也皆知。
    更何况,据他当时的打探与分析,这夜璃歌怎么着,也是璃国太子妃的热门人选,谁想到会和傅沧泓缠杂不清。
    以夜璃歌的才情性子,居然会被傅沧泓打动,只怕这个侄儿,自己以前……是小瞧了……
    回头看了眼那个立于殿中的女子,傅今铖眸底漾开丝残戾的笑。
    自古英雄,皆为美人死,夜璃歌,不知那傅沧泓,可愿为你,抛却性命?
    斜倚在窗边,夜璃歌抬眸望出窗外,倒不是她兴致好,而是她在安静地等待消息。
    终于,那只黑色的大鹰,在深沉的夜色里,一晃而过,留下声长长的鸣叫。
    成了。
    微悬的心,倏然落定。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无数的火把亮起,将整个大殿,团团包围,最前方两名全身胄甲的将领,提剑而入,目光森然地看着她。
    最初的错愕之后,夜璃歌很快镇定,冽眸微微眯起。
    “夜小姐,请跟我们走。”
    “好。”夜璃歌倒也不含糊,跟在那两名将领身后,出了龙赫殿,直到空旷的广场里。
    那个男人,一身龙袍,高高地立于方台之上,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她。
    “朕没中毒。”他很精简地说道,“你骗朕?”
    “是。”抬高下颔,夜璃歌枭傲地迎上他铁血的视线,“那又如何?”
    “不如何,”傅今铖笑,嗓音里跳荡着不尽的暴戾,“你大概不知道,朕很喜欢玩游戏。”
    言罢,那男人袍袖一拂,立即有数十名大力太监,嘿哟嘿哟抬过来一方大鼎,内里燃烧着噼噼啪啪的铁炭,从头到脚,俱已烧得通红。
    广场上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出声。
    “夜璃歌,”那男人盯着她漂亮的容颜,笑得冷魅,“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倘若将你身上之肉,割下来一片片烤着吃,一定非常美味吧?”
    ……
    夜璃歌沉默着,双瞳沉凝如渊。
    她以为她见过地狱,直到今日今时,方才知道,地狱十九重,她以前到的,只不过是门口。
    沧泓,沧泓,难道你人生前二十年,就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中熬过来的么?
    “要朕亲自动手?”
    踏下石级,傅今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浑身透着地狱罗煞般的冷残。
    得不到,便彻底摧毁。
    这是他一生从不曾改变的信条。
    不管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在这种男人面前,依然得不到半丝怜惜。
    他的眼里,只有占有与玩弄。
    只有鲜血淋漓的糟蹋。
    若许倾国倾城,遇上这样的暴戾与残忍,便是一场最惨烈的悲剧。
    多少女子,死于这样的暴力。
    多少绮柔,被生生毁灭了青春!
    “你想吃,我便给么?”终于,夜璃歌抬起了头。
    傅今铖静了一瞬。
    这个女人的铁血,再次超出了他的意料。
    世上真有女人,连鲜血与死亡,都不畏惧么?
    不是说,女人是弱者么?
    他的这套把戏,不知让多少男人伏地救饶,难道这个女人,却是例外么?
    这一瞬的静寂,看似很短,其实却很长。
    因为皇帝的双眸里有了空白,很明显的空白。
    他这一生祟拜强权,甚至到了迷信的地步,权利,就是他一生一世的信仰!
    信仰倒塌了,那他就不存在了!
    不!权利可以战胜一切,可以毁灭一切!
    他在心里这样喊着。
    然后转过身,唰地一挥袍袖。
    上百支长戟,对准那个女人单弱的身子。
    九天凤凰,夜璃歌,扬起她美丽而高傲的下颔,亦,缓缓拔出手中的长剑。
    惊虹剑。
    杀人?
    她会的。
    不但会,而且精准,狠辣,果决!
    杀就杀,谁怕谁?
    若说,这世上有一个女人,敢与天下男人为敌,当属夜璃歌。
    若说,这世上有一个女人,只为心中的信念,敢在任何时刻,赤膊上阵,当属夜璃歌。
    她生来骄傲,生来高傲,甚至是铁傲!
    不管站在前面那个人,是皇帝还是魔鬼,甚至是神灵,她亦敢为己一战!
    耳听着身后的动静,傅今铖的双眸愈发阴寒。
    这个女人,留不得,只能毁之。
    若今日留她一命,此后必成大患!
    负于身后的右手微微一动,无声无息间,下了必杀之令!
    风,紧了。
    像是天罡地网,朝着那女子一分分收紧。
    绞得她整个身子都在痛。
    越是厉,她越是冷。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生死关头,只会嚎啕大哭,或者浑身颤栗,偏偏有那么些人,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冷静。
    他们是强者,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而夜璃歌,无疑是强者中的强者。
    生死关头,大义凛然。
    血腥黑暗,不毁心明。
    她活着不为天,不为地,甚至不为情,只为心中那丝不灭的信念。
    身为一个人的信念。
    不管生,卑微也好,美丽也罢,至其死,要坦荡,要磊落,要无畏。
    这便是夜璃歌,让天下男人都忌惮五分的夜璃歌!
    她不是要强,而是生来就强。
    只因那个强者,一直刻在她的心中,溶于她的骨血!
    这样的女人,可能被毁灭,却不可能被战胜!
    死而不败,是为英雄!
    男儿犹雄,女子亦然!
    凌厉的攻势停止了。
    训练有素的血卫,竟然自己停下了攻击。
    他们是死士,虽然没有感情,却对强者,有着一种天生的敬畏。
    这个女人,让他们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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