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按爱妃说的做。”
    桃木桌面只上,莲型灯盏被阵阵刺骨寒风吹得忽明忽灭,也吹着床榻之上,女子后背前几日绣下的,还未曾恢复长好的绘花,泛疼、发痒,她神色有些扭曲,想伸手去抓,终究只是忍住了。
    灯灭了。
    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替死鬼”。
    女子凝视着那些男人将绘花绣在陆白羽的胸前,艳冶的花盛开在女子裸-露,苍白的皮肤上。
    她确实好好“打点”了一番。
    陆白羽的神色麻木,破碎在渐落的风声中,犹如被扒光皮毛的柔软兔子,深深嵌入大红色的床榻上,高高挂起的红幡随着风飘摇着。
    来来往往的皆是,戴着面具的“人”。
    梦中画面骤然转变。
    屋外的寒冬几乎破窗而入。
    陆白羽一身白裳,跨坐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
    “踩着我的尸骨坐上的太后之位如何?”
    陆白羽的瞳孔中一片血色,眼中好似掩着无休的恨意,她倾身将太后掐得面色泛青,说不出话来。
    日暮西山,摇摇欲坠中,该将这一切都归还了。
    第75章 魂去
    陆白羽入宫时, 才堪堪过十四, 尚未及笄。
    便因在为太子选妃的皇家宴会上,同年过四十的皇帝对视一眼,此后便被收入后宫中,成了宫墙内飞不出去的鸟儿。
    那日在百花齐放、一干女子为挤进皇室门第争奇斗艳之时, 陆白羽一袭清淡的白裳, 略施淡妆。
    只婷婷袅袅立在那处,便将庭院中的百花、高门女子们身上那抹亮丽的颜色都夺了去。
    也正因此, 在太子向皇帝请旨封陆白羽为妃的翌日,皇帝便将陆白羽封为了自己的妃子。
    陆白羽生得容貌倾城, 喜好淡色衣裳,人也淡若苍白杏蕊, 不好与旁人争夺, 更不好心计,本不适合呆在如此深宫中。
    可若是帝王强留, 臣下之女又如何能拒绝。
    超度能够探寻出鬼怪有限的过往,沈若烟流连在陆白羽的过往中时便发觉, 寻常人应当会有几分悲喜, 对万事万物皆有怨憎爱别离。
    可偏偏陆白羽的世界宛若她人那般,好似只有黑白两色。
    纵然在那宫宴上, 她神色淡漠, 周边盛放的花于她而言不过深色为黑,淡色为白。
    她的前半生在闺阁之中,父母对她疼爱有加,家中姊妹和睦, 加之她父亲在朝中官位极高, 也算达官显贵, 陆白羽的美貌闻名盛京城。
    自小工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十四岁便能与赤桑盛京之中最为出彩的琴师并称“二绝”。
    纵然如此,沈若烟行走于陆白羽的过往中,却仍然寻不到一丝其他的色彩。
    好似此人前半生无一物出于喜爱,反而显得时日空洞。
    后来在宫中只一眼,那清隽的一帘剪影入了皇帝之眼,陆白羽由此入宫。
    沈若烟走过大红花轿,陆白羽少有着亮色,大红的喜服连夜赶制,却甚是合身。
    只是在陆白羽的世界中,好似连着喜服也毫无色彩。
    她端坐在轿撵之上,双手交叠规矩的放在腿上,珠帘倾泻而下,遮住她半张面容,只一双淡漠无比的眼眸。
    皇帝给她的待遇是极佳的。
    纵然只身处嫔位,却是赤桑头一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接进宫中。
    风光至极。
    偏偏陆白羽毫不在意,好似所有经历在她看来,皆像旁观者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皇帝爱她淡漠的性情。
    喜爱她的好颜色,更喜好她能弹得一手好琴,还能拂袖而舞。
    喜好她不争不抢,也懒于同其他嫔妃往来。
    皇帝只当她有趣,性情独特,而宫妃们却觉她恃宠而骄,心中恨得鸭痒不说,更是因此招致祸端无数。
    接下来回忆中的场景是陆白羽被欺压、刁难、被陷害。
    是陆白羽捂着发红的脸颊,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妃子,神色淡漠。
    她突然便笑了出声,淡漠的容颜上当真露出几分薄凉的怜悯。
    她说。
    “你真可怜。”
    那宫妃眼睛瞪大了,好似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过来后才气得跺脚,扯着尖哑的嗓子便差下人将她按住掌嘴。
    此类场景在陆白羽宫中为妃之时是时常出现的。
    她却从来不同皇帝说起这些。
    这些压抑的场景转变之处是,她偶然间见到被皇子被踢打在角落处的,瘦弱无比的司星南。
    她同趴于地上的少年对视那一眼。
    那是春日。
    她入宫一年,宫中再度百花齐放,花香萦绕在鼻尖,陆白羽穿着淡粉色宫裙,站在原地,朝角落处分过去一丝目光,眼眸中却无端多了几分色彩。
    沈若烟所见之处骤然有了色彩,她甚至还有几分不适应。
    陆白羽的眼色中也夹着几分诧异。
    “住手。”
    几个少年才抬眸看向她。
    他们其中有人是皇子,有人是皇子伴读,陆白羽好歹是皇帝妃子,宠冠后宫,她呼呵一声,那些少年便退开,行了礼后匆匆离去。
    少年司星南抬眸神色怯怯,心中怦然,春日不单是在枝头,此日之后,那争奇斗艳的春日在少年心中重复绽放开。
    他心中似乎有一颗根芽连至他胸口、脉络,甚至是浑身各处,成了树,树上开满了纯白色的梨花,馨香无比。
    场景再转换,她与司星南被皇帝亲眼撞破,一怒之下将其发配至“那处”。
    门微微敛着,少女瘫坐在地上,她神色中终于拾得几分名为“绝望”的情绪。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扣上,发出无比沉闷的声响,像低吟声。
    后来陆白羽被人从那处送了回来,她神色已然空洞,好似将魂灵一并留在了阑珊处,归来的,只是一副活生生的躯壳皮囊。
    春日凋零。
    皇帝来过一次了。
    她拉上衣裳,问一旁哭丧着脸的宫女。
    “他呢?”
    宫女闻言猛地跪在地上,朝陆白羽磕着头,她声音颤抖。
    “小主别问了…小主别问了。”
    为夺中宫之势,尔虞我诈,争权夺势之事在赤桑王朝中并不少见。
    原本庞大的赤桑皇室,在骨肉残杀中逐渐凋敝,甚至最终好似坐观垂钓台,得利者竟是半分宠爱不受的贱婢之子司星南。
    其他皇子皆是死的死,残的残。
    在司星赫驾崩前夕,立下谕旨一道。
    他似乎死前也要拉陆白羽一把,让她同自己一起死。
    带着所谓的修道士,在她院落中修筑深井,再令那人剥离陆白羽神魂,封骨灰于井下,由此将她困于深宫中,永世不得超生。
    那日。
    哀嚎之声从后宫传至前朝。
    陆白羽的父亲脱下官帽,以头锵柱,亡。
    皇帝即将殒命,却还在病中让侍从将他从床榻上,抬着去陆白羽井前。
    至此反反复复五次有余,皇帝在陆白羽后院的井边驾崩,举国嚎丧。
    司星南也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
    赤桑也有了倾颓之势,外戚专政,邻国崛起,边境不堪其扰,群狼环伺。
    在陆白羽的过往中,她被封于井中,司星南派人将封口解开,曾多次坠井后,被陆白羽送上井面。
    司星南本就体弱,陆白羽曾掐着他的脖颈说。
    “你要同我一样痛苦,才算道歉。”
    活着,本就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对于他们这般身不由己的人来说。
    在去阑珊处的前一日,陆白羽曾同司星南约定私奔,只是那日大雨倾盆,司星南发热难退,用尽全身力气爬至门前,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两人这后半身就在此之后,环环相扣中不断错过。
    好似万般皆是命。
    陆白羽最初同阑珊处的大多数生魂一样,瞳孔泛白,色泽正常。
    她用亡魂给司星南续命,造下杀孽无数,早已恶贯满盈,洗不尽身上的污血了。
    故而后来眼眸成了红色。
    人邪殊途,前程被断送至此。
    至此处,沈若烟被弹出了陆白羽的过往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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