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驰低低“嗯”了一声,方才迈步出去。
    **
    东村一间民舍外,几人静静蛰伏。
    “郎君,既已确定此人和崔默有关联,为何不直接将人扣了,绑回去审问一通,不怕他不开口。”段奚隐在一人高的杂草丛中,小声问道。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一路的乔装打扮、切勿打草惊蛇,他宁可提刀和敌人厮杀,也不愿做这种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寻人的事。
    憋屈,都快憋屈死他了。
    “你若想找到一个已死的崔默,尽管出去。”
    段奚登时闭了嘴,崔默此人确无用处,但他知道的线索太多,官银、内贼、或还有其他惊为天人的秘密。其实,他最钦佩将军的,也正是这一点,蛰伏等待的耐心。在北疆时亦是如此,不到最佳的出兵时机,任北狄如何挑衅、叫骂、激将,皆不理会。
    换他可是不行,他恨不得提刀出去把人砍了。有一次他便是因鲁莽而误了事,是将军只身提刀杀入敌军阵营中,冒死将他救出,否则,他早死在荒无人烟的北地了。思及此处,段奚又将身子又埋低了些,不再说话。
    民舍木门从内拉开,一个驼着背的中年人缓步走出,又转身将门阖上。两名近卫随即跟上,眼见人已走远,卫驰和段奚才从草丛中站起,闪入院内。
    来此之前,卫驰已大致了解了此处村落的情况,偏僻少人、杂草丛生,看起来像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但,并未发现地陷过的痕迹。
    那伙计话中真假有待甄别,故卫驰没有大动干戈,而是选择在赵叔外出之后,入内亲自搜过一遍,以找寻有用线索,这一次的搜寻重点,在地下。
    此处不过一间木质小屋,外头用树枝和干草围了个小院,院中什么都没有,一口水井、一扇陈旧简陋的木门,仅此而已。
    卫驰的目光落在院中那口井上,转头对段奚道:“你去里面搜,重点看有无地道、暗门之类。”
    说完走到井口边,井口大约两尺宽,足够一人藏身下去,卫驰俯身往下看去,此处是个枯井,一眼见底,井底布满枯枝落叶,显然已经干涸很久。
    井边是泥地,近来少雨,泥土干竭,卫驰随手抓了块干土,扔下去,落在枯叶堆上,回声沉闷。
    若井下另有地道,不是这个声音。
    目光收回,卫驰朝大开着的房门走去。
    屋内,段奚已将四处搜得差不多了,并非他手脚利落,而是这件房屋实在太小太破了,一间灶房、一间卧房、一间杂物房、东西少地方破,三两下的功夫就搜完了。
    “禀郎君,没有发现藏人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其他暗门或地窖。”
    段奚说完话后,险些就要多嘴再问一句:这鬼地方究竟有何搜的?那什么赵叔究竟和崔默有何关联?
    他崔默贪了那么多银子,何故药藏身在这么个鬼地方!
    段奚自己在心底嘀咕了一阵,当然没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
    卫驰立在屋内,脸色沉沉,一言不发,或许这条线索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沈鸢在赵叔身上闻到的并非毕郁草的气味,而是其他相近之物。
    四下静了一瞬,屋外的风卷着院中尘土和枯叶,翻飞卷曲。
    卫驰沉默片刻,似在思索,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回去。”
    且看另一路跟踪赵叔的近卫,会否另有发现。
    两人行至院中,正欲离去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猫叫,卫驰驻足:“等等。”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只通体洁白的白猫站立在井口边上。
    周围皆是他们的人,来此之前,草丛、房顶皆并未见到有猫。这猫忽然出现在此,又立在井口边缘……
    “过去看看。”卫驰沉声道。
    段奚忙行至井边,俯身往里看去,和卫驰刚才的反应一样,待看见布满枯枝落叶的井底时,顿时大失所望。
    “只是口废井而已。”段奚失望道,说话时愤愤锤了下井口,原本趴在井边的白猫受了惊吓,蹭一下跳开。
    上回在西南民宅外时,卫驰便见到房顶上有猫,此处又是。他不觉得家徒四壁的赵叔会有闲情或是闲钱养猫,卫驰眸色微动:“下去看看。”
    心里虽有些不愿,但毕竟是最后一丝线索了,段奚纵身一跃,跳入井底。
    甫一落地,脚下踩着结结实实的地面,段奚心里就空了一块,这井分明就是实心的,没有地道。为确保判断无误,段奚又重重跺了几脚,皆无所获。
    “将军,此处并无暗道。”段奚冲井外喊了一句。
    “再探。”卫驰厉声说道。
    段奚无奈,反正都下来了,探就探把,他躬身将藏在靴内的匕首拿出,左右细细敲击了几下,皆是扎扎实实的回声。这井本就不大,眼看已快敲击了一整圈,半点空心没有。
    段奚对这口井,或者说对这个地方,本也没报什么希望,此刻谈不上失望,一切不过按指令办事,他正准备将匕首收回,下一秒,却听到传回的声音有些不同。
    手上动作一顿,段奚对着方才的地方,又仔细又敲击了几下,片刻,脸上终有了笑意。
    “嚯!”段奚低呵一声,而后抬头对外喊道:“将军,此处有条暗道。”
    第35章
    ◎是一身男装打扮的沈鸢◎
    沈鸢在客房中, 坐立难安,想试着提笔作画,无奈心神不能, 几次提笔复又放下。
    午后阳光和煦,客栈临街, 窗牖半开, 外头人来人往的声音不绝于耳。沈鸢凭窗而立, 隐约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脸瘦高个, 一身褐色布衫,正是玉康堂那名的伙计。
    昨日离开前,她特将客栈名称告知, 叮嘱他若有消息,便来此处寻她。此时又见熟悉的身影,沈鸢知道, 定是有了消息。
    沈鸢披了件披风在身, 忙下了一楼。
    客栈一楼设有外堂, 可供饭菜,正值午饭时间, 堂中座无虚席, 沈鸢左右张望了几眼,果然寻到身穿褐色布衫的伙计身影。
    “不知此处可否落座?”沈鸢假装路过, 轻声问道。
    伙计看她一眼:“姑娘请便。”
    昨日他飞鸽传书回京, 将近来药铺中发生的怪事悉数告知掌柜, 信中还提及了月形玉佩。今早刚得到京中传回的飞鸽传书, 信中直言, 让他尽全力协助眼前姑娘, 有任何线索,不论大小,皆悉数告知。
    其实那日见到玉佩,伙计已如实回答所有问题,他知道眼下有多路人马在寻崔默的下落,也依掌柜吩咐,时时留心着。他与赵叔相识多年,实在没法将赵叔和崔默之间联系在一起,也不知他们二人间究竟有何关联。
    不过既是掌柜吩咐,他必要做好此事,今早得了传信,他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近来和赵叔有关的事情,忽然记起一件反常之事,便赶忙来此,将事情告知。
    “寺庙?”沈鸢狐疑道。
    “东郊村落以南,有间寺庙,名为迦叶寺。因赵叔患有哑疾,喝了几年的药也未见疗效。我和他说过,喝药只能缓解,不能治愈,自那以后,他便改去迦叶寺上香祈福,以求神明保佑,治愈他的哑疾。”
    “大约三个月前,赵叔从迦叶寺回来,原本手头拮据的他,一次将买药的银子全结了,出手十分阔绰。我当时还同他打趣,问他是不是佛祖显灵,给他送了银子。”
    “赵叔不会说话,只是憨笑着点头,之后便拿着药离开了。”
    三个多月前……沈鸢低头,若有所思,正好和崔默逃离的时间对得上。心中有个大胆地假设,会不会是赵叔去寺庙上香时,偶遇了崔默,他既不识崔默,也不会说话,且模样老实淳朴,故崔默觉得他可靠,便给他些银子,让其帮忙采买药材。
    如此说来,迦叶寺便很有可能是崔默的藏身之地,沈鸢蹙了蹙眉,这个消息合该告知卫驰才是,只是眼下他已外出,不在身边。
    “昨日你怎不说?”沈鸢问道。
    “姑娘忽然来到,在下一时没想起此事,毕竟已隔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当时京中尚未发生大事,掌柜也未吩咐我们留心各处消息,故而忘却,今早才想起此事。”伙计如实说道。
    沈鸢明白伙计所言的“京中大事”指得便是父亲被抓入狱的贪腐一案,崔默外逃的准备,远比她料想得要早得多。那赵叔看起来老实淳朴,若非那日在他身上闻到毕郁草的味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赵叔和崔默联系到一起的。
    “多谢告知,”沈鸢看着伙计,温声说道,“若再想起什么,便在此传信。”
    “姑娘慢坐,在下还要回去看铺子卖药。”伙计点头,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起身离开。
    沈鸢抬手倒了杯热茶,迦叶寺……
    根据她手上那部分账册来看,崔默手中当持有两万两白银,这样一笔数额的现银在手,必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放。崔府早就被搜过一遍,崔默又四处奔走逃窜,迦叶寺确是个藏现银的好地方。
    暂且不说崔默是否藏身在迦叶寺中,就是奔着现银,她也该去。
    **
    另一边,东郊村落。
    卫驰站在井旁,屈指吹了个响哨,蛰伏在旁的近卫相继而出。
    “把守住井口,”卫驰一手撑在井口边缘,“半个时辰后,我若没有回来,立即将赵叔扣了。”
    话毕,只听井中传来“轰隆”响声,脚下地面跟着震了一下,接着听见段奚的低骂声:“他娘的,还真是条暗道。”
    卫驰纵身跃下,枯井本不算深,井中由碎石所砌,暗门在井的右侧。卫驰回想了一下地面结构,如此,这条暗道是往东南方向延伸的。
    暗道宽阔,可供两人并肩而行,但因处在井下,不足一人高。段奚燃了火折子,躬身走在前头,刚走没几步,臂上传来一阵拉力。
    “你走后头。”卫驰沉声道。
    “将军这……”段奚正激动着,先前他还觉得在上京搜人没意思,眼下忽然发现条暗道,兴奋劲立马提起来了,不愿退到后头,“属下先行,替将军开路。”
    “叫你走后头,就走后头,”卫驰沉了声,“这是命令。”
    他是一军主帅,关键时候,没有叫手下冲在他前头的习惯,不论在北疆还是上京。
    段奚哽一下,没敢反驳,只停了步子,将手中火折递上卫驰,跟在后头。
    卫驰手持火折,四下照了照,暗道中宽窄不一,想起沈鸢方才所言,此处曾发生过地陷。地陷发生在半年前,而崔默藏身至白鹤镇,最多三个月,想来是地陷之后,崔默发现此处泥石松软,加之有天然塌陷形成,加以改造之后,而修成的。
    水井干涸多年,地道内阴暗却未有潮湿,连蜘蛛网、爬虫都未曾见到,必是有人常在此走动。想起方才从井中跳出的那只猫,猫喜洁净,连它都能在井中待得下去,可见暗道内环境良好。
    “将军,你说崔默该不会把官银藏在这儿了吧。”段奚走在后头,既无需他开路,他便一路留意着有无木箱、土坑之类的,毕竟他们费那么力气,就是为了能把属于镇北军的军饷给找回来,趁早分发下去。
    可他仔细看了一路,愣是连块碎银子都没看见。
    “不会,”卫驰肯定道,“此处狭窄逼仄,还有塌陷危险,崔默不会将官银放在此处。”
    段奚“哦”了一声,继续躬身走着,虽说没见到银子,可心里还是激动的很,没想在白鹤镇这样的偏僻地方,还能发现暗道。
    起初刚回京时,他还瞧不起上京中人磨磨唧唧的做派,觉得他们既无勇也无谋,眼下走在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暗道中,忽然觉得,京中有头脑之人,还是有的,只是没用在正道上而已。
    一年多前,北疆征战之时,距北狄最近的流沙城,城中时常有北狄细作混入,防不胜防。一开始,镇北军想了许多法子,城门设卡、挨户盘查,皆不管用。后来大将军亲自出马,方才发现,混入城中细作皆是在一处聚集,后才分散至各方。排查之下,竟发现城中一处佛寺内,竟有条通向城外的暗道。
    他们顺藤摸瓜,一举将人擒获,甚至还借道而行,潜入敌方城中,出其不意,将敌方杀得片甲不留。
    当时那条暗道,便是将军搜捕细作时发现的,也是将军亲自领路的。
    思绪忽地回拢,脚下步子顿了一下,只因他在前方看见了光亮。
    卫驰站立在石墙边上,眼前光线不过微弱一束,面前是一道石墙,光线来自右下角的一个小洞,这条暗道已行至尽头。
    有了刚才在枯井中的经验,卫驰连别在腰后的短刀都未抽-出,只握拳对墙敲了几下,听到空谷回音之后,再上手重重一推。
    石门推开,外头的光亮照射进来,卫驰抬臂遮住刺眼的光亮,同他所料相同,此处同样是一口枯井。
    眼睛逐渐适应了亮光,井壁上爬满藤蔓,看样子这口井比赵叔家外头的那口干涸时间久远得多。井外安静无声,听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不过能有井的地方,必是有人住的地方。
    段奚看见亮光,脚步加快,他当真好奇,这条暗道的尽头最终通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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