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冬把眼神分过去,落在她手腕上,却见她能忍,连倒吸的一口疼痛都没有发出,稳稳地拿着那茶盏落在他的杯口里。
    他知道为什么,他不喜谈事的时候,有人打扰。
    他于是挪开眼,把心思放回面前商讨的问题上。
    他随即拿过手里已经点燃的雪茄,深吸一口后,又拧着眉听着面前的人说的北边如何如何。
    可听了不过十几秒,他眼神又落在那截白色手腕上突起的红肿,想来是因为那抹红在她白色的手臂上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他从前在深夜里失去控制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的脖子也会因此而泛红,在轻薄的月光下,那抹红跟他喉头要上来的雪茄瘾头一样,粗犷又磨人,他向来是喜欢的,所以从不控制自己的轻重力道,反倒是红的越明显,他越是兴奋的。不过今天真的在天光里看到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红,想必那水应该是极烫的,这让他突然想起那些她从来都不吭声的夜里,是不是也是这样麻木地忍着他。
    “季先生,您看,这事,该怎么处理为好啊。”坐在他对面的人刚从北方回来,嘴皮子都说起皮了,干燥地在那儿一张一合。
    “拿冷水冲一下,找个烫伤膏去敷上。”他冷冷地飘出这么一句。
    “啊?”对面的人正等着答案 ,季言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倒是让他吃不准了。
    他随着他的眼神看去,才发现季言冬的眼神落在一直在旁边替它们斟茶的那个美艳姑娘身上。
    那姑娘这才起身,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随即就出去了。
    北边过来的老板没得到清晰的回答,依旧在那儿要个说法,季言冬嫌烦了,拖着腮帮子缓缓说到,“这事,总也得沈家那边拿了主意,咱们,才好回复。”
    “是,这是自然,只是我人微言轻,我哪能直接跟沈家那位说上话,这不是只能得了消息就来找您了。”那北边商人斟酌到,“季先生,您当年建港口瞒着沈家强拆了许多田地民宅,我在其中可是出了好大的力,咱们可是一根绳索上的蚂蚱……”
    北边商人没说完,季言冬阴涔涔一笑,“威胁我呢。”
    北边商人心里一毛,嘴唇更为干燥了。
    “你放心,不为了你,哪怕为了我自己,北边的事我也会管的。”
    北边商人忙起来答谢,季言冬拂拂手表示他可以走了。
    等他走后,季言冬的手下小丁进来,他毕恭毕敬地说到:“季先生,这人知道的这么多,以后怕是要反咬一口。”
    季言冬把手里的雪茄送进嘴里,像是早就知道一样,淡淡地应了声:“嗯。”
    而后他揿灭:“既然北边生意不好做了,那就别让他做了。”
    “是,我明白了。”
    季言冬于是从太师椅上起来走到庭院,外头的红枫开得火热,火红的落叶下站着一个女人,她懂得体面,比如他带她来茶室的时候,她会选一条雅致的旗袍裙,让人品茶的时候也能觉得清醒雅致。
    不过她现在站在红枫下,拧开那烫伤膏,扭着手腕,费力地给自己上着药。
    季言冬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膏药。
    阿茵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撞到树干,哗啦啦地惊落一地的红枫。
    她眼神落在他依旧狠戾的眉眼上,依旧拧着眉,但却学她的样子用手指沾了那烫伤膏试图抹到她的伤口上。
    阿茵:“季先生,我自己来吧。”
    “手腕后头的你擦不到,以后留疤了,你靠什么待在我身边?”
    她一愣,才想起来,他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她一次醉酒的时候问过他,为什么她带着目的接近他说让他换一个人养的时候,他会同意。他说的是,容貌身形,她更好。
    想来不用年华老去,光是留个疤就也能让他厌弃。
    于是阿茵没再阻止,由他一点点地给她上药。
    他的指腹冰冷,跟从前接触时候一样,似乎那具身体里都没什么血色,唯有在他寻她过去的那些人影交缠的夜里,她确认他是滚烫的。
    他终于是上好药了。
    阿茵把手缩回去,淡淡开口:“季先生,我今天不跟您回了,我晚上得去趟医院。”
    季言冬拧着烫伤膏的盖子,没抬眼看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少跟你那拖油瓶的弟弟妹妹来往,我是有底线的,对我来说——”
    他抬眼,压迫的眉眼盯着阿茵:“那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追究你把我给你的那些东西,全变卖了去养别人的事,你要是再拎不清,你信不信我一样东西,都让你拿不出去。”
    阿茵润了润干燥的唇,对着季言冬的眼睛说到:“您说过那些东西,给我了,就是我的,我怎么处置,您不该过问的。”
    “你!”她这话显然把季言冬的火气激起来了。
    但他按压了胸膛的那气血翻涌,他是知道阿茵的脾气的,她就是这样,看上去顺从的很,但是又能在某个点凭着一句话就能点着他。
    他时常觉得她带刺,但被她扎了手他心里会出那点想要更多的让她屈服和占有的偏执心态,于是他会更用力地把自己的伤口抵到她的刺面前,近乎地惹怒她,希望那刺能再更深入地往他皮肉里戳去,那痛感会让他更为舒爽。于是他缓缓走上前一步,在初冬血红枫叶树下,用虎口掐住阿茵的下巴,一句一句地说到:“行,那我问问,你从我身边拿了这么多,救回你弟弟一条命没有?”
    这话,自然是直戳人的痛楚。
    季言冬眼见面前的人眼里那种凛人的抵抗慢慢消散下去,周身的对抗被一种缓和的颓废代替,她的眼神落在那些全部凋谢已经飘落在树下的叶子,红到发黑的枫叶尸体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瞳孔色里。
    季言冬觉得那眼神太无助了,直挺挺的像是一根刺从他脊梁骨里戳进去,他原以为的舒爽不再,能感觉到的,是连在脊椎里的神级末梢传来的疼痛。
    那疼痛逼迫他就范,他于是松了手,恢复成淡漠的表情:“连医生都说没救了,就别白费心力了。”
    她站在那儿,终于是缓缓地,如同一堆灰烬一样地说到:“是、与其浪费,不如放弃。”
    那一地落叶,好看极了。
    *
    北边的事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呢,陈粥最先是从那个沈方易说起过的连带着那个结了三次婚的,女明星在内三个人合伙参与的那个影视公司知道的。
    去北边注册公司是影视投资业心照不宣的秘密,政策多,补助又多。
    那家公司在那边也有几个空壳公司,运转资金用的,但北边出了事后,那些资金都被拿去弥补三个合伙人自己的窟窿了。只是一时间分不匀,谁也不肯少拿一点,于是内部就开始有内讧,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恶劣的相互揭发举报,一时间,那上市公司的现金流真的垮了,那些冰山一角的秘密也迅速被挖掘。
    就在出事的那晚,陈粥还无聊地被沈方易拉去看影视圈的一个颁奖典礼呢。她亲眼看到前脚,那个也是幕后老板的女明星站在c位拿了影后奖,后脚就看到几个穿着西装一脸严肃的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举办方措手不及地匆匆结束颁奖轰走了现场的记者,就连沈方易也过来像是开玩笑一样捂着她的眼睛,依旧带着笑地跟她说,“我们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陈粥当时坐在对面视野开阔的高脚凳子上,嘴里还塞了个棒棒糖,好奇地想要从沈方易的手掌缝隙中看到她以为只是普通寻常的八卦事件。
    来回辨认之际,陈粥却只听到噗通一声,今夜被誉为开创舞美里程碑的廊桥领奖台上,跃下一个身影。
    周围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陈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人。
    那地板光洁地映照出陈粥惊愕的脸,棒棒糖突兀的鼓起来抵着牙床肉,像是一个肿瘤。
    她在那倒影里看到了沈方易难以察觉的一丝慌乱,他原先捂住她眼睛的手更果断了些,扣着力道,不放进一丝画面来,让保安拦着后面的人,拥她辟开贵宾通道。
    她听到她脚下,是抱头惊愕和恐惧的人们的惊呼,是哄闹拥挤的逃离,是在洪水猛兽的世界末日里,挣扎着要往外走的声音。她不由地,控制不住的,小腿颤动。
    “别怕。”她听到他是这样说的。
    “没事的。”
    作者有话说:
    今晚零点会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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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第 54 章
    ◎不过是求我长命百岁。◎
    那晚的事登上了报纸媒介的头条, 那原先被粉饰过的真实的经营状况终于曝光了,涉及到的所有公司纷纷要求起诉和赔偿,再后来就是破产程序依法开展, 甚至涉事人员入狱。
    那曾经在沈方易讲过的故事里的三个意气风发发运筹帷幄的年轻人, 一个比一个的下场让人唏嘘。
    在那些天里,陈粥不安地问沈方易,那些事, 会不会波及他。他点着床头那盏特意让人设计的适合陈粥睡觉时的那种光线氛围的灯,拍着她的背,哄着她睡, “不会的, 我们小粥不是说, 替我向佛祖求过情吗?除非你求情的时候, 心不诚, 情不真。”
    这种时候, 他还打趣她呢。
    她用缩在被窝里的脚,找到他的脚,抵在他的脚掌上, 认真地为自己辩驳到:“不是的, 我很诚心的。”
    “那不就行了,你这么诚心,佛祖怎么舍得呢。”他低声说, 拢她进怀里,闭上眼。
    陈粥看到他有些疲惫的眉眼倒在她的枕头边上, 她看见了他眼下睫毛下的那颗红色的痣, 她听着他的声音和呼吸出现在她的夜晚里, 想起他在人潮海浪里吻她, 想起他遮着她的眼睛远离人生中悲怆的遗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竟然在彼此的人生中缠绕得这么密不可分。
    她于是轻轻地,抬头过去吻他,吻他的下巴,像是虔诚地吻她的佛。
    *
    陈粥选了个日暖生香的日子,带着沈方易上了浮光寺。
    他们来得早,寺庙内香客不多,陈粥虔诚,见佛就拜。沈方易站在寺院外头抽烟,只是派人跟了她去,自己则没有进去。
    她走之前,还用眼睛剜他,埋怨到,来了寺庙还这么不诚心,到了也不进去,哪个菩萨会保佑他这样带着虚伪面孔的信徒。
    沈方易笑笑,却并未迈进那高高的门槛,依旧在那儿混不吝地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
    陈粥只得由他。
    陈粥走后,季言冬就出现了。
    季言冬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看了看山寺中枫叶似火,香客虔诚,人头攒动,眼前景象别有一番旷世出尘的感觉,于是站在那儿笑着对着沈方易摇摇头,“沈老板,您约我来这儿,是真不怕打扰了菩萨清修啊。”
    沈方易站在院外那棵早早枯死的菩提树下,朝那门槛抬了抬下巴,“这一步之外是红尘。”
    季言冬站在那儿,笑笑,问沈方易借了个火,然后也跟他一般,叼着烟站在那儿,望着脚下开阔的风景,“想不到我季某人竟然也有来这儿的一天。”
    说完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方易,说起话来慢悠悠的:“您不能一味跑到僧人出家的地方来躲懒,您老人家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可是要被那滚滚红尘的烟火烫死了。”
    “该赔就赔吧,总比一直在北边闹事的好。”沈方易轻吐一口烟,知道他说的是北边的事。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这些天,找他来说这个事情的人都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更别说沈家叔伯辈分从上到下给来的压力了。
    “您倒是大方。”季言冬阴涔涔地一笑,他挪开盯着沈方易脸上的眼神,看向远处巍峨的臣服在他们脚下的群山上,“沈家家大业大赔的起,我们可是赔不起。那些来闹事的供应商,到底是觉得我们好说话了,不如杀鸡儆猴吧,反正也是在边界上,事做的隐蔽些就行。”
    沈方易皱了皱眉头:“你沾上人命的话,那可是死刑。”
    季言冬听完,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那门槛,摇头到:“沈方易啊沈方易,你说这一步之外,是红尘,既然是红尘,你就该知道,红尘是非难断——”
    “你要是求死,我也不拦着。”沈方易轻飘飘瞥了季言冬一眼,打断了季言冬的话,“像你说的,沈家家大业大,少一个人不少,多一个人不多,况且你手下的人江湖气息重,沈家早就不想要这条线了,你尽管去死。”
    季言冬原先藏在眼角的凛冽露出来:“你是真不怕我拉你下水啊。”
    沈方易轻笑:“你真有这能力,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季言冬知道自己威胁不了沈方易,他来不过也是想探个底,于是单刀直入说到:“我自然是知道沈家的实力的,不然我今天也不会来找你,只不过北边的生意,是真的难做,再这样下去,再大的沈家,怕是也经受不住。”
    “那季先生来找我——”沈方易拖长了语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好像他明明就知道一切,但是却偏偏要季言冬自己说,“你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吧。”
    季言冬:“往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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