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这位义女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太子与三皇子大打出手。”
    “我看哪,这哪里是义女,分明是沈大人暗藏的底牌...”
    好听的不好听的,皆入不了沈瑶的耳,她目光穿过人群,从长廊转入厅内,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
    正厅内高朋满座,气氛喧闹却井然有序。
    就连段氏也罕见带着笑,仿佛对沈瑶这个义女格外喜爱。贺嬷嬷端着敬茶的茶盏行到侧前,一切就备。
    沈瑶目光定定看着那青花瓷杯,一步一步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助她,二房的小侄子似乎瞧见了新奇玩意儿,忽然从厅中横穿而过,沈瑶几乎是不假思索,假装受惊踩到裙摆高呼一声往前栽去,她栽的方向恰恰是贺嬷嬷所立之处,贺嬷嬷吓得失声后退。
    茶盏跌落在地,裂成几瓣。
    本是个极好的嫁祸机会,可惜离得最近的瓷片太碎了,恐难毁容,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沈瑶袖中银光一闪,薄薄的银芒一下子刺进了她心底,也将那张瑰艳的脸照得惊心动魄,这个动作练习过无数次,已在身体留下牢固的记忆。
    沈瑶闭上眼,正等着那银刃带过面颊,骤然砰的一声锐响划破耳际,也不知何物击中她手腕,她吃痛松手,匕首滑落,发出掷地之声,沈孚在一片惊呼中飞快上前,一把钳住沈瑶手腕,防止她自伤,连同她整个人也掺了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沈瑶是打算当众自残。
    铮铮傲骨啊。
    沈瑶惊魂未定地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
    大门洞开,昳丽的天光裹挟和煦春风从门庭外泼进来。
    一道格外挺拔的身影拧着一人立在门口。
    那张脸恰恰隐在门庭阴影处,瞧不真切,独那流畅而凌厉的下颚绷得极紧,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发出摄人的寒芒。
    第5章
    沈瑶喉咙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充滞着,差点呼吸不过来,这一次没成功,她不确定还有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沈杉几乎是含着泪扑过来拉着她的手,“你怎么这么傻。”
    众人皆以为她要自刎,看着她的视线很是复杂,沈曦与沈怡震惊又难堪,讪讪不敢说话。
    段氏也惊住了,被沈柳和沈柠搀到一旁,目露苍茫。
    沈瑶无暇解释,也不必要解释,余光怅惘落在门庭。
    广袖随风而猎,那人亦大步跨进门槛,那一身寒冽令人胆魄。
    是谢钦。
    被他搀一把一道进来的则是当朝礼部尚书郑阁老。
    难不成朝中出了什么事?
    沈黎东顾不上吃惊女儿所为,连忙起身从厅堂迎出,其余在朝的官吏也紧随其后,
    “见过首辅,见过郑阁老,二位大驾光临,可是有要事?”沈黎东脸色惶然,
    郑阁老为沈瑶方才的决然而惊佩,确认沈瑶安然无恙,方才恢复往日的从容与和善,反而朝沈黎东回了个礼,
    “沈大人,本官今日前来,的确有一桩要事。”
    朝官一级压着一级,品阶低的见到品阶高的要行大礼,郑阁老当朝一品阁老,品阶远在沈黎东之上,这个回礼令沈黎东摸不着头脑,他连忙避开,将腰弯的更低,
    “既是有要事,请两位上座。”
    旋即往谢钦觑了一眼,却见他目光直直落在厅堂,眉宇暗藏机锋,心下不由忐忑。
    一行人簇拥两位阁老上了厅堂,其余宾客皆避开至两侧,彼时沈孚已将沈瑶拉到廊庑一脚,上上下下查验她是否受伤,神色交织着她险些丧生的后怕与责她冲动的恼怒,以防沈瑶再行莽撞之举,叩着她手腕不放。
    沈瑶心头纷乱,绰约而立,颇有些失神。
    谢钦来到厅堂,已有婢女将那碎地的瓷片给收拾开,独独那一匕首被孤零零扔在堂中,沈黎东见谢钦盯着那匕首瞧,连忙弯腰要去拾,谢钦已先一步将之捡起来,随后抬眸看着沈瑶,如上次那般往前一递。
    沈瑶不敢瞧他,目光落在那冰凌凌的匕首上,心有余悸,咽了下口水,颤着将之接过,
    “多谢大人....”
    午时的阳光正炽,衬得她面颊越发苍白,薄薄有如蝉翼的肌肤吹弹可破,不知那利器割上去,将划开多深的口子,谢钦眉峰沉着,没有做声。
    沈黎东抬袖一指,示意谢钦与郑阁老坐在上首。
    谢钦没动,郑阁老抚了抚额,往东边客座比了比,“清执,坐吧。”
    众人顺着郑阁老手指的方向看去,瞠目结舌。
    上首原是沈黎东与段氏的位置,东边为客座,西边为主家陪座,而郑阁老所指的地方则是客座下首,这不该是谢钦坐的地儿。
    谢钦神色看不出半分变化,礼节性开口,“您先请。”
    郑阁老便在东边上方坐下,紧接着谢钦坐在他下方。
    沈黎东有些傻眼,额尖冒汗,“这这....”
    郑阁老笑眯眯往上首指道,“沈大人,沈夫人,请坐。”
    “岂敢,下官站着回话。”这是官场规矩,不仅沈黎东,其余人在谢钦与郑阁老面前也没有坐的资格。
    郑阁老这回语气格外有深意,“沈大人,既是让你坐,自是有缘故的。”
    沈黎东看了段氏一眼,犹豫片刻,夫妻二人陪坐在郑阁老对面,郑阁老也没坚持,而是说明来意,
    “我今日拜访,实则想给沈家做一桩媒。”
    沈黎东吃了一惊。
    郑阁老为当朝礼部尚书,能让他出面做媒的人,不是天子便是太子,抑或是得宠的宗室,除此之外,只有关系极好的至交,
    沈黎东实在摸不着头脑,朝他拱袖道,“恕下官愚昧,不知您何意?”
    郑阁老看了谢钦一眼,谢钦今日穿着一品仙鹤云纹花缎便服,青玉而冠,腰间系着玉色革带,既显得庄重也不至于用官威压人,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神色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郑阁老收回视线,捋着胡须笑道,“听闻沈大人今日收了一义女,生得花容月貌,胆魄非常,本官万分欣赏,故而想给她说一桩亲。”
    沈瑶猛地抬眸,目露惊愕。
    沈黎东听得一头雾水,“阁老这是奉了圣命而来?”
    莫不是皇帝听闻两位皇子争抢,故而让郑阁老来调停?
    一看沈黎东就是想差了,郑阁老待要笑吟吟解释,身旁谢钦抬起冷隽的眸子,清贵的视线直直落在沈瑶身上,言简意赅,
    “我娶。”
    沈黎东被呛了一口水,捂着嘴猛地咳了起来。
    厅堂内外死一般的寂静,人人几乎石化。
    沈瑶亦跟被雷击了似的,满脸莫名。
    沈黎东呛得老脸胀红,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谢钦,大约是一向为他威势所摄,目光很快挪至郑阁老身上,结结巴巴问,
    “下官没听错吧?”
    郑阁老哈哈一笑,“怎么会听错呢?”他指了指自己与谢钦,“难道我与他不像来求亲的?”
    沈黎东干笑。
    郑阁老解释道,“那日他在贵府见了沈四姑娘,见她手法精湛,胆识过人,对她一见钟情,便请老夫做媒,赶着上门来求亲。”
    “一家好女百家求,也不奇怪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信也得信了。
    难怪那日谢钦轻而易举放过沈瑶,原来也是为女儿美色所惑。
    不对,谢钦身居高位,什么貌美的女人没见过?这些年对他投怀送抱的人还少吗?
    沈黎东面色古怪,“是这样啊....”
    他双手搓在膝盖,慢腾腾看了身旁的段氏一眼,段氏显然犹在吃惊,面露怔愣久久未回神。
    见沈黎东没有立即给出回应,郑阁老慢慢眯起眼,“怎么?莫非沈大人还想将沈姑娘送入皇宫?”
    沈黎东顿时打了个激灵,倒是忘了这茬,还有个东宫与三皇子在盯着沈府,眼下谢钦求娶,把烫手山芋接过去,就没他什么事了。
    沈黎东实在不相信谢钦是来给他解围的,指着沈瑶,诚惶诚恐问,
    “谢大人,您真的要娶我女儿为妻?”
    彼时侍女正给谢钦奉上一杯茶,谢钦接在手中握着没动,一字一顿纠正,
    “不是您的女儿,是您的义女。”
    “咳咳....”沈黎东这下脖子都胀粗了,嘴张了又闭,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瑶意外地看了一眼谢钦,即便坐着,他身影也格外高大,那双眼十分深邃,沉静又旷远的感觉,沈瑶竟从他这句话里感觉到一丝爽快。
    这边沈黎东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神情涩然问,“那东宫与三殿下那边...”
    谢钦淡声接话,
    “来之前我已入宫求见陛下,这门婚事已得陛下准许,只要沈姑娘答应,陛下不日便可赐婚。”
    这话是敲打沈黎东,只需沈瑶首肯,婚事便落定,沈黎东夫妇无权干涉。
    沈黎东面露难堪。
    旋即谢钦目光挪至沈瑶身上,显然在等她开口。
    里里外外的目光均注过来,沈瑶面颊慢慢升起一抹潮热,乌润的眼珠转溜半圈停了下来,指着自己,“谢大人要娶我为妻?”
    变故来的太突然,沈瑶脑海如同被塞了一团浆糊,连嗓音也变得结巴,
    她与谢钦素昧平生,谢钦也不像是耽于美色之人,怎么会娶她呢。
    但圈椅上的男人,从容起身,春阳从庭庑斜斜洒落下来,被他披在身后,他抬起眼视线慢慢与她相交,郑重得令人生不出半丝疑虑,合袖一揖,
    “谢某欲聘汝为妻,生同衾,死同穴,卿可愿意?”
    这样的话本是十分动情,可谢钦语气平淡,腔调没有任何起伏,实在令人生不出遐想的心思。
    沈瑶自然也不会遐想什么,她脑筋飞快运转,当朝首辅要娶她为妻,是不是意味着便可从东宫与三皇子的漩涡中抽离出身,也能借此避开沈家这个吃人的窟窿。
    只是她与谢钦不熟啊,罢了,管不了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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