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快一天, 到傍晚时还淅淅沥沥地落个没完。
    整个阳大都被笼罩在连绵的雨幕中,天气阴阴沉沉,时间的齿轮也仿佛被这场大雨冲钝, 走得异常缓慢。
    季挽脚步匆匆,白球鞋在青灰色的水泥地上踩踏出簇簇清透的小水花。
    到宿舍廊下时,他把手中的黑伞收起来,身上仍然沾染了零碎的雨滴, 湿润的黑发贴在脸侧, 让他本就有些清冷的气质更添几分易碎感,瞬间就吸引了周围很多人的视线。
    无视周遭这些目光,季挽拎着还在滴水的伞朝楼上走。
    宿舍没有挂门,进去时里面像往常一般热闹, 游戏和动漫的外放声很嘈杂, 跟外面风雨大作的昏沉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 赵飞先回过头, 眉飞色舞:“哟, 咱们的小少爷终于回来了, 出去这么久,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这家伙难得当回文化人,季挽没接他的话茬,随手把伞投进门口的脏衣篓里, 拎着两个纸袋搁在桌上:“酱腌菜和牛乳酥,没吃晚饭就过来吃点。”
    “哇塞,好久没吃咱妈做的牛乳酥了,吃过晚饭我也得来几口!”
    赵飞扔下鼠标飞奔过来。
    季挽脱掉身上沾了雨水的外套, 拿衣撑挂在一旁, 转身就对上一双幽幽冒光的眼睛, 目光犀利得恨不能把他的脸穿出洞来。
    季挽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林雨眠抱起双臂,冷哼出声:“没有脏东西,只有没心没肺和见异思迁。”
    季挽:“……”
    不知道这小子又发什么病,季挽没心情跟他胡扯,拉开凳子坐下来,微微垂着头,秀致的眉眼间透着明显的疲惫。
    林雨眠伸手在桌上拍了两下:“这位同志你怎么回事,态度如此散漫,一整天不回宿舍就没什么好解释一下的是吧。”
    拍桌子的声音有点大,季挽的睫毛跟着颤了两颤,无奈偏过头,面颊在倾泻的灯光下泛着一点苍白:“你别鬼吼鬼叫的,我现在头有点晕。”
    林雨眠一愣,对着这样一张脸,再让他叫他估计也叫不出来,憋了一会,闷着嗓子说:“你手机没电了你知不知道。”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季挽睫毛重新阖下,在漂亮的卧蚕投下浓密阴影,伸手从旁边的书包里摸出手机,捞一根数据线插.上充电。
    “知道,昨天睡觉忘记充,上午出门没两个小时就自动关机了。”
    听听这语气,说他没心没肺真是半点都不冤枉,林雨眠火气差点又窜上来:“你就不能借个充电宝充一会啊,现在的年轻人哪个出门敢让手机没电的,万一别人找你有急事怎么办啊。”
    数据线连上,手机很快就亮屏进入开机状态,季挽随意把手机放到一边,语调不紧不慢:“在医院,不方便找充电宝。”
    林雨眠再一愣,看着季挽眉眼耷拉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那层薄怒瞬间转换成担忧和焦急,一下站起身:“什么情况,你去医院了?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你别叫,说了头晕。”
    季挽脑瓜子嗡嗡的,压压手示意他安静一点。
    看得出他现在状态的确不好,林雨眠也不好再说什么,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季挽接过杯子,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缓了缓精神,才慢吞吞继续解释。
    “不是我,是俞茜,我今天去找她,谁知道她发烧了一个人在宿舍睡觉,她的室友又都去上课了,当时那情形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就陪她去了医院,又是抽血又是输液的,就耽误到现在,我也是刚把她送回宿舍。”
    听他说完,林雨眠也短暂陷入无言状态,默了一会,脱力靠回椅背:“怪不得你失联一整天呢,害我还气你好久。”
    他们俩谈话时,赵飞在旁边一块接一块地炫牛乳酥,眼珠子转来转去,好似吃瓜的猹。
    季挽看他吃得香,也伸手捏一块,闻言侧眸睨过去:“我还没问你呢,一回来就搁这审我,吃错药了?”
    “不是。”林雨眠其实也知道自己刚才态度不太好,浅浅一个检讨:“就是今天你不在宿舍时发生了点事,我觉得你做得挺不厚道的,所以刚才才激动了点。”
    季挽咬一口牛乳酥,香甜浓郁的奶味在味蕾充盈,口感绵密丝滑,甜食果然能令人心情愉悦,缓解疲意,满足地眯了下眼睛:“什么事啊?”
    林雨眠被他们俩的吃相勾起馋虫,这会气氛也没刚才那么紧绷了,便凑过来一起吃:“你不知道,下午路神来咱们宿舍找你了。”
    听到“路神”两个字,季挽捏牛乳酥的手一顿,抖下细雪般的柔软碎渣。
    紧接着又像想起什么,眼睛猛地一亮,立刻丢下那块牛乳酥,飞快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微信聊天列表一堆未读的消息红点,搁在平时他的强迫症绝对不允许这些数字提示和小红点多存在一秒,但现在比起消灭这些红点,他更在意的却是列表中的其中一人。
    直接滑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点开。
    五个未接语音,十几条未读新消息,季挽看得两眼一懵,轻轻吸气。
    草草往上翻了翻,都是在问他去哪了,还有没有空跟他去看电影,还有担心他的身体之类的。
    季挽越看心越凉,草,他是鱼脑子吗,竟然完全把看电影这事给忘了!
    旁边的林雨眠看他这反应完全不感到意外,拍拍手上的碎屑:“全给忘了吧,我就知道。”
    短暂愣神了几秒,季挽转身看向他,向来散漫温吞的神色间浮现出少有的慌乱:“哥……路寂学长什么时候来的,他当时是不是很生气啊。”
    “倒也不是生气。”林雨眠半仰头,摸着下颌回忆。
    在他眼里路寂给外界的感觉就不是那种情绪外放的形象,他的高冷和孤傲也不是为了故意中二耍酷,而是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气。
    不仅如此,他身上还总带着一种悲悯忧郁的气质,有让人不敢亵渎的距离感,即使被他居高临下的蔑视也会让人觉得甘之如饴。
    虽然不知道一开始喊他路神的人是谁,但有一说一,这个称呼就真的,还挺妙的。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想象不出路寂这种“神”生气的样子,但也不耽误他觉得路寂生起气来肯定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甚至只是脑补都会轻易被那种未曾具象化的压迫力威慑到腿软,真的很矛盾。
    扯远了,林雨眠及时把自己发散的思维扯线头一样拉回来,认真回答:“我觉得当时路神的样子与其说是生气,好像失望的成分更多一点。”
    “你不知道,他今天穿了一件特时髦拉风的风衣,好家伙,他平时就够帅了吧,这风衣把他衬得又帅上十倍不止,那大长腿,那荷尔蒙,别说学校里那些小姑娘,我一大男人看了腿都软。”
    “还有啊,我当时随口提了一嘴你去看你的青梅竹马了,谁知道他那个表情一下变的,啧啧,我总觉得要是再多说两句,他能难过得马上哭出来。”
    林雨眠吧啦吧啦说一堆,中间其实还有夹带私货的嫌疑,特意加重了俞茜在这件事中的存在感,看能不能以此稍稍点化一下他们单纯到令人发指的小直男。
    “你想让我愧疚就直说,别瞎jb诋毁学长,能让学长哭的人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出生。”
    直男季挽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甚至可以完全忽略掉俞茜这个名字。
    林雨眠:“……”
    fine。
    虽然如此,季挽内心此刻却远没有跟林雨眠耍嘴皮子那般轻松,他罕见得有些慌张,从刚才开始就给路寂发了很多消息,跟他解释,跟他道歉,可每一条都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理所当然代入下午路寂找不到他时的那种心情,失落,焦躁,心像是空了一块,没有着落,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如坐针毡。
    没过许久,季挽终于还是坐不住,抓起手机匆匆起身。
    林雨眠看着他风一样刮远的清瘦背影:“大晚上的,你去哪儿啊?”
    “学长的宿舍。”
    *
    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一些。
    道路两旁的路灯忽明忽暗,白色的灯光将朦胧的雨幕映照出几分凄冷。
    季挽撑着伞一脚踏进风雨中,寒风裹挟冰凉的雨丝将他身上打湿,冷得瑟瑟发抖。
    这才发现刚才出来的太匆忙,竟然忘记把外套穿上,现在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针织衫。
    不过现在的他也没心情管这个,任凭细碎的雨滴尽数飘在脸上,脚步匆匆向路寂的宿舍楼走去。
    宿舍门应声从里面打开时,季挽心里还止不住有些紧张,捏着手机贴在因快走而剧烈跳动的胸口。
    走廊里灯很暗,才显得门内跳跃而出的光线异常明亮,一道高瘦修长的身形逆光而站。
    “小季挽?”
    沈景怎么也没想到敲门的会是季挽,表情可以说是相当讶异。
    毕竟他们的宿舍离得并不近,现在时间也不算早了,在这样恶劣的风雨天气横跨大半个校园过来,实在跟这小学弟平日懒散温吞的行事风格不太相符。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晚跑过来。”
    季挽咽着口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喘:“沈景学长,路学长在吗?”
    “路寂?”
    沈景摇摇头:“白天倒是在的,中午出去一趟又回来了,不过拿了样东西后就又走了。”
    “走了……”季挽呆呆重复。
    “是啊,早就走了。”沈景摸着下巴回想一会,又说:“我看他当时样子阴沉的,问他怎么了也没说……”
    话说到这里,沈景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低头打量着季挽的脸色,试探着问:“你们俩该不会吵架了吧。”
    这话是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可笑的程度,就路寂最近对季挽呵护殷切的劲,要不是知道这两人都是直男,也都没有跟男生交往的经历,他几乎不止一次以为这两个人就是在谈。
    尤其是路寂这人,某些时候的言行举止简直gay到自己这个多年好友都崆峒的程度。
    季挽本就对自己爽约这件事心感愧疚,听沈景这么说,更是觉得过意不去,捏紧手中的伞柄,急切问道:“那你知道路学长会去哪吗?”
    沈景看着他焦急的小脸,摇摇头:“我也不太确定,这大少爷的行踪实在不太好揣摩,可能会去臻园路吧。”
    “臻园路32号吗。”
    “对,32号。”沈景点点头,随即有些惊讶,低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季挽没心思去关心他的反应,半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我之前在那边睡过一夜。”
    “他连臻园路都带你去过了?”沈景这会已经不只是惊讶这么简单了,瞪圆眼睛轻吸一口凉气。
    路寂这人龟毛的要死,洁癖重,私人领域意识又强,臻园路的房子买来后基本就没带人去过,就连他这个多年好友也只有幸拜访过一次。
    可现在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只认识了才几个月的季挽给带了过去,还让他在那里过夜。
    虽然匪夷所思,但想到这人是季挽,好像又觉得很合理。
    沈景内心纠结,路寂这家伙,他对季挽真的没有存别的什么不单纯的心思吗?
    得到想要的信息,季挽没多做耽搁,道声谢就匆匆离开。
    还没走出宿舍大楼他就开始在手机上叫车,虽然沈景刚才说得很不确定,但他还是打算去臻园路看看,同时继续在微信上给路寂发消息。
    季挽:哥你不在宿舍,是不是在臻园路的房子啊
    季挽:我可以去找你吗?
    季挽:我现在已经在过去的路上咯
    直到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季挽才收到今天晚上路寂回的唯一一条信息。
    l:回去
    盯着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冷酷绝情的两个字,季挽心里却没有丝毫被打击到的委屈,他甚至感到很欣喜,至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路寂此刻就在臻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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