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道号就看得出来——
    “玄”字深奥广博,“同”字有凝集之意,寓意道法千万,混同为一。
    施黛以前怀疑过他,可思来想去,玄同散人与江南的事八竿子打不着,没有证据。
    不过……
    施黛抿起唇。
    当年江白砚的父亲邪气缠身,正是玄同散人将他一击毙命。
    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如果玄同散人就是凌霄君。”
    施黛恍然:“以他的悟性,的确学得了你娘亲的身法。”
    玄同散人的天资,连施敬承都要甘拜下风。
    倘若是他,确实能在生死相斗的关键时刻,领悟到对手身法中最为精妙的一步。
    这么说来……他不仅杀了江白砚的父亲,在江无亦死后,还屠灭江家满门。
    他图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江府?
    “怀疑玄同散人,我们并无确凿证据。”
    江白砚道:“但目前来看,他嫌疑最大。”
    施黛皱眉:“确定他有嫌疑,接下来怎么办?”
    玄同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大昭境内,想见他一面都难。
    “近日灵气生变,大昭有异。施伯父称,当年曾抵御邪祟的武者术士,几日后将再聚首,商讨异变事由。”
    江白砚道:“不出意外,玄同散人也在。”
    大昭出了这么古怪的事,他如果不露面,铁定是问心有愧。
    一旦玄同散人出现,施敬承大可敞开天窗说亮话,直接讯问。
    施黛缓出一口气:“……希望一切顺利。”
    不顺利的话,等灭世之灾席卷人间,所有人都得完蛋。
    “关于异变的缘由,”施黛追问,“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江白砚沉默须臾,轻缓摇头。
    “不曾。”
    他道:“灵气动乱、妖邪频出,很像十年前邪祟现世的前兆。但镇厄司查探过玄牝之门,尚无异样。”
    十年前,上古邪祟冲破封印,降临世间。
    施黛对那场战役知之甚少,只知恶祟强悍无匹,妄图夺取天道之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引天道倾颓。
    幸有无数人舍生取义,将其再度封印。禁锢上古邪祟的地方,被称为“玄牝之门”。
    施黛认真思考。
    纵观九州四海,足以引发灭世之灾的,只有被封印的上古邪祟。
    可玄牝之门完好如初,它要怎么出来?
    脑子里的思绪一闪而过,施黛蓦地吸口凉气:“说起来……百里泓坦白,凌霄君带他去白玉京,见过神仙。”
    而且他着重强调,神明不是幻觉,百里泓曾真切感受到它的灵力,庞大浩渺,绝非凡俗之物。
    把支离破碎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施黛后脊微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凌霄君让百里泓见的‘神仙’,有没有可能是那只上古邪祟?”
    凌霄君装神弄鬼忙活了二十年,只有一个目的——
    登仙。
    而十年前,上古邪祟展现出了倾覆天道的力量。
    为了成仙,凌霄君会不会选择背弃正道,与邪祟同流合污?
    江白砚:“是。”
    他略一转眸,神情沉静如潭:“十年前的江府灭门案,也曾出现来历不明的邪气。”
    无论如何,凌霄君九成与某只邪祟有关。
    最坏的情况,是他串通了上古邪祟,助它解开封印,最终引发灭世之灾。
    ……不对。
    玄牝之门关得好好的,邪祟哪能现世,被百里泓看见?
    施黛揉一揉发胀的脑袋,猜不透。
    “今夜想不出缘由,不妨待几日后,等施伯父亲口问询玄同散人。”
    江白砚见她蹙眉,抚上施黛眉心:“玄牝之门尚且完好,应无大碍。”
    他们证据不够,思量再多,也是胡乱猜测。
    施黛乖乖点头。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江白砚忽道:“血蛊——”
    他还记着这件事?
    施黛下意识问:“怎么了?”
    相处这么久,她已渐渐摸透江白砚的心思,当即思绪一转:“你不会……不想解蛊吧?”
    江白砚双眼如同沉凝的黑曜石。
    他站在桌边,施黛觉得疲累,趁他拿香囊时坐于木椅上。
    与不久前截然相反的姿势,少年人的身体罩下漆黑影子,禁锢一般。
    半晌,俯身将她轻拥入怀,江白砚闷声:“嗯。”
    他知道这个想法极为卑劣,但平心而论,江白砚不厌恶血蛊。
    相反,他心甘情愿被缚囿于其中——
    血蛊把他与施黛相连,囚笼也好枷锁也罢,江白砚不介意将生死交予她手,与她死死捆在一处。
    执念深入骨髓,成了滋味莫名的甜头。
    那是亲密无间的共生。
    解开血蛊,反而让他不安。
    没有这层联系,待施黛厌倦他,江白砚连留下的理由都不剩。
    她素来无拘无束,像翱翔天际的鸟,仅是短暂停在他梢头。
    一不留神,便飞走了。
    施黛回抱住他:“为什么不想解?”
    江白砚不答反问:“你会离开吗?”
    施黛听懂他的意思。
    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愫,江白砚了解很少。
    从小生长在畸形的虐待里,邪修待他唯有利用,于他而言,“利益”比“人情”更加牢固可靠。
    事实的确如此,只要有血蛊在,施黛绝不会与他分开超过半月。
    可是太苦了。
    回想一番,江白砚的一生都在被禁锢。
    替傀、血蛊、沉重压在肩头的灭门之仇,像密不透风的网,难以挣脱。
    “当然不会。”
    施黛补充说:“你乖一点,对你自己好一点,我就不会离开。”
    抱住她的手臂缓缓收紧,江白砚的体温贴上来,是冷玉一样的凉。
    “再说,我喜欢你啊。”
    施黛用鼻尖在他肩头蹭蹭:“喜欢可比血蛊有用多了。”
    她的尾音脆生生落在耳畔,江白砚闻言笑了下,胸腔和手臂轻轻在震,让施黛有些痒。
    他低声问:“真的不离开?”
    嗓音太轻,像冬日簌簌落下的雪。
    施黛耐着性子:“嗯。”
    垂睫掩下眸中暗色,江白砚又道:“只喜欢我一个?”
    他没法不患得患失、惶惑不安。
    血蛊是连接他与施黛的风筝线,一旦断开,不受掌控的风筝难觅去处。
    长安城有太多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较之他,炽烈得一尘不染。
    施黛也用问句回答他:“谁能比你好?”
    停顿片刻,她戳戳江白砚脊背,声线带出浅笑:“江沉玉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你。”
    被她哄得一时无言,江白砚抱她的力度再紧几分:“最好?”
    “忘记我以前怎么夸你的了?”
    施黛吐字如倒豆,嘴皮子利索得很:“脑子聪明,剑术超群,长得漂亮——现在加一条,会做饭和女红,是一骑绝尘的那种好。”
    顿了顿,她半开玩笑地开口,语气却是认真:“你也要只喜欢我。”
    怀里的江白砚低声笑开,略微侧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唇瓣擦过施黛耳垂。
    耳语般的轻喃落进耳朵,淌入心间,丝丝生痒。
    “只喜欢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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