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的想法简单直白。
    江白砚骨子里有傲气,既然问出口,一定看出她的情绪。
    倘若含糊一笔揭过,这件事只会变成他心里的一根刺,与其别别扭扭,不如直截了当地挑明。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她是江白砚,也不想被人施以同情。
    以往在学校里,听说她从孤儿院出来,老师和同学流露的神情,施黛至今记得。
    大概也没想到她承认得这么大方,不止阿狸,江白砚亦是微怔。
    “我的确想到那些事。”
    施黛抿了下嘴唇:“但我邀请你,更多是因为——”
    四下静谧,风声歇止。
    傍晚的霞光铺陈满地,她长睫颤动,抖落澄澄秋水般的涟漪。
    施黛说:“有你在的话,我会很开心。今晚灯会,我想见到你、和你待在一起。”
    哪怕孟轲不提起他父亲的忌日,施黛也会前来邀约。
    因为对方是江白砚。
    她怎能道出这样的话。
    心跳慢了一拍,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惶惶然发涩。
    江白砚喉结微动,胸腔深处疼且痒,心脏怦响,一片滚烫。
    渴念无法遏制。
    他的目光宛如荆棘,在暗处滋生蔓延,葳蕤疯长。
    想触碰她,拥抱她,抚摸她。
    亦或被施黛爱抚。
    无论哪一种,江白砚甘之如饴。
    “所以。”
    置身于妄念中央,被欲意层层裹挟,施黛一无所察。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双圆润杏眼簌簌眨动,在明晃晃的光晕里,重新盈了笑:
    “你愿意陪我们……陪我吗?
    第73章
    凌乱的心绪原本沉积在眉间, 因施黛几句话,气泡一样被戳破。
    江白砚更多是怔忪。
    施黛惯于直来直往,看他的眼神里有期许和赧然, 瞳仁迎着夕阳, 是盈盈的亮色。
    纯粹的、不带杂念的目光。
    攀附在她身上的欲望悄然褪去, 江白砚眨眼, 眸底重回沉静。
    他轻声答:“自是愿意。”
    施黛眉开眼笑:“走吧。你要换身衣服吗?”
    时值一年一度的佳节, 多数人得悉心打扮一番, 才情愿出门去。
    江白砚只穿了件平平无奇的宽袖白袍。
    “不必。”
    江白砚不解:“为何要换衣?”
    “过节嘛。”
    施黛指指自己的发髻, 步摇随之一荡:“你看我。”
    脑袋上堆这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 她都快成违规建筑了。
    江白砚敛目笑笑。
    施黛常梳交心髻,或把长发随意挽起, 插上一两件花鸟形状的首饰。
    少女唇红齿白,不需妆点,自有娇憨姣好的灵动生机。
    今日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漂亮。
    绮丽明艳,粲然如珠玉。
    江白砚奇异地发现,仅是这样看着她,也令他心生欢愉。
    “不想换也成。”
    施黛不做强求,抱紧怀里的小狐狸:“你穿白衣挺好看的——走吧。”
    很神奇。
    躺在施黛怀里,阿狸蜷缩身体,悄悄抬起眼珠。
    从它的角度望去, 是江白砚轮廓流畅的侧脸。
    薄唇微抿, 睫毛勾着点儿细碎日光, 一副温润乖巧的模样。
    仿佛方才的恶意和贪欲是梦一样。
    施黛这是……把江白砚哄好了?
    它恍惚思忖,觉得也对。
    听施黛说出那番话, 连它都想帮江白砚应声,忙不迭答应她了。
    真诚果然是最大的必杀技。
    回忆起江白砚怔愣的神情, 阿狸嘚瑟冷笑。
    哼哼,想不到吧,你小子也有今天。
    沈流霜早早叫上了施云声,施黛赶到正堂,正巧与两人相遇。
    因素来随性,沈流霜穿着件与平日无异的青衣,腰间挂一个钟馗傩面具。
    她相貌柔静,对比之下,傩面显得阴森狰狞,平添诡谲锐气。
    随时随地带上武器,是每个镇厄司中人的习惯,一旦突发意外,能保证及时出手。
    特别是在人群熙攘的上元节。
    施云声套着一身黄澄澄的新衣。
    看他不情不愿的表情,显然是被迫。
    他五官俊俏,喜好玄色,以往一身黑,像只生出利爪的小狼。
    穿上这件新衣裳,织金纹路流光溢彩,明耀灼目。
    发带也是淡黄色的,绑起高马尾,颇有少年气。
    施黛扬眉:“嗳呀。”
    沈流霜忍笑颔首,和她交换一道视线。
    被两人盯得耳根发红,施云声磨了磨牙。
    要不是沈流霜说她和施黛想看……他才不穿这衣服。
    “到齐了?”
    孟轲与施敬承并肩行来,瞥过江白砚,朝施黛笑吟吟挑眉:“时候不早,走吧。”
    *
    傍晚的长安城暮色四合,远山迢迢,吞食半轮金光喷薄的夕阳。
    天色尚未黑透,楼阁亮起明灯千盏,长街好似漫无尽头的河流,潋滟火光是水底清波。
    施敬承给几个小辈递来自制的符箓,以他体内灵气凝结而成,有保暖之效。
    简单来说,是价值不菲的暖宝宝。
    甫一出门,施黛就被烁烁灯火晃了神。
    街头处处是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男男女女丰容靓饰,穿梭其中。
    走街串巷的小贩络绎不绝,杂耍班子、西域幻术、牵丝傀儡戏一应俱全,舞乐笙箫声里,当垆卖酒的胡姬言笑晏晏。
    施黛斜过眼。
    施云声的一双黑眸被照亮,与身后飘荡的淡黄发带相得益彰。
    他没见过上元节的盛况,眼眶睁圆,近乎小心翼翼地顾视每一寸景致。
    像触碰一件陌生而华美的珍宝。
    施黛心底闷了闷。
    “今天夜里,咱们要吃元宵、放河灯、看舞狮。”
    孟轲道:“你们跟紧我。”
    孟轲生在长安,打小是上蹿下跳的孩子王,对这座城熟门熟路。
    几人没吃晚膳,填饱肚子是当务之急,由孟轲领路,来到一家元宵店。
    店虽不大,聚集的客人却是众多,好几个戴着形状古怪的面具,很惹人注意。
    见施云声打量,施黛解释:“戴面具是上元节的传统。你感兴趣的话,待会儿我们去挑几个——狐狸,狼,昆仑奴什么的。”
    她记得以前看过的古装剧里,常有男女主在灯会上互揭面具的镜头。
    施黛没打算戴。
    她得留着一张嘴来胡吃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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