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光微动,看见江白砚颊边一抹血痕。
    因有虞知画本尊的提醒,进入幻境前,所有人都知道卫灵和阿言遭遇过鬼打墙。
    施黛摇头,强撑精神展颜一笑,示意自己一切都好:“我没事。江公子和卫霄受伤多些。”
    她言简意赅,阐述了方才经历过的来龙去脉。
    “这样。”
    柳如棠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和证词里的描述大差不差。”
    邪祟破窗而入,毫无征兆咬下一人的头颅。
    客栈中乱作一团,人人自危,是韩纵及时出手,加之老板娘挽弓射箭,这才击退作乱的妖邪。
    邪祟褪去,有人打算仓惶逃离此地,出门后没跑多远,便被黑雾浑然吞没——
    四面黑黢黢的丛林里,藏匿有数量未知的妖魔鬼怪,但凡敢踏离一步,必然被盯上。
    “老板娘说,因为客栈经常遭到袭击,她爹请大师开过阵。”
    沈流霜遥望窗外雾蒙蒙的夜色:“门外的邪祟被驱邪阵所慑,暂时不敢进来。”
    当然,邪修启动第二次和第三次邪阵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邪上加邪,力量足以助它们冲破镇宅术。
    “韩纵和厨娘,”施黛问,“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她左右张望,大堂里仅有几张瑟瑟发抖的陌生面孔,没见到这两人的影子。
    “韩纵除掉妖邪后,自个儿回了客房。这人性子冷得很,一句话没说。”
    柳如棠耸肩:“锦娘嘛……我和流霜找过。她独自缩在杂物房里,瞧见我们,拔腿就跑——想问她话,她哆哆嗦嗦始终不开口。”
    两个嫌疑人,愣是一句有用的证词都没有。
    “锦娘在东北角的房间里。”
    沈流霜目光流转:“和韩纵一样,没出过房门。”
    可惜他们受剧情限制,没法子破门而入。
    若在平时,以她和柳如棠的脾气,绝不会静观其变。
    “第二波邪祟到来之前,把他们看紧吧。”
    施黛也觉得头疼:“如果是邪修,要催动阵法,肯定有所动作。等之后局势混乱,我们还能潜入他们房间,一探究竟。”
    她说罢顿住,睨向身旁的江白砚。
    在鬼打墙里遭遇一番乱斗,他新添好几道伤,沾上白衣,刺目非常。
    看他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俨然不打算理会。
    “江公子。”
    施黛决定贯彻监督方针:“要不,你先回房擦药?”
    普普通通一声疑问句,她却用了陈述语调,嗓音清泠如玉石坠地,不留反驳的余地。
    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施黛脊背挺得很直。
    江白砚这不能拒绝她吧?
    在她身侧,江白砚很轻笑了笑。
    施黛理直气壮与他对视。
    是珠玉般的杏眼,被她略微睁大,圆润澄明。
    “嗯。”
    视线从她面上挪开,随意觑向自己染血的白衣,江白砚淡声:“多谢施小姐。”
    *
    没在大堂逗留,江白砚依言回房。
    他的客房位于二楼角落,推门而入,可见古朴简约的桌椅床榻。
    君来客栈年岁已久,木质地板多有斑驳,踩上去偶尔轻微作响。
    伤口隐隐作痛,他对此无动于衷,摊开右掌,一块绣有玉梨花的方帕躺在手心。
    帕面洁白似雪,不应惹染尘泥,因擦拭过他的侧脸,洇出突兀的红。
    污浊的、不堪的,属于他的血渍。
    江白砚瞳色微冷。在木盆里盛了水,方帕被他浸入其中。
    冬日的凉水寒意刺骨,于指尖漫开薄红,江白砚神情未变,缓慢揉搓那处血迹。
    手帕很软。
    他忽而想起施黛手握方帕的画面,施府小姐的指尖不似他遍布伤痕,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毫无瑕疵。
    彼时这块帕子擦过他颊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江白砚能感知她的体温。
    比方帕更加温润柔暖。
    指腹寸寸轻捻,少年指尖泛红,与帕上腥色彼此相衬。
    水波轻漾,袅绕雾霭般的白与粉。
    出乎意料地,杀戮中无法体会到的惬意,他在此时窥得一二。
    心底宛若深不见底的穴,指尖的柔意给予他刹那充盈,又顷刻消散无踪。
    还不够。
    反复摩挲帕尖,江白砚敛目蹙眉。
    这种滋味最是难熬,最初尝到零星一点甜头,未待他回味,遽然一丝不剩,徒留一片空旷杂芜。
    连片刻的温存都不剩,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不知如何疏解,江白砚习惯性抬手,按上小臂一道伤口。
    熟悉的痛意席卷而至,却只令他心觉躁动。
    堵在心口的棉花越积越多,直至沉重如山,呼吸不畅。
    他从未有过此般感受,烦闷又迷茫。
    是因为施黛?
    轻抚那块玉梨花方帕,江白砚低垂眼睫,静默思忖。
    她的触碰向来如蜻蜓点水,稍纵即逝的刹那,足以在心中留痕。
    但一块手帕所能给予的,太少太少了。
    一次次扣弄血痕,血液越淌越多。
    胸腔仿佛囚禁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困兽,江白砚凝视那道狰狞伤疤。
    施黛与旁人不同。
    他不排斥她的靠近。
    亦或说,趋近于渴求。
    倘若被她触及更多,心底那处无法填补的空洞,是否能平息些许?
    可该如何相触。
    从小到大,令他感到欢愉的,唯有杀戮与痛意。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
    江白砚似有所悟。
    他期盼疼痛,也贪恋她的触碰。
    如果是由施黛赠予的疼痛,定能消却他体内躁意。
    她愿意给他吗?
    答案是不会。
    施黛与他算不得亲近,以她的脾性,更不可能对他动手。
    怔忪良久,江白砚指尖上移,随意掀开衣襟。
    追查傀儡师时,他被刀劳鬼刺破后肩,是施黛持刀剜去那块血肉。
    他当时只觉寻常,而今回想,平添渴恋。
    也许……可以再尝试一回。
    右手覆上一道血口,不深,是皮外伤。
    江白砚面无表情,用力下压。
    他曾在邪修身边待过数年,对邪法自是了如指掌。
    一缕黑烟逐渐生长,藤蔓般延展扩散,一点点深入伤口。
    血口更深,因受邪气侵蚀,由红转黑。
    剧痛撕裂神志,江白砚弯起眉眼。
    这样就好。
    如此一来,施黛不会拒绝。
    房中血气弥漫,他眸底渐起欢愉,抬臂拢好下坠的里衣。
    与此同时,耳畔落下轻缓克制的敲门声响。
    施黛站在门外,低低唤了声:“江公子?”
    *
    江白砚回去客房,很长一段时间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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