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夜游神并未发现她。
    夜风中,传来神明的低语。
    “阿玖好笨。”
    排在第二位的黑影小声嘟囔:“这事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为什么不答应?”
    “我那叫,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另一道黑影冷哼:“你,不懂。才笨。”
    “好了好了。”
    领头的夜游神最为可怖,面目模糊,身如山峦,紧绷的肌肉雄壮似铁,惹人心惊。
    此时它正好脾气地问:“等赚到钱,你们想吃什么?”
    拾陆:“糖——”
    阿贰兴冲冲:“古楼子!”
    拾贰仍是小人形态,被阿壹捧在手中,扑腾几下:“清,风,饭。”
    拾陆:“——人。”
    阿壹笑着哄:“好,给你买糖人。”
    妇人:……?
    这是,传说中的夜游神?
    “娘。”
    在她怀里,女儿满心新奇眺望远去的黑影,眼巴巴看向她:“我也想吃糖人。”
    第47章
    施黛与夜游神做了约定, 等它们十天后回到长安,再详谈快递的合作事宜。
    促成一门生意不是小事,她得和更有经验的娘亲孟轲谈谈。
    在西市步履不停逛上一整天, 所有人都略感疲累。送走夜游神后, 施黛与阎清欢柳如棠道别, 回了施府。
    这会儿刚过亥时, 时候尚早。孟轲和施敬承在亭中煮茶赏月, 她刚巧遇上, 干脆同爹娘说起今天的夜游神。
    “夜游神?”
    孟轲先是一怔, 旋即低眉沉吟:“不错。夜游神游走于四海九州, 途经千家万户……”
    天生的行商啊!
    “黛黛我宝。”
    认真听罢来龙去脉,孟轲一把揽施黛入怀:“真聪明。”
    “我见过几次夜游神。”
    施敬承笑道:“这十几位仙家, 看似凶悍冷硬、不通人情,实则心性澄明。”
    夜游神的职责是除暴安良,在它们骨子里,存有最纯粹的善意。
    “夜游神已经离开长安了?”
    想想还要十天才能相见,孟轲有些遗憾:“明日我便想想,如何把它们的作用发挥到最大——对了黛黛,你叫这个工职什么来着?”
    “快递。”
    施黛竖起大拇指:“用最快的速度,把客人的货物递送到目的地。”
    生动形象,简单好记。
    孟轲觉得十分可行。
    僵尸送货已渐渐打出名头, 让商铺里的货品轻松运送到周边城镇。
    再来一个负责远程的夜游神快递, 双管齐下, 生意能遍布整个大昭。
    在以往,这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世人对鬼神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夜游神也能沾些人间烟火气。”
    施敬承一边说, 一边为几人斟茶。
    上好的蒙顶茶淡香氤氲,沁人心脾。
    施黛低头嗅了嗅,听见江白砚的声音:“师父不必为我斟茶。”
    施黛侧过视线。
    在外人面前,江白砚一贯温煦内敛,端直立于亭下,被檐角覆下薄薄影子。
    他嗓音清越,语气是挑不出错的恭敬谦和:“今日有些乏,我先行回房。”
    “也是。辛苦你陪他们在西市逛上整整一日。”
    施敬承清楚他的性子,不做勉强:“我得了本新的剑谱,于你有益,明日给你送来。”
    “白砚这就要走?”
    孟轲给他揣来几块点心:“这些拿回去吃。都是刚出炉的,热乎着。”
    江白砚习惯性轻扬嘴角:“多谢。”
    他很快转身离去,在悠荡冬风里,听见施黛脆泠泠的一声:“江公子好好歇息!”
    江白砚足步微顿,没回头:“施小姐也是。”
    继续前行,风中传来孟轲对施黛等人的笑语:“今天去西市玩,买了什么好东西?”
    “香料、胡饼、胡人的小银器……”
    施黛回答:“胡饼非常好吃,夜游神们也很喜欢。”
    沈流霜语调懒散,似是累了:“还去清鸿看了舞,云声被熏得晕晕乎乎,连打喷嚏。”
    施云声轻哼:“全是花的味道。”
    施黛紧随其后,软声在笑:“可是,真的很香很舒服嘛。”
    其实对于常人而言,清鸿楼里的香气并不浓郁,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令人心旷神怡。
    施云声体内有狼的妖丹,才会对花香敏感。
    施敬承:“改天带你们去极北之地,那里有成精的野熊跳舞,很有趣。”
    施黛十分捧场:“欸——!”
    江白砚没刻意去听,这些声音顺着风,一股脑涌入耳朵里。
    他的神情始终平静,待离开人前,温润有礼的虚假笑意一并褪尽,唇线抿直,像把薄刀。
    夜幕昏沉,照进眼底,透出瞳仁深处的杀意。
    时值新年,施家众人齐聚一堂、欢颜笑语,这种日子不属于他。
    比起饮茶赏月,江白砚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袖间的黑金短匕一闪而过,指腹轻抚刀柄,他预感到迫近的愉悦与战意。
    江白砚垂眸笑笑。
    经他寻访多日,藏匿在长安城中、当年参与江家灭门案的黑衣人之一,已被查明踪迹。
    *
    亥时过去大半。
    清夜无尘,冷星寥寥。天边是青溶溶一片月影,长安城的轮廓影影绰绰。
    一名醉醺醺的中年男子独自走在街头,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好在他是个练家子,腰背魁梧,下盘极稳,转瞬立定脚跟,骂骂咧咧抖了抖手里的钱袋。
    “又输光了。”
    钱袋空空如也,让他烦躁不堪,用仅存的意识思考,接下来去哪儿赚钱。
    接个杀人的委托就好。
    像他这种刀口舔血的杀手,赚的是人命钱。只要雇主乖乖给银子,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他都愿意去捅上一刀。
    当然,前提是不麻烦。
    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热血上头,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单子都敢接。
    现今的他谨慎得多,杀人求稳。
    一路吹着冷风回到家中,推开院门,男人打了个哈欠。
    他恣意惯了,年近四十仍未娶妻,身旁只有两三个仆从。
    古怪的是,每当他归家,皆有仆从笑脸相迎,今晚……
    院落里安静得不正常。
    杀手的本能告诉他,有危险。
    想象中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未出现,他面带警惕拔刀而出,瞥见一袭白衣。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如冠玉,眼含笑意,站在房檐下,意味不明地打量他。
    若非情境太过诡谲,看少年散漫随性的姿态,倒像是个无意路过此地、檐底避雪的富家公子。
    男人看清他腰间的剑。
    “放心。”
    江白砚道:“其他人只是昏过去了。”
    “你……”
    酒意彻底清醒,男人一个激灵,喉音嘶哑:“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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