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砚道:“施小姐往后还想学?”
    他没纠结那个问题。
    想起江白砚提问时困惑的神色, 他应该只是出于好奇, 随口说说而已。
    被新鲜空气包裹, 紧绷的后背悄然放松。
    施黛把转瞬的紧张抛之脑后, 思绪重新活络:“嗯。”
    江白砚在你问我答时说过, 今后可以接着教她。
    “练剑讲究熟能生巧。”
    江白砚道:“施小姐若有兴致,来寻我陪练便是。”
    陪练, 他说得倒谦虚。
    施黛扯了下嘴角,把手里的断水剑还给他:“多谢江公子。”
    随江白砚挽了这么久的剑,她的右手早就酸透。
    施黛尝试动一动胳膊,骨头里像有蚂蚁在爬。
    “起初练剑,施小姐难免疲累。”
    江白砚淡声道:“可按揉穴位,借此舒缓。”
    按摩嘛,她懂。
    施黛笑笑:“今天江公子才是最辛苦的,我只跟着学就好,你费心费神还费力。”
    江白砚收剑入鞘, 不置可否。
    他的确乱过心神。
    “黛黛。”
    不远处, 沧浪亭中的孟轲喊:“学完了吗?”
    “学完了!”
    施黛招招手:“你们要继续在亭子里休息会儿吗?”
    当然不, 同在亭下的沈流霜想。
    来沧浪亭看书,是她随口编出的一个幌子, 避免江白砚居心叵测,在教习剑法时做些什么。
    从头到尾, 话本里的字迹一个没看进去——
    领过观察,沈流霜确定,施黛和江白砚并无身体接触。
    莫非她判断错了?
    孟轲很满意。
    江白砚教得耐心,短短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让黛黛学会剑花。
    再看两人相碰的右手,被袖口规规矩矩挡在中间,自始至终,江白砚没真正触及到她。
    这是个好孩子。
    “练这么久,累了吧?”
    孟轲起身:“我让厨子给你们做些吃的,如何?”
    施黛觉得,她娘养小孩,有时跟投喂小动物差不多。
    总想把好吃好玩的一股脑送给他们,瞧见他们开心,孟轲便也展露笑意。
    施黛举起右手:“我想吃莲子羹!”
    孟轲和她交换一道视线,颔首笑笑:“白砚呢?”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稀里糊涂咽下。
    “多谢夫人。”
    江白砚道:“随施小姐就好。”
    *
    施黛练剑浸出薄汗,趁烹煮莲子羹的间隙,回房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阿狸对此只觉魔幻:“江白砚教你剑法?”
    还是由他主动提出来的?
    “是啊。”
    穿上一身干净衣裳,施黛把小白狐狸抱入怀中,笑里有小小的得意:“我已经学会剑花了。”
    很开心。
    是久违的、被学霸带飞的感觉。
    阿狸:……
    它决定认真思索,江白砚也被魂穿的可能性。
    施黛抱着狐狸来到膳厅,不止江白砚和沈流霜,施云声也在。
    他在练武场与施敬承对练许久,刚刚沐浴过,脸颊泛出浅浅薄红。
    施云声仰首,同她四目相对。
    黑黢黢的眼珠沉沉一转,小孩低头喝下一口莲子羹,语调漫不经心:“你去向江白砚学剑法了?”
    身为他姐,施黛立马听出言外之意。
    施云声自尊心强,一向把江白砚视作假想敌,欲图在对决里赢过他。
    结果自家亲姐姐放着他不问,去请教江白砚这个外人。
    看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分明在说:
    明明我的刀法也不差。
    施黛莞尔,在施云声身旁坐下,摸了把小孩的头发:
    “你不是在和爹爹比试吗?改天有空,我再向你学一学。”
    大昭的刀类似唐刀,刀身笔直,窄刃厚脊。
    技多不压身,施黛不介意多学点儿入门级别的招式,在危急关头防身。
    她说罢单手撑起下巴,眨了眨眼:“我力气小,基础差,你不会嫌弃我吧?”
    语气很轻,像在给他顺毛。
    施云声:……
    施云声别过头:“谁嫌弃你?”
    这是答应了。
    施黛笑眼弯弯直身坐好,喝一口莲子羹。
    冬天的冷空气无处不在,冻得人喉咙发干。
    莲子羹入口,香甜软糯,热气腾腾,唇齿与五脏六腑皆被暖意包裹,施黛幸福得眯起眼。
    “来客人啰!”
    孟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施黛眺去,见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
    是画皮妖阿春。
    与第一次见面时的孱弱落魄相比,阿春今日鲜活得多,身穿青色长裙,外罩翠竹纹披风,款步而来,好似一棵在早春抽枝的树。
    向众人逐一问好,阿春赧然道:“正值新春,我、我们来拜年。”
    她身后跟着好几道人影,有男有女,手捧木盒,面庞清一色惨白如纸,都是画皮妖。
    自从阿春出现在脂粉铺子,不过数日,已凭借惊为天人的手艺风靡长安城。
    其余商家纷纷效仿,一时间,此类妖物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眼前这几位,都是闻讯而来、在皎月阁里上工的画皮妖。
    “礼物不值钱,是我们的心意。”
    画皮妖们把数个木盒依次献上,阿春柔声道:“听闻孟夫人与施大人爱茶,这个盒子里,是南方的瀛洲露芽;施小姐喜香,这里盛有各地的香料……”
    每个盒子中,是给施府每个人相赠的不同礼物。
    “多谢。”
    施黛受宠若惊:“这太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
    阿春抿唇,看向她的目光澄净柔软:“若非施小姐和孟夫人,我们现在,仍如过街老鼠。”
    和人一样,妖有善恶好坏。
    花妖、兔妖这类妖物天性纯善,毫无攻击性,人族与之相处,往往少有戒备。
    画皮妖长相古怪,又能在人皮上作画,从古至今,出过几个剥皮饮血的恶妖,被编成话本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连带这整个种族,都为人所忌惮。
    其实大多数画皮妖,皆是循规蹈矩的平民百姓。
    施黛暗暗想着,关切问:“你们在皎月阁感觉怎样?”
    “起初上工时,有客人忌惮我的身份。”
    阿春道:“后来……后来与她们相熟,她们很好,并不怕我。”
    前往皎月阁的客人们性情各异,见到阿春,总会好奇端详一番。
    有些被她惨白的皮肤吓上一跳,有些落落大方朝她搭话,也有些心生恐惧,怯怯不敢上前。
    在皎月阁待得久了,客人日渐发觉阿春性情温和,面对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拘谨。
    “以前看话本子,我以为画皮妖是专剥人皮的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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