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孩子依赖吃食物吸收营养而成长,有血有肉感情更加丰富,但寿命不过匆匆百年,而花灵汲取灵力之后,可以幻化成型,寿命更是以千百为计,既然不是同族,比较根本毫无意义,但这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误会,这只花灵竟然被误认为是萧千夜的孩子,这下特殊的身份吸引了有心之人趋之若鹜的黏了过来,陪着一个三岁模样的女孩玩着黑市喜欢的摇铃局。
    他在一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看了几天热闹,也越来越清楚的感觉到这种看似殷勤的背后,某些根深蒂固的歧视,他并不奇怪,百灵和谐日子已经过去了六千年,而六千年的相互敌视,不可能靠短短几年来改观。
    就如现在他身边正在窃窃私语的两个男人,带着玩味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另一边的姐妹俩,看华丽的服饰,又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少爷闲着无聊在这种地方荒度时光,一人端着凉茶,嘴里嚼着冰镇的葡萄,耸耸肩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努努嘴勾起一抹暧昧的笑,低低说道:“看那边,军阁主的夫人,那个痴儿,听说就是他们的孩子呢。”
    他的同伴眯起眼睛往前凑了一步,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摇头叹气:“这么漂亮的女人竟然生了个白痴,亏得是萧阁主的孩子,养在家里一辈子也没人敢欺负她吧。”
    “女人?”男人不屑一顾的冷哼,抬起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扇动着手臂,像一只僵硬的公鸡,还装模作样的发出“咯咯”的声响,偷笑,“什么女人呀,全飞垣都知道萧阁主的老婆不是人,是一只小鸟。”
    这个滑稽的动作让他的同伴哈哈大笑,顿时来了兴趣接话调侃:“难怪生了个白痴,原来母亲就不是人,我跟你说呦,前几年禁令还没更改的时候,我们家就养了一只金雀族的女人,那脸蛋标志的都能捏出水来,要是放到秦楼,那也是不输花魁的存在呀,可惜那么漂亮的脸庞下长了一身的羽毛,怪扎手的。”
    说罢两人一起望向云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展露在眼底,幽幽叹气:“不知道她抱在怀里会不会扎手,是不是只要吃点谷物就能养活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道劲风扫过,瞬间秦楼的墙壁被砸穿了一个大洞,刚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被扔出百米远重重的摔在地面上,不等惊魂未定的两人反应过来,一贯禁止飞禽入城的帝都上空赫然冒出来一整排张牙舞爪的鸟魔,那是原来荒地里啃食尸体的魔物,不知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吸引一瞬间就呼啸到了附近,数百只龇牙咧嘴的鸟魔蠢蠢欲动的盯着地面上的两人,又极为忌惮的往同一个方向恭敬的望过来。
    舒少白从打破的墙壁里慢步走出,虽然看着只是挪动了一步,其实下一个眨眼的刹那就已经位移到了两人身边,他微微笑着,俯身一手按住一个,浩瀚的神力搅动着血脉逆转,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公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全身的骨头咔嚓作响宛如烂泥般再也动弹不得,血沫从嘴角噗噗外冒,想说话,又被肺腑间倒逆的鲜血堵了回去。
    他微微的笑着,那神情宛如夜王重临,让鸟魔为之发出惊恐的悲鸣,这样悲凉凄厉的声响下,他的声音又淡如清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畔:“我听说这座天域城,是碎裂之灾唯一幸免于难的城市,果然是没有经历过绝望就不懂得珍惜,现在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在背地里嚼舌根,没人管教你们,那就让我来。”
    鲜血能刺激魔物的情绪,鸟魔兴奋的扑过来,遮天蔽日的羽翼扇动着,无数黑色的羽毛幽幽的旋转飘落,宛如末日之景让周围的人群惊恐的躲入房中,舒少白的眼里有讥讽,更多的是一种心酸:“真是可笑,没有他们,你们现在就是海下的一具白骨,为何还能如此大言不惭的去羞辱救命恩人呢?他们明明可以一走了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偏偏愿意牺牲自己去拯救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千年前我就不明白,现在我还是不明白,都说夜王无情,你们又何尝有情有义过?”
    他的手指搅动着血肉,也在搅动过往难以释怀的回忆——六千四百年前,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取而代之,在之后的五千年漫长时光里,他和她一起并肩携手,守护着这座光怪陆离的美丽流岛,他是亲眼看着百灵从最初的和睦相处一点点无法控制的走向恶交,他获得了夜王统领万兽的强大能力,却依然对渺小的人类束手无策,因为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小小的身体里,究竟交织着怎样复杂多变的感情。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她想守护的是出生成长的故乡,而他想守护的,仅仅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当时间辗转来到一千年前,被预言之神救走的夜王终于清醒过来,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的报复了这座流岛,让碎裂坠天的灾难提前到来,那时候的他完全有能力带着心爱的女子一走了之,偏偏他们却发生了相识以来最大的一次分歧,她坚持要留下来和故乡共存亡,而他也在艰难的抉择后,毅然投身跃入了阵眼,成为拉扯流岛的核心,被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但他知道这是无数人的牺牲才终于迎来的新生。
    既然不珍惜,那就去死吧。
    瘫软在地的人惊恐的看着这个白发蓝瞳的陌生男人,鸟魔停在他的肩头,虽然垂涎欲滴却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扣穿脑颅之际,一个冷定的声音忽然传来:“教主。”
    这个称呼让舒少白微微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在喊他,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军装青年礼貌的拱手作揖,态度和蔼且圆滑:“教主,这两人是楼主的客人,刚弄坏了墙壁一会还得找他们赔钱修复呢,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鸟魔若是在帝都城内杀人,我们还得安排人提水过来打扫地面清理血迹,这么热的天,我也不想加班呢。”
    他认出了这身银黑色的军阁制服,挥手支退了鸟魔,对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冷漠的扫了一眼倒地呻吟的两人,对着一起过来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嫌恶的低语:“带走。”
    舒少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军阁的战士像拎着小鸡一样拎起来两个大男人,那动作粗鲁生硬,带着显而易见的公报私仇,他默默笑了笑没有阻止,再回头瞥见已经走出秦楼的姐妹俩,凤姬微微歪头,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冲他腼腆的笑了一下,而云潇抱着花灵女孩,开心的对他挥着手。
    现在的凤姬相较于一千年前沉稳了许多,少了力克海魔仓鲛的霸道,少了力挽狂澜的魄力,即使面对无端的侮辱也不会气愤的提剑攻击,但成长的代价显然是沉重的,他能从她的每一个神态里精准的捕捉到虚弱,仿佛随时倒下去就再也不会苏醒,他很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因为他心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这段日子他从帝仲口中听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震惊过往,每个字都像惊雷炸响让他无法平静,天火为何会无缘无故的分裂成双子?如果云潇才是天火真正的传承者,那么更早诞生的若寒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缘由,只是根本不愿意相信会是如此可笑的结局——云潇是为了救九千年前意外丧生的帝仲才出现的,而若寒就是为了将星辰轨迹里的所有人,全部拉到这座命运的流岛上。
    她是一切的初始,云潇是一切的终结。
    天命已经被悄然逆转,为何她还是衰竭的如即将枯萎的花朵,让他心疼,又让他害怕。
    第九百五十六章:伴生
    天域城街市恢复平静的同时,高空一道视线也不动声色的收回,上天界永夜殿,皓月沉于水中,却是被鲜红的血染成刺目的红色,血是从煌焰的身上泉涌而出,顺着衣角一直漫延到水中,他在大步往前走,水面上的倒影却诡异的停留在了原地,这个影子四分五裂,涣散的灵力也如小蛇一般游走在水下,很久之后才缓缓的重聚,煌焰扭头凝视着倒影,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神变得冷漠如霜,低声:“你是觉得现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伴生状态,我就不会对你动手了吗?”
    破军在水下发出赞赏的笑,无头的影子竟然隐约有了模糊的轮廓,在无言谷湖边偷袭帝仲之后,那个人被蚩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放入了间隙之内,隔绝了时空的强大术法让他无计可施只能悻悻作罢,紧接着反应过来的冥王毫不犹豫的折返了上天界,并在踏入永夜殿的刹那间出手险些将他击碎,那一剑砍落的同时,冥王的身体也被重创,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只有冷漠的眼眸饿狼般盯着他,无言无语。
    血虽然是从冥王的身上流出,更为严重的伤却在破军的身上,上天界凝固的时间让他无法判断到底都过去了多久,只是在如此神力汹涌的场所他都无法快速恢复,只能等冷静下来的冥王自己松弛了压制的神力,这才让他终于缓过一口气将四分五裂的残影重新汇聚。
    煌焰席地而坐,抬手为自己止血,他的左手臂上密布着恐怖的咒纹,那是过度透支死灰复燃之力后无法消除的反噬,像跗骨之蛆一般只能通过啃食冥王的血肉来缓和压力,如此恶劣的状况,连破军都胆战的挪开了视线,煌焰微微颔首,许久才道:“难得和一群老友安逸的聚一聚,全被你给搅和了!你想趁他病、要他命是吗?”
    破军的眼神开始有了微微的改变,仿佛无法理解这样的话是从威震天下的冥王口中说出,好奇的问道:“您不是一直想杀他?”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杀他的?”煌焰冷漠的反问,十指握紧呼唤着体内的力量幻化成剑指向水下的破军,“我是想赢他,不是想杀他。”
    “哦?”破军意外的发出一个音符,语调跳跃,“现在的他不可能是您的对手,曾经的那位战神,永远回不来了。”
    煌焰微微凝眸,剑芒在他的掌下闪动着看似微弱却又凌厉无比的光芒,映射着这个人内心深处某些复杂难懂的情愫,他凝视着破军,仿佛也在凝视着黑暗最深处,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巨大的杀气在凝聚一触即发,那笑声穿透永夜殿的水面,回音摇曳:“我知道,从那只可恶的小鸟欺骗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可他就是喜欢那只小鸟,我还偏偏杀不了她。”
    破军饶有兴致的看着冥王,这个人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比传言中的反复无常更加敏感多变,显然是心中的某个死结已经成为天堑鸿沟,一朝不解开,就会一点点侵蚀着大坝直至毁灭,他在很早之前就听过关于上天界的种种传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好奇这股强大神力的真正来源,但在他第一次尝试靠近上天界的时候就立刻放弃,隔着很远的距离远眺壮阔的上天界,风中带着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的熟悉神力,那无疑是他此生最大一次败北之时曾经感受过的力量,来自真正的神界,属于天帝的力量。
    作为一个被天帝剥夺神性堕落成魔的存在,他知道那是他不能涉足的地方,好在上天界自由散漫,和真正的神界之间也无联系。
    从来到人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为自己挑选合适的宿主,终于在抢夺修罗鬼神之后能够长久的留在人界,但穿越境界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他必须依赖杀戮后吞噬的生命力来弥补这份缺失的力量,恰巧贪婪的人类不知从哪里学到了召唤魔神的北斗大阵,他本就是借着修罗鬼神而新生,自然取而代之成了新的魔神。
    正是这一战引起了上天界的注意,谁也想不到一贯对流岛不管不问的上天界这次竟然罕见的插了手,而他也遭遇了进入人界以来最强大的敌手——冥王煌焰。
    上天界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冥王还是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叫出了他的本名“破军”,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刻在灵魂深处得以脱口而出。
    时隔数万年,他败在了同样的神力之下,宿主修罗鬼神也被彻底剿灭,万幸的是冥王并未仔细检查战场,而是和迟到的战神闹得不欢而散,这也让他在绝境之时暗中洒落出去的修罗骨得以保留,可惜上天界随后就将北斗大阵的缔结之法毁去,整整一万五千年他都游荡在虚空里毫无希望的等待着,直到某一天,急于夺回身体的夜王为了恢复力量而将方法告知了墟海的蛟龙,他被第一根散发着靡靡之音的修罗骨惊醒,伴随着北斗大阵在流岛上吞噬生命,他也在一点点缓缓恢复,双足、双手再到躯体,眼见着最后的头颅也要彻底复苏之时,又被一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直接击毁!
    神界的一万五千年,一草一木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而人界的一万五千年,早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年虽然不和好歹能联手杀他的两人,如今也终于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岔路口。
    这两个人实力在伯仲之间,唯一的差别在性格,帝仲是个强大有余,又总是优柔寡断之人,煌焰则是个杀伐果断,却不屑欺凌弱小之辈,一个向往平静,一个不屈平凡,这样性格的两个人哪怕是并肩走到了巅峰,迟早也会有决裂的那一天。
    现在冥王的状态像一座不稳定的危险火山,随时爆发都会带来预想不到的后果,但对他而言,或许能成为最好的宿主,他已经两次败在天帝之力下,这一次,他要取而代之,自己获得这份浩瀚无穷的神力。
    破军从水下浮出,站到了煌焰面前,冥王的眼眸阴冷狠辣,一道光华划开永夜殿,剑光一掠即收,映照出了破军真实的容颜——被谁杀死,复苏之后就会成为那个人的模样,如今站到他眼前的破军,正是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和他相似的冷酷神态,宛如冷月下逼命的杀戮者,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低沉地开口:“大人刚才一直在盯着下届看,何必非要执着于幼子和帝仲大人闹得不欢而散呢?明明还有另一个选择不是吗?”
    煌焰的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眼神冰冷雪亮:“倒不是我非要执着于她,凤姬被奚辉毁去原身且不是火种真正的传承者,她们看似双子,实则力量悬殊,我若得到云潇,就能得到全新的赤麟剑彻底的烧毁反噬之力,但若只是凤姬,无非就是拖延极限的范围,能一劳永逸的事情,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大人的伤已经不能拖延了吧?”破军按住他的左手臂,呵呵提醒,“虽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凤姬至少能让您缓和伤痛,或许时间久了,帝仲大人就不喜欢那只小鸟了呢?”
    “再过一万年,他也会喜欢那只小鸟。”煌焰甩开他的手,垂首凝视着自己手臂上恐怖翻涌的咒纹,眉目间的杀气毫不掩饰的爆发,不置可否的讽刺,“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让他回忆起了人类时期的感情。”
    破军静默地听完了他的话,发出长长的冷笑,冷视着别有用心的提醒,“女人不麻烦,麻烦的是她们身边的男人。”
    “那只古代种?”煌焰接话,略一思忖,又摇头,“古代种虽然能获得宿主全部的能力,但是身体和上天界仍有天壤之别,这就是为什么萧千夜永远赢不了帝仲,那只古代种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夜王。”
    “我可以帮您。”破军眼神也渐渐锋利起来,最近似乎有神秘的力量在找寻散落的修罗骨,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特意为之,他现在还无法吞噬冥王取而代之,一旦修罗鬼神的秘密暴露被彻底毁去,那么他也会随着宿主的死亡而再度重创,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设法阻止,“凤姬衰弱多年,逼死她并非难事,就算远远达不到赤麟剑的强度,能帮您治伤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如直说了吧。”煌焰挑开话题,露出一丝饶有兴趣的微笑,“你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我输了,你大可借机取而代之,我赢了,将来你若有机会吞噬我,也不必再忍受死灰复燃之力带来的反噬剧痛,怎么算你都不会亏,对不对?”
    “确实如此。”破军毫不掩饰的承认了,眼里有热切的光变幻不停,“坦白说我对大人很有兴趣,您明明一早就能看穿我的目的,还是放纵的将我养在身边,这样玩火自焚的性格,属实让我着迷。”
    “我让魔物着迷了吗?”煌焰哈哈大笑,看着破军,瞳孔映出黑龙的轮廓,“难怪我会和上天界分道扬镳,原来你们才是我的追随者,既然如此,带她来见我。”
    他在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破军,将对方眼底那抹狡黠的诡笑一瞬看在了眼里,但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可怖的力量再度凝聚在指尖,犹如华丽的烟火绽放注入了破军的躯体,死灰复燃之力在虚无的体内灼烧,整个永夜殿浮现出一种诡异惨厉的红色,冥王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欢喜,即便在这一刻自己的半边身体都因反噬而荡起浓墨的黑色咒纹,仍是稳如磐石的扬起冷酷的笑。
    破军低头看着自己的变化,在这份强大的力量下,他短暂的获得了新生,只要微微捏合手指就能感到无边的灵力浩瀚的游走在每一寸血肉里,是他熟悉又恐惧的、源自天帝的特殊神力。
    第九百五十七章:预感
    此时的秦楼之内,江停舟正愁眉苦脸的拨弄着算盘计算这一次的损失,因为这场飞来横祸,一到晚上就人声鼎沸的大酒楼被迫关门停业,赶紧请了工匠过来叮叮当当的连夜修复起被砸坏的墙壁,他阴沉的神态看着就是一副闲人勿近的表情,让楼内的几个小姑娘头皮发麻的打扫卫生不敢再有丝毫差错,就连一贯懒散的江行泽都主动干起了活生怕惹大哥生气,这年头生意本就不好做,还时不时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额外支出,难怪大哥的眼睛锋利的像杀人的利剑,只是扫一圈就让所有人背后发凉直打哆嗦。
    然后一张轻飘飘的纸就被揉成团,像个石头一样砸在江行泽的脸上,江停舟头也没抬,声音像摩擦的生铁让人冷汗直冒,低声嘱咐:“把账单送到那两家伙的府上去,三天之内必须付清。”
    江行泽打开大哥扔过来的账单瞄了一眼,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列了不少项目,连那盘免费提供给客人的冰镇葡萄都直接翻了十倍的价钱,他摸着脑袋尴尬的问道:“哥,你没算错吧?”
    “啊?”江停舟这才面无表情的望过来,轻声冷笑,“哪里错了?”
    江行泽僵硬的摆手,一秒不敢迟疑的接话:“没,没错,大哥算的账怎么可能会错呢!明早我就给他们送去。”
    云潇坐如针扎的转过脸,上次来她就让人家破费花了六千两买鱼,这次来干脆拆了半面墙,那上面的琉璃窗、水晶灯,还有精心绘制的花纹图案全都毁了,工匠说最快也得要一个月才能修好,上面的装饰品还得另外定制重做,这期间停业造成的损失她简直不敢细算,就在她想脚底抹油赶紧一走了之的时候,楼主的目光慢悠悠的转了过来,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云潇尴尬的笑了笑,听见一声冷嘲:“你该不会是个瘟神转世吧?”
    “这墙不是我砸的呀……”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据理力争,“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吗?”江楼主掰着指头,手里的账本翻得飞快,“可你每次来我都得损失一大笔钱,这次干脆直接让我停业修墙了,这还不算瘟神?”
    云潇咧咧嘴,扭头看着旁边正在热火朝天赶工的师傅们,秦楼的木料用的都是长在西海岸深海处一种高大古树,不仅价格高昂,运输的道路也极为遥远,琉璃窗产自东冥的千禧城,碎裂之后商户遭遇重创,至今每年的产量都非常稀少,而那种彻夜通明的水晶灯据说是碧落海沿岸一种珍贵的鲛珠研磨后烧制而成,七年前海啸之后再难找寻,就连上面画着的图案都是帝都城赫赫有名的画师精心绘制,这座富丽堂皇极尽奢侈的酒楼是彰显客人身份的象征,吸引着大批有钱人一掷千金,也难怪一贯把“不差钱”三个字写在脸上的黑店老板此刻都气的脑门冒烟。
    她看着没好脸色的江停舟,又看了看连夜抢工的师傅们,忽然想起了什么,鬼使神差的指着江行泽蹙眉问道:“说起来你们生意做的这么大,是不是也和山海集有过来往啊,这家伙我记得他以前就在巨鳌背上开了一家青楼吧?”
    “咳咳,咳咳!”冷不防被她翻了旧账,江行泽一脸尴尬的打断云潇的话,那时候因为风魔的需要,皇太子要求他们深入市井,大隐隐于市,方便暗中打探消息,除了陆地上的其它成员,只有他一人凭借油嘴滑舌的圆润性格成功打入了海市内部,虽然对那种巨鳌的了解甚少,但巨大的利润对四面楚歌的风魔还是极有帮助的,皇太子索性让他留了下来,这才意外的撞见之后那么多离奇的事情,之后巨鳌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他也再未回去过。
    云潇倒是毫不介意他的尴尬,认真的说道:“山海集有一家天工坊,他们的工匠可厉害了,要是能请来修复墙壁的话,指不定几天就能完工了吧?”
    “天工坊?”江行泽嘀咕着这三个字,眉头紧蹙成一团,好像能想起来又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好一会他才抓着脑袋回道,“你说的天工坊我听以前的客人提过,据说规模很大很多巨鳌背上都有人家的分店,不过他们不做飞垣的生意,无论是山市还是海市都不做,可能因为飞垣已经坠天落海不再是漂浮的流岛,反正他们就是不肯来。”
    “怎么会,他们连中原的生意都接了呀。”云潇摆手,想起祁连山内那座巍峨壮阔的大罗天宫,疑惑的道,“飞垣再怎么说也曾经是流岛,中原可从来没有飞到过天上去呀,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江行泽歪着头,忽然瞄见大哥不动声色的对他使了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的止住了话题,捏着刚才那张砸到脸上的账单找借口就溜了,云潇呆呆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追已经没影了,江停舟轻咳一声,还在噼里啪啦的弹着算盘,没好气的道:“就算天工坊愿意来,你付钱吗?”
    云潇立马识趣的闭了嘴,凤姬从三楼的客房外望过来,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坐在大堂里,偷笑着推门而入,看着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的舒少白埋怨道:“明明是你打破了人家的墙壁,怎么还把帐算到她头上去了?”
    舒少白回神望来,瞬间就将游离的思绪收起淡淡反驳:“楼主也就嘴上说说,哪会真的找她要钱?”
    凤姬走过去,只是才入夜脸上就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舒少白担心的看着她,忽然认真的说道:“若寒,你还好吗?”
    “嗯?”凤姬仿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迷惘的抱了个靠枕放在椅子上,慵懒的回道,“什么好不好的?”
    “你看起来很憔悴。”舒少白拉着椅子坐到她的身边,轻抚着那张苍白中依然带着温柔微笑的脸庞,双瞳是止不住的颤抖,“你这次回来,比那年离开的时候又虚弱了很多,原本一千年前托举箴岛坠海就让你元气大伤,这五年抵御蛟龙入侵又让你雪上加霜,你真的需要一段时间好好的调养身体了。”
    凤姬轻揉着自己的额头,被他从未见过的严厉惊了一刹,他眼神之间带了深深的不安,继续说道:“若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要留在飞垣吗?它已经从夜王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它的君王是个有勇有谋之辈,必能带着这座孤独的流岛走向崭新的未来,你已经为自己的故乡做的足够多了,剩下的时间,只为自己而活好不好?”
    凤姬没有回答,看着舒少白的眉头渐渐蹙起,有哀伤有惋惜:“就算你不喜欢浮世屿,我也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凤姬终于开口,呢喃,“既然是任何地方,为什么不能是飞垣呢?”
    这个问题让他低头沉默——飞垣是灵凤族的故乡,她以灵凤族的身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从睁眼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了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纵使她的族人给了她最大的创伤,这里依然有她怀念的风景和割舍不下的情怀,他是个没有家乡的人,连夜王的记忆里也没有关于家乡的丝毫痕迹,他自然无法理解这份莫名的感情究竟从何而来,一如若寒为了箴岛的存亡不惜代价的消耗自己,又如萧千夜为了飞垣的未来执着的独自奋战。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很久,舒少白重新抬头,眼里的表情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开口,“我很担心你。”
    凤姬歪着头,困意莫名其妙的爬上眉梢,让近在耳畔的低语也变得空灵起来,对比她的安静,舒少白的脸色却一瞬苍白,双手剧烈地发着抖,又极尽全力的掩饰着情绪不想让昏昏欲睡的女子察觉:“若寒,我陪你回浮世屿好不好?那里有着最为牢固的火焰屏障,是这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云潇不太愿意回去,她和你一样,对那个陌生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感情,没有她屏障会变得不稳定,但是你放心,我可以弥补这份力量,绝不会让上天界的任何人轻易踏足。”
    “好。”恍惚之中,她竟然轻声答应了,唇角付出一丝柔笑,“等你忙完着一阵子,我就带你回去。”
    舒少白瞳孔顿缩,被她笑呵呵的捏住了鼻尖:“虽然不知道你们都在忙什么,但一定是很重要的大事吧?要不然那位大人不会亲自找你,放心吧,我只是这几年四处奔波没有好好休息过才会这样,害你担心了。”
    他微微一愣,只觉的一口气堵在胸臆之中无法吐出,顷刻之后靠椅上的女子就沉沉睡去,他抱起凤姬轻轻放回床榻上,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心。
    古代种的血脉是冰凉彻骨的,而她的皮肤却是炽热似火,但这样极端体质的交融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让他安心,让她安睡。
    舒少白走出房间,正好和云潇迎面撞上,她探着脖子望了一眼,小声嘀咕:“姐姐睡了?”
    “嗯。”舒少白点头,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问道,“你还不回去?”
    云潇眨眨眼睛,努嘴露出一个抱怨的表情:“这段时间他忙得很,现在肯定还没回家,我回去了也是一个人,不如在秦楼和你们聊聊天。”
    舒少白微微一笑,虽然他们看着各有心事,但他知道自己和萧千夜忙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帝仲对修罗鬼神隐瞒诸多,毕竟牵扯到曾经的同修煌焰,他只说是私人恩怨不希望萧千夜插手,而那个年轻人心中显然更关心自己国家的安危,自回来起就开始配合镜阁准备联手整顿山海集,想到这里,舒少白也没有将话题挑开,闲聊了一会之后,云潇从怀中拿出一个药囊递过去,小声的说道:“这个是我们不久前从中原得到的药丸,据说是长白山的秘传,千夜吃了两次,效果还可以,他早出晚归总是记不住按时吃药,给他也是浪费,不如你拿去给姐姐试一试吧。”
    舒少白有些意外的接过来,一阵浓郁的人参气息扑鼻而来,只是嗅着都让他精神微微一震,云潇怕他不信,拍着胸脯保证:“虽然我们的身体情况特殊,但确实能提神养生,我也吃了一粒,绝对没有副作用。”
    “没病不要乱吃药。”舒少白嘴上不客气的教育她,看着眼前摸着脑袋笑起来的云潇,眼里的光温柔的仿佛流动的泉水。
    难怪能让帝仲动了心,这样纯粹的笑直击人心,会让人目不转睛的沉沦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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