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雪松边,高山的夜风更加凛冽的吹过脸颊,反而有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让人忍不住深呼吸了几口,大星在头顶闪烁着璀璨的光辉,仿佛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无声注视着世间的悲欢离合,萧千夜倏然回头,看见云潇跟着他走过来,一瞬间似乎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当年也是在这个地方,六岁的小姑娘从远方飞奔而来,热情洋溢的抱住他,勾着他的脖子在耳畔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直到秋水夫人憋着笑拎着衣服硬是把她拽走, 她还不忘扭头冲自己眨着眼睛。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天真浪浪的女孩,宛如旭日般温暖着他自幼戒备警觉的内心,而现在,她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拘束的站着,满脸都是道不尽的疲倦,眼里全是生疏。
    是他亲手毁掉了记忆里那份纯真美好,让最心爱的人遍体鳞伤。
    他自嘲的笑了笑,想起云潇刚才说的那些话,口是心非的呢喃叮嘱:“你回去之后也要照顾好自己,飞琅是个死板又固执的人,若是和你起了冲突,干脆就不要理他了,飞鸢倒是沉稳内敛,是个可以商议要事之辈,至于飞渡和灵霜,他们个性坦率,做朋友的话应该会很舒服,如果、如果再遇上刻意刁难的麻烦家伙,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多远,我都会去找你。”
    云潇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个字也无法发出,又涩又苦,搅得心肺都泛起了干呕。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完那些话之后他就瞬间后悔,鬼使神差的推翻了刚才的说辞,转而又道:“要不你还是别回去了,反正飞垣的事情都解决了,我陪你去中原的其他地方转转如何……漠北,我们去漠北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学骑马,我可以教你,或者去江南,眼下是江南的夏时,风景应该很不错吧……”
    云潇缓缓仰起了脸,清冽的声音宛如穿过夜幕的冷风,带着生疏淡淡摇头:“算了吧,冥王不喜欢我,我走到哪里都是隐患,还不如老老实实躲起来,免得惹他心烦,又给别人添麻烦。”
    提到这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名字,萧千夜无奈的低头苦笑,云潇反而摆摆手笑起来,像安慰一般说道:“冥王只是讨厌我而已,这次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对绝对不在他眼前晃了……”
    虽然她看着像在笑,萧千夜却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痛楚压迫着每一处神经,低语:“你不是在躲他,你是在躲我,哪怕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你也没有躲过他,甚至还从他手里救了我。”
    “那只是逞强罢了,我其实很怕他的。”云潇立刻反驳,还后怕的拍了拍胸膛,念念叨叨的说起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看着她,等她终于停了之后才认真的接道,“对不起……阿潇,真的对不起。”
    萧千夜只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心里的哀戚就让他用力闭上了眼睛,仿佛是有什么不愿意多提却又不得不提的事情萦绕在唇齿间,让他斟酌很久才凝视着望向云潇:“我没有什么能狡辩的,春选结束的那天确实是我输给了他,才会被他压制住了意识始终清醒不了,明明离你那么近,我却连声音也无法发出,对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潇才慢慢抬起了头来,双眼在一闪而逝的悲伤过后透出隐忍的坚定,柔声回答:“不用说对不起,我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反常,只是不愿意相信,是我自己不好,和你们没关系。”
    这样的回答远比责备抱怨更让他心如刀绞,她的目光穿过他的肩膀,远眺着天空璀璨的繁星,露出清澈的笑脸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下示意伸过来的手指,淡道:“我不怪你。”
    “真的吗?”他竟然微笑着接了话,“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吗?”
    云潇的嘴角微微一动,有些意外,还是逞强的回道:“当然,不信你就试试。”
    “怎么试?”萧千夜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瞳孔深处的火苗有如缓缓西沉的落日,勾起了无数令人怀念的过往,云潇想了又想,笑呵呵的提示,“这几年不是新入门的很多小师妹嘛,温柔的、漂亮的、聪明的,你去教她们练剑,我再也不生气了。”
    他微微笑了笑,这样的回答显然是在预料之外,精准的刺痛他的心,但他还是顺势接了下去:“那不行,教你一个就让我每天挨师父的训,再多教几个,还得挨师叔、师兄师姐的训,我不要。”
    云潇捂着嘴,被他的回答逗得脸颊微红,师父一贯宠她,就算她找着各种理由偷懒,老人家一般也只是嘴上嘀咕两句不会真的训她,但萧千夜不一样,作为姜清门下天资最高的弟子,师父对他的要求极为严格,就连让他私下里指点自己练习,最后练不好挨训的人也还是他,想到临终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师父,云潇的心中难免涌起了怀念和伤心,连忙扯开话题:“我真的不会生气了,以后我就只把你当成师兄……”
    萧千夜脸上的表情在星光下明灭不定,忽然轻轻捏合着掌心,只见间隙的漩涡微微一荡,沥空剑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倒插入地,他目光一转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虽显温和,然而失落的瞳孔中却是道不尽的不舍和不甘,终于还是深深凝视着她认真的开口:“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吗?”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坚定的点了头,萧千夜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脚步却往后倒退:“我想试一试……”
    “你……”她的眉峰缓缓皱起,看见他脸上一种奇妙又从容的神情,展开手臂一路退到了悬崖边缘,冷风从下方旋旋而上,吹起衣摆,吹动头发,边退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明显,仿佛是在一点点勾起某些至关重要的回忆,眼里有期待的光蠢蠢欲动,“从小你生气就写在脸上,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我不信你不救我。”
    再后退,身体往后仰倒坠入悬崖,云潇低呼一声,全身僵在了那里,又在瞳孔倏然放大的刹那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那是怎样一个奋不顾身的瞬间,让理智荡然无存,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她拼命的伸出手抓住坠落的身影,看见对方的脸上同时荡起如愿以偿的坏笑,一把抓住她的手拽入怀中,顿时剧烈的心跳声紧贴着胸膛一声又一声清晰的宛如雷鸣,云潇回过神来,又气又急的想推开他,骂道:“你放手!”
    “不放。”他得意洋洋的抱紧怀中的女子,即使两人还在直勾勾的坠入悬崖,他的心底却好似春光明媚般豁然开朗。
    “放开我!”她通红了眼睛,记忆里模糊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映照着漫天星光反射着温柔无比的光,渐渐显出轮廓,鲜活的宛如昨朝,她看着近在咫尺张扬的笑脸,自己的眼泪反而控制不住一滴一滴的坠落下来,化作晶莹的水珠被风吹散,那只紧紧环抱她的手臂像抱着世上最为珍贵的至宝,哪怕两人的身体正在越来越快的下坠,他的神色、他的语调却如获新生般充满了喜悦,重复,“不放,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的。”
    云潇哽咽着,心动的感觉是如此的剧烈,幸福里掺杂着微微的疼痛,他抬起了眼睛深深凝视着她,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在浪漫的星空下,她终于还是破涕为笑,矢口骂道:“要摔死了!”
    “那就死在一起。”萧千夜玩笑的回答,松散的骨骼显然并不能很好的施展术法,云潇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要死自己去死,不要拉我垫背!”
    她笑了,她终于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从他的手臂挣脱出来,反过来将他抱入了怀中,赤橙的火焰从背后舒展,化成巨大的羽翼扇动而起,山巅的寒风变得和煦起来,再回到雪松之下,树冠的白雪被温暖的火融化丝丝缕缕如珍珠般滴落下来,她扔下萧千夜,看着他目光灼灼,还装模作样的靠在树上哀嚎了两声,又想笑又憋着不想出声,索性冷哼一声,撇下他就准备开溜。
    “别走……”他以最快的速度再一次拦住了云潇,这一下站的太急,腰间“咔嚓”一声脆响,受伤的骨骼再度断裂,云潇连忙回头搀扶着他坐下,发现他的笑越来越招摇,好似奸计得逞的小人一般嘿嘿咧嘴坏笑着,手里的力道却丝毫不缓,云潇面色大窘地瞪了他一眼,差点就习惯性的一脚踹过去,他连忙道歉认错,顺势把她拉入怀中。
    忽然的安静让两人心照不宣的依偎着,宛如久别重逢,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喉间无法倾诉,只能静静的拥着,贪婪的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他轻抚着柔软的发梢,失而复得的喜悦之后,一种坚定的信念在心底燃起,他的眼里飞速的闪过了一丝寒光,看着云潇微红的脸颊,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再输给他了。”
    云潇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心里突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分神的一瞬间,忽然有一缕轻弱的鼻息扑面而来,她木讷的抬头,立刻就被吻上了唇齿,这个吻是如此的冰凉,又是如此的炽热,一寸一寸将她残存的意识全部吞没,视线在模糊,她看不清那张深爱的脸上到底闪过了什么样瞬息万变的神色,只在他温柔的揽起群子将她抱回房间的时候,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喜字灯笼摇摇曳曳,大红的喜被柔软温暖,他微笑着看着床榻上红了脸的云潇,爱惜的在额心吻落,不动声色的将别人留下的法术刻入自己的体内,最终只是拉住了她的手坐了下来,想起关于天火的真相,自己的心里也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灼烧,用一种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低道:“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在我彻底陷入沉眠之前,我一定帮你铲除所有的危险……”
    “千夜?”她不解的呢喃,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血液沸腾的流过全身,他翻身坐了起来,拉了一把被子帮她盖好,微笑着,“晚安,明早的弟子试炼我喊你起床。”
    她的脸更加红了,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搅得心乱如麻,赶紧抓着被角“哦”了一声,转过去不敢再看他。
    第八百九十四章:决心
    这一觉睡得安稳,似乎是很久没有在如此放心的环境下休息过,很快她就抿了抿嘴唇咿呀着说起了梦话,萧千夜微笑着坐在床边,虽然听不清楚她都在呢喃什么,但同样有种舒适的感觉萦绕散开,让他被摧残的片体鳞伤的身体也好似缓和了许多,他下意识的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又在抬手的刹那间发觉自己的手指正在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只能忍下了感情默默收回,轻手轻脚的退到了窗边。
    他抬着手慢慢拂过身体,眼眸一点点阴郁下来,辛摩留下的伤并不重,肩膀和被洞穿的胸口也避开了要害,最让他备受煎熬的,其实这段时间被帝仲反复以神力重创的五脏六腑,若非那块沾染着西王母之力的白玦玉环,现在的他恐怕是连动一动都无法做到。
    意识若即若离,缥缈恍惚,时聚时散不知未来在何处的感觉,他算是身临其境的感受过了。
    想起那个在碎裂之灾中给予他最大帮助、又在尘埃落定之后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萧千夜本能的扭头从窗子的缝隙里往远方眺望过去——昆吾山不远,他们小时候曾一起溜出去游玩过,那地方是一处巍峨的雪峰,倒是没有见到过有类似天池的存在,昆仑地界清气本就浓郁,若有什么神兽驻守其中很容易就能隐匿气息不被察觉。
    这么近的地方,有那么危险的东西存在——希有,他曾在师门的典籍中听过这个名字,说是一只巨型异鸟,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坦白说对于这种神话传说他自幼不是很感兴趣,更没有深入的去研究过,只是单从字面的意思来理解的话,他也知道这不是轻易能对付的神兽。
    帝仲会有危险吗?这个念头只冒出来一秒钟,萧千夜就用力咬牙阻止了自己的所有想法,现在的他已经不想再关心那个人的任何事情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去伤害心爱的人,就算对帝仲有所亏欠,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云潇不是战利品,没有人有资格去抢夺她。
    忽然,他情不自禁的站起来重新走向云潇,感到喉间酸楚难耐,心中更有一抹后怕油然而生,从小到大他都以为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师妹只是个普通女孩,直到她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越来越危险,也让他越来越感到一种乏力和无助,仿佛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彻底的失去她,她挣脱了混血的躯体,找到了自己的同族伙伴,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慢慢推行,为何会是这样的结局?
    浮世屿的火树银花还历历在目,那纵酒高歌的画面宛如昨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三代皇鸟守护着一方净土,让浮世屿数万年来独立而骄傲,自始至终不曾沦为上天界的附属品,可若是抢夺凤凰幼子、甚至是类似鸠占鹊巢的过往传出去,那些朱雀、瞿如、伤魂鸟之类的家伙,还会像现在这样敬仰着它们的皇鸟吗?
    他不敢去想,毕竟灵兽的思维和人类有着显著的差异,若是每个都像大风一样敌视,那无疑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再难平复。
    他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疼,那些年他在暗处举步维艰的保护自己的国家,被所有人视为叛徒走狗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的哥哥被禁足,他的下属被谩骂,他喜欢的女人更是承受了世间所有的苦,而在碎裂之灾终于尘埃落定,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他却依然饱受争议,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帝都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讽刺的调侃说他娶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放在家里养着玩乐。
    这些点点滴滴他清楚的看在眼里,云潇却依然守在他的身后,甘愿忍受着那些或戏谑、或不屑的目光,只是默默的想实现他年少时期对荣耀的追求。
    他搏命为飞垣换来的未来,或许根本就不值得,所谓君主和人民,也根本比不上她。
    难道她也要走上同样的道路吗?若非澈皇牺牲自己引爆火种,带着魔神之息的长老院首战就能一举攻陷,在之后五年的持久战中,即便坐拥永恒的火种,神鸟族在蛟龙族的入侵战中亦是损伤惨重,现在那些重创的战士必须在凤阙里修养上数百年才能恢复,凤姬放弃了久别重逢的爱人,倾尽全力的保护那个毫无感情的故土,阿潇更是为了转移浮世屿直接被煌焰一剑穿透胸膛,如此奋不顾身的坚守,难道仍不能弥补远古时期的罪?
    倏然有一阵刺痛袭来,萧千夜抬手扶住额头,隐隐有些奇怪的画面在脑中扑朔迷离的摇曳起来,神界天狱的轮廓竟然在眼前朦胧浮现,那似乎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之术,无声、无光,隔绝了一切,只有微弱的火光孤零零的被锁在空间的中心,日复一日死寂的仰着头,凝视着根本看不到尽头的虚无。
    “对不起……”这些心痛的过往终于让他垂头低语,缓缓靠近那张深爱的脸庞,自言自语,“我不会再回军阁了,过去那些梦想都不重要,你才是我未来唯一的梦想,阿潇,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带你去漠北,教你骑马好不好?”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抽搐了一瞬,仿佛噩梦是做了什么噩梦,额头的青筋赫然暴起,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角蜷缩起来,萧千夜全身一怵,轻声喊了一句,睡梦中的云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冲他虚弱笑了笑,他小心的摸着她微微发凉的额头,担心地问道,“做噩梦了吗?”
    “嗯……”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小声嘀咕,“好奇怪,梦到自己被关起来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好害怕。”
    “别怕。”他微笑着撩过她的发梢轻放到耳后,缓缓开口,“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云潇懵懂的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萧千夜抓着被角往上提了提,宠溺的道:“快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你刚才说什么?”云潇不依不饶的坐起来,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忽然抓住他的胳膊凑近,“我好像听见你在嘀嘀咕咕的,说是要教我骑马?我喜欢你们那的天马,又漂亮又帅气,还会飞!”
    “你没睡呀?”萧千夜他轻笑着弹了几下她的脑门,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不动声色的掩饰内心一闪而逝的紧张,故作镇定的道,“你又在装睡逗我玩?”
    “才没有,是突然醒的。”云潇连忙解释,“醒过来就听见你在说话,怎么,是心虚不敢和我说话,只敢趁着我睡着了之后自言自语吗?”
    “我是很心虚嘛。”他低下了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这几天你喊我师兄……把我喊的都不敢说话了。”
    云潇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唧着翻了个白眼,才压下去的情绪更是怒气冲天的涌上了脑门,让她一把抄起枕头用力砸在了那张坏笑的脸上,他装模作样的“哎呦”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会生气就好,只要不是前几天那种视若旁人的态度,哪怕她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到他的脸上,他都愿意乐呵呵的接受。
    他抓着枕头耐心的放回去,看着那张气嘟嘟的脸庞不觉感到好笑,连连拱手再三道歉,云潇冷哼一声,骂道:“我就该喊你一辈子师兄,也不让你进我的房间了。”
    说着她一脚踹了出去,指着门骂道:“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谁让你大半夜闯进来的?”
    他尴尬的咧咧嘴,这熟悉的一脚踹在腰上,让散架的骨骼咔嚓咔嚓雪上加霜,一时站立不稳他连忙扶住了桌子,没等他回过神来,才放回去的枕头精准的照脸再一次砸过来,看着轻飘飘的枕头像个僵硬的砖头一般砸的他眼冒金花,顿时脚步就乱了平衡跌跌撞撞的往后栽倒,这一摔让全身剧烈的一痛,压抑在胸口的淤血终于倒灌而出吐湿了胸前衣襟,云潇低呼一声,连忙从床上跑下来轻手轻脚的扶起他,反倒是她的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紧张的问道:“伤哪里了呀?都让你不要乱动了,你怎么总是不听话!”
    “是你踹的我,还问我伤了哪……”被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态度搅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萧千夜忍着痛争辩了一句,云潇脸颊一红,骂道,“你不会躲吗?白学了一身好功夫,就只会傻傻的被我踹?”
    他抿嘴偷笑,心里反而是开心的:“你在生气嘛,我躲了你岂不是又要闹脾气?那还不如被你踹一脚,好哄。”
    “你……”云潇气急败坏推开他,逞强的反驳,“我才没有那么好哄,你不要假惺惺的演苦肉计了!”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瞥见身下倏然闪烁起一抹明媚的火苗,顿时整个人轻飘飘的被托了起来,立马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萧千夜低呼一声闪电般伸手想抓住她,然而云潇像只敏捷的小鹿往后跳了一步,还挑了挑眉头冲他龇牙做了个鬼脸,挥舞着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直接把他整个人扔出了房间。
    门“噼啪”一声被故意用力的关紧,她还不忘从窗子里探出来个脑袋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坐在论剑峰的广场上,看着身下的火光汇聚成火球漂浮在旁边,温暖着高山严寒的风,让他冰冷的身体微微热了起来,又看着漫天繁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的疼痛被豁然开朗的心情缓和,让他情不自禁的露出欣慰的笑——不是他想装模作样的博同情,而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真的动不了,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只要能看见她笑,看见她继续和自己打闹,再剧烈的疼痛他都可以无声的忍耐下去。
    第八百九十五章:捉弄
    天光乍破的刹那,清冷的阳光轻洒在眼帘上,萧千夜揉了揉酸痛的腰腿,才准备起身喊她起床就看见云潇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穿了一身熟悉的青衣,柔顺的黑发被一根绳子高高的扎起了马尾,虽然颜色寡淡的弟子服让她本就憔悴的脸庞更显几分苍白,但眉眼里的灿烂的笑意又在瞬间遮掩了这些疲惫,她在门口展开手臂转了个圈,美滋滋的看着这身衣服,远远的冲他笑起来:“好看吗?”
    一瞬间有种梦回当年的错觉,他站在原地直到云潇走到眼前才豁然回神,顿时脸颊一如从前莫名其妙红了几分,支支吾吾的回答:“好看、好看。”
    云潇哼哼了两声,挑着眉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胡说八道!我房里的胭脂水粉放了好久都不能用了,脸色这么差,哪里好看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就知道花言巧语哄人开心。”
    萧千夜抿唇笑了笑,趁她开心赶紧接话:“那一会今天的弟子试炼结束,我陪你下山去买点新的。”
    云潇并不领情,黑着脸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他跟上云潇的脚步,心里却是开心的,嘴上又狡辩说道:“我本来就在赔礼道歉哄你开心,怎么能算无事献殷勤呢?”
    她偷偷笑着,装作不理他的样子一起过去习剑坪,此时偌大的广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毕竟是多年没有回来过,那些青涩的面孔见到他们都是好奇的望过来,云潇感慨万分的走在前面,自言自语:“一晃都这么久了,想我当年也是修行尚浅的小师妹呢,这下摇身一变成为大师姐了!师兄还让我指点后辈的剑术和阵法呢,该不会被他们比下去吧?”
    “怎么可能,他们加起来也不可能赢的了你。”萧千夜毫不犹豫的接话,顺着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显然关于他的过往很早以前就是清修的昆仑之巅为数不多可以被津津乐道的事情,这会无论是曾经的同辈师兄弟,还是陌生的后生晚辈都在以惊奇的目光盯着他看,云潇暗暗推了推他,语气有些尖酸,“我倒是不要紧,有些人可就不一定了,怕是挥动剑灵就得闪着腰吧,嘿嘿!”
    他轻轻笑了起来,唇边扬起了一丝蛮不在意:“那倒不至于,就算身上有伤,我也不会输的。”
    话音未落,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重重的拍在他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张扬开朗的大笑声,萧千夜倒抽一口寒气,感觉肩膀上被火种刺伤的地方因突如其来的拍打爆发出锥心的剧痛,甚至让他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数秒的意识,再等到视线慢慢凝聚,连震那张咧着夸张弧度笑意的脸就那么出现在正前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中气十足,朝气蓬勃的打了个招呼。
    “哎呀……”云潇被他脸上一瞬渗出的冷汗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的搀扶一把,瞪着连震埋怨道,“你轻一点嘛!”
    “啊?”连震不解的眨眨眼睛,这才僵硬的后退了一步认真打量着萧千夜,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小声问道,“你、你你又受伤了?”
    “他的伤从来就没好过嘛!”云潇骂骂咧咧的扶着他坐了下去,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好不容易把疼痛压了回去,又气又好笑,还不忘冷嘲热讽的哼唧道,“还吹牛逞强吗?”
    “呵呵,不敢了。”他无奈的摇头,一抬眼看见云潇的目光中仿佛有什么绵绵不断的情愫在流转,如和煦的春风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没等他呆呆再看一会,连震那张脸又不合时宜的凑到了两人中间,还故意把云潇往旁边挤了挤,“你怎么回事呀,上次回来腰上被捅了一刀,这次又伤了哪里?你站的起来不,要不要把我之前用的那轮椅借你坐两天?”
    “倒是可以哎。”云潇转过身来对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瞄了瞄不远处习剑坪上新入门的小师妹,调侃,“再找个温柔可爱又听话的小师妹照顾他好了。”
    连震尴尬的抿抿嘴,终于感觉气氛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听到她这么说,不嫌事大的追问:“难道他这几年在外面沾花惹草了?”
    “嗯。”云潇赶紧点头,丝毫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立马 眼泪汪汪委屈巴巴的补充,“那年离开昆仑之后他就一直欺负我。”
    连震脸上的笑顿时就不见了,铁青着一张脸转向萧千夜,神色复杂的盯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欲言又止的模样,云潇憋着笑,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逼真,轻轻拽了拽连震的袖子添油加醋的说道:“师兄,前些年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昏睡了好几年,再等我醒过来去飞垣找他,发现天征府忽然多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大家都说那是他的女儿……”
    “啊?”连震不可置信的低呼,萧千夜头皮发麻的看着满嘴胡说八道的云潇,她低头垂目,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还假惺惺啜泣了两声。
    下一秒连震就看不下去拎着他的衣领就要揍他,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写满了打抱不平的愤怒,厉声问道:“喂,你怎么回事?”
    他百口莫辩的时候,看见云潇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毛,发出一声冷哼对他翻了个白眼,眼见着连震的暴脾气上了头就要提剑砍他,又是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天澈尴尬的看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一边拦住暴跳如雷的连震,一边无奈的瞄了一眼笑的直不起腰的云潇,最后才微微用力扶了一把差点站不起来的萧千夜,赶忙解围:“好了好了,阿潇你别捉弄他了,连震下手可没点分寸,一会真打伤他,伤上加伤,心疼的还是你。”
    “谁要心疼他,哼。”云潇阴阳怪气的瞪着他,还故意加重了语气,天澈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眼中流转着一抹温柔,好声好气的哄了几句,连震抓抓脑袋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奇怪的问道,“师兄,他不仅欺负潇师妹,还趁她不在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孩子都三岁了哎!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呀?我看还是把他赶出去算了,免得看的生气!”
    “他哪有孩子,你也太好骗了……”天澈无可奈何的看着这个脑子转不过弯的连震,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其中复杂的隐情,反而是萧千夜的神色一变,目光冷得吓人,看着云潇反问,“你带着个三岁的小姑娘来找我,惹得天域城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我都没问你怎么一回事,现在还反过来诬赖我吗?”
    “啊?”连震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神经立刻紧绷起来,尴尬的转向云潇,求证般的连使眼色。
    “你……”云潇看着傻乎乎的连震,感觉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家伙是真的在怀疑她,顿时被他瞪眼看的自己的呼吸都尴尬的停滞下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甘示弱的问道,“连师兄信他不信我?”
    “不是,不是!我当然相信你!”连震的脑袋轰的一声巨响,惹得天澈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骂道,“你们两个别捉弄他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嘴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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