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夜揉着眉心,坦白说那些复杂的政权争斗一贯不是他擅长的,但以明溪的手段,怎么着也不该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才对吧?
    “陛下似乎身体一直不太好。”岑歌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手指缓缓收紧,好像也在为帝位上的那个人担心,“具体的东西我也不清楚,风魔的其他人好像也不知情,还是上次公孙晏在秦楼喝醉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的,陛下要处理很多很多的事情,包括东冥和阳川的修复、重建,还要分心去追捕躲在暗处的逃犯,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调配了更多的人手去帮你找人,呵……我真的想不到他会这么做,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可他竟然真的这么做了。”
    岑歌摇着头,恍若隔世,喃喃自语道:“其实白教在被军阁攻陷的前一年,我曾见过他一次,那时候的皇太子不过二十的年纪,虽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可我知道那就是足以震慑天下的人,坦白说那时候的我有过那么一瞬间被他说服了,可白教立教百年以来,一贯独立自主,我也不希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教徒再生枝节,所以我拒绝了他的请求,如今想来,是我自大了。”
    “他病了?”萧千夜淡淡脱口,眼色阴沉,印象中的明溪虽然一直有些病弱,但手段一贯雷厉风行,让他吃尽苦头也束手无策,岑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又见不到他,身体上的情况尚不好说,但精神上的压力一定是极为沉重的,他一直在找借口护着你们兄弟俩,可是东冥、阳川的碎裂死伤无数,民愤难息,这几个月以来,四大境不断有高官被暗杀,首级还被瞒天过海直接送到墨阁呈给他看,换成别人只怕是要被逼疯,他已经算是沉得住气了。”
    “直接呈到墨阁?”萧千夜吃了一惊,要知道明溪的习惯就是在墨阁办公,那地方现在相当于曾经的圣殿,现在还有司天元帅亲自镇守,到底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将那种东西送进去?
    岑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再度提醒:“所以我才说要你有个心理准备,这事多半和袁大爷脱不了干系,你那两个舅舅如果只是被蒙在鼓里就算了,若是被其鼓动另外干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恐怕上头真的会不顾情面一并铲除,风家本就树倒猢狲散,再加上你的关系,莫不是被逼急了想走极端,来个鱼死网破一了百了?”
    萧千夜的手一颤,忽然有几分生气,实在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反驳:“我小时候也在军机八殿上过课,两个舅舅虽然不待见我,但也不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岑歌扯动嘴角笑了,低道:“这话你跟我说可没有用,毕竟风魔查出来的暗线全部指向袁成济,但凡时机成熟,随时都可能动手。”
    “时机成熟?”萧千夜骤然压低语调,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追问,“还要等什么时机,风魔也不是第一次干些灭口的活了,为何这种时候还要等待时机成熟?”
    “四十九。”岑歌眼里神光流转了一刹,却是微微一沉,“准确说是编号‘四十九’,高成川和袁成济是多年至交好友,那东西似乎是高成川私下里送给他的‘礼物’,要不是夜王忽然插手重创袁大爷,上头本意是要先找到这个东西才会对他下手,但现在打草惊蛇,四十九下落不明,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柄尖刀,不能轻举妄动。”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他在柳浒食库里找到的秘密试体编号是“一三九”,而袁大爷手上的试体竟然如此靠前,竟是“四十九”!
    这个高成川,难怪他临死前毫无畏惧,甚至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狡黠目光,淡定的看着自己。
    “朱厌……”岑歌豁然压低语气,咬牙念起这个名字,忍着心底的愤怒说道,“朱厌曾经的编号就是‘三十三’,坦白说风魔虽然遍布广泛,三教九流应有尽有,但真心论身手杰出之人,除了你大哥,恐怕没人是他的对手,但眼下萧奕白一直被夜咒束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忍到现在不动手实在也是形势所迫,不过……既然你大老远跑来把我放出来了,当年那份邀请我就收下了,萧阁主,你安心去找那个能救潇儿的东西,帝都那边,我会亲自盯着的。”
    岑歌浑浊的眼神慢慢清澈起来,也在心中下定了某种坚定的决心,忽然转向他,轻轻叹了口气,按住了他的肩膀莫名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陛下之间有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但是你不说,我也不想问,风魔的所有人皆是如此,陛下能在如此压力下调动军队找寻潇儿的下落,这份恩情,我也必当百倍千倍的还给他,但是你……你现在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把她救回来。”
    萧千夜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忽然有种心力俱疲的感觉,他从未想过这半年的苦寻背后会牵扯到这么多复杂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危险的人在暗中伺机而动。
    “你该走了。”岑歌轻笑提醒,眼里有无奈,也有踌躇,萧千夜茫然的点头,魂不守舍的走到密室门边,这才忽然想起来什么骤然回首,“对了,我遇到了你妹妹岑青,这些年她一直隐居在魑魅之山的异族群居地,似乎也找到了迁居的祖夜族人,她帮我一起找了阿潇半年,也是她托我过来帮你破冰而出的。”
    “阿青?”岑歌喃喃反问了一句,苦笑了一下,“是么,她过得好就行,师父和潇儿事情她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萧千夜点点头,低声补充,“我听说是赤晴去找到了她,那些事情应该也是赤晴告诉她的。”
    “赤晴……”再度提起曾经好友的名字,岑歌的脸色还是有一闪而逝的阴郁,嘴角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意,但在短暂的难以控制的颤抖之后,岑歌反而出奇的平静了下来,“那家伙最近好像也回帝都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躲着我,一直没露面,也好,我总归是要找个人将事情的始末了解清楚,有他在会方便的多。”
    萧千夜在门边静默的站了一会,拱手告辞,又嘱咐道:“小谢应该很快就会过来巡查,你逃脱的事情也立即就会被察觉,趁着现在赶紧走吧。”
    “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岑歌一手拖着额头,疲态尽显,摆摆手指着门,“别磨磨唧唧的,你要是救不回潇儿,我不会放过你的!”
    密室里很快恢复安静,他一个人躺在那张小床上,眼里的光终于慢慢恢复曾经的冷定,岑歌在一点点运动灵力游走全身,让冰封八年的身体尽可能快的恢复正常,坦白说如果他还是八年前的状态,对付一个危险的试体也根本不在话下,但眼下本体受创,又被分魂大法的副作用持续侵蚀,他确实不能轻举妄动,最理智的举动,应该是尽快赶回帝都,先和风魔的其他人商议?
    三十三,四十九,高成川那个早已经死了的老东西,到底还留下了多少骇人听闻的怪物?!
    萧千夜一步踏出密室,还没走远就看见雪湖的水泽波光粼粼,好似有种奇妙的吸引力,迫使他情不自禁的转动脚步再次靠了过去,忽然间湖面闪烁出淡淡的红光,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璀璨夺目。
    “阿潇?”他迟疑的呢喃了一声,伸手探向湖水,自下方红莲的中央凝聚出一根同样淡红的线,钻入他的掌心,有一丝丝温暖,这束温暖好像能洞穿他的内心,一个让他心跳骤然停止的熟悉声音在耳边轻轻低语:“我撑得住,你……先帮大哥,我等你。”
    “阿潇!”萧千夜不可置信的低呼,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是她的声音!时隔半年,当他再次听见云潇的声音,竟是让他先去帝都城帮助大哥!
    “阿潇,阿潇!”他连着呼唤了几声,全身剧烈地一震,掌心的线依然存在,在他手心中间留下一片火焰羽毛的痕迹,耳边的声音轻如落雪,最终只化成平静的三个字:“我等你。”
    第四百七十三章:示威
    萧千夜默默沉思着,总不会是相思成疾产生什么幻听了吧?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自己怎么呼唤她,希望能得到一点点的回应,她都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忽然开口,还要自己先去帮大哥呢?
    他摇摇头,尴尬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之际,忽闻水下的声音倏然抬高,好像对他的思绪了如指掌,竟是脱口一声:“我生气了。”
    萧千夜紧盯着水面,是真的!不是他的幻听,云潇的声音是真实的从水下传了出来!
    难道是冰河之源那遍地的灵凤遗骨起了什么作用?还是月白花的神力真的能帮她恢复?萧千夜一步上前,差点整个人摔入雪湖中,他略显狼狈的模样似乎让遥远的人发出一声嗤笑,也让他又惊又喜,控制不住的伸手想要隔着水触碰朝思暮想的人,眼中霍然闪过了一抹狂喜,低声颤道:“生气……你都这幅模样了,还要跟我生气!阿潇,我真的不敢再继续耽搁了,你让我先救你好不好?”
    水面泛起咕噜咕噜的小气泡,像她生气的时候会嘟起的小嘴,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让他又气又没有办法,而此时从远方传来的脚步声,也逼着他不得不尽快离开。
    他在踏出千机宫的一瞬还是千般不舍的望了一眼雪湖,神色也有些迷惘起来,湖面是在一瞬间悄然恢复平静,就连波光粼粼的水也无声无息的散去,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
    几天之后,帝都城,墨阁深处,明溪看着终于从阳川回来的萧奕白,什么也没有多说,冷定的抬手指向左侧架子上一排十二个木龛,萧奕白深吸一口气,在他踏入墨阁的一刻就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冷,这种冷不像是初冬季节温度的下降,而像是某种危险在附近萦绕不散,这十二个木龛规格样式统一,看起来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正前方的木板可以拉开,上面印着一个血手印。
    他逐一扫过,血手印有大有小,有男有女,甚至应该还有年纪不大的孩子,他犹豫了一瞬,只在最边上的那个木龛上轻轻一拉,扫了一眼里面盛放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人的首级,应该有四十多、年近半百了,但还保留着生前精致的妆容,甚至发簪步摇都还好好的插在发髻上,闭目含笑,好像对自己的死亡毫无感觉。
    “后脑,你摸摸。”明溪淡淡提醒着,已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萧奕白慢慢探出手,一点点沿着头颅往下方检查,倏然感觉到手指触碰到一根粗粗的针,就在他无意识的微微用力想要将其拔出之时,原本安静的头颅一瞬间睁开眼,布满血丝的双瞳里闪烁着奇怪的光泽,嘴角也僵硬的往上扬起,用诡异的语调一字一顿机械的骂道:“狗皇室,贪官,奸商,报应!都要死!”
    萧奕白微微动容,他身为风魔成员的这些年,自己手下也曾暗杀过无数高官权臣,但不知为何此刻却感到背脊传出一阵粘稠的冷汗,让他情不自禁的松开手,没有继续去碰那根针。
    明溪也从座位上走下来,他非但没有关上这个木龛,反而一个一个打开剩下的十一个,又从最左边开始介绍:“这个是东冥万佑城主的小儿子,两年前才成了家,如今一家被人全灭,只送了他一人的首级过来,你知道万佑城是有天象仪预测祸福的,但不知是不是受到碎裂影响,这次没起到作用,老城主气急攻心一病不起,眼下我也找人暂且接替了他。”
    “这个人是……”萧奕白若有所思的脱口,明溪也不隐瞒,淡淡回复,“是罗陵,算是难为他了,城主这位置现在可是个高危活。”
    萧奕白瘪瘪嘴,明溪指着第二个首级继续说道:“这个人也是东冥的,碎裂之后本是协助镜阁运送物资赈灾,好像从中暗自私吞了不少好处,公孙晏早就想对付他了,结果被别人抢了先,可惜了。”
    “明溪……”萧奕白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和自己开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明溪只是摆摆手,修长的手指连续点过第三、第四、第五个木龛,接道:“这三个人是羽都的,一个是开船厂的老板,两个是和他有生意往来的商行,是羽都一带百年老字号了,这三个人我倒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被人杀了送给我。”
    他继续踱步往前走,第六个木龛里是个年幼的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明溪在他面前顿步,终是长叹一声,低道:“丹真宫的乔羽你见过吧?他有两个姐姐,长姐被缚王水狱试药害死了,二姐倒是很早就成了家,这是她的幼子,我到现在还瞒着乔家,他们也以为孩子只是失踪,一直到处在找。”
    “为什么?”萧奕白心头哀痛,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寒颤栗,眼中霍然闪过了杀意,明溪垂目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开始送来那些人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杀些高官权贵,巨富商贾来恐吓我罢了,为什么要杀无辜的孩子呢?乔家在雪城治病救人,怎么也得罪不到那几个天之涯的逃犯吧,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
    然后,他抬起手指向第七、第八两个木龛,语调有一抹难以描述的沉重:“这两个都是雪城的大夫,老夫妻两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雪城,也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也会被杀?”
    萧奕白下意识地想迎上去,直视着那两张苍老却依然慈祥的面容,半晌才咬牙低道:“是因为禁令吗?一直到先帝为止,雪城的大夫都是禁止为异族人诊治看病的,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残忍杀害的吗?”
    明溪没有回话,这样的答案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稍稍提起,就止不住心头的遗憾和悔恨。
    再到第九个,第十个,一个棕色头发面容黝黑,一看就是阳川特征的大漠沙匪,另一个脸上还抹着绿色油墨,画着奇怪的图案,是引游人惯用的妆容,明溪只是随便的走过去,即使他什么也不说萧奕白也明白这两人的大概身份,再到第十一个,是个肥头大耳的贵妇人,虽不知死了多久,脸颊上的肥肉依然好像可以挤出油来,明溪淡淡的瞄了一眼,一句带过:“这是鸠城的和夫人,别看她这幅模样,可是有‘赌后’之称的名人。”
    终于走到最后一个,也就是萧奕白面前那个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依然装扮的风华正茂的女人面前,明溪却微微笑了起来,摘下一根簪子放在手心把玩:“这个你或许听过名字,是靖城广漠楼的老鸨泉姨,和赵雅也算是一丘之貉了,这里十二个人头,都是来自四大境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对方是在警告我,他有能力在飞垣的任何一处取下任何人的首级,四大境之后,就是帝都。”
    “哼。”萧奕白冷哼一声,就近在椅子上坐下,背对着那十二个人头一眼都不想再看,明溪的眼睛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浅金色,既无怒意、也无惧怕,只是淡淡的将木龛关好,慢步走到他面前说道,“这十二个木龛是我从阳川回来之后陆续送到墨阁的,连公孙晏都查不到,到底是什么人瞒天过海躲过外围守卫的耳目直接进入墨阁,换而言之,这个人能很轻易的来到我身边,但是一直没有对我动手吧?”
    “想杀你?他做梦!”萧奕白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指着明溪手里的玉扳指骂道,“还有你,别给我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你一直掐着分魂的灵力运输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早就跟你说了不需要帮我节省灵力,那东西用到你死都根本用不完!你是不是非要我骂你才肯……”
    话音未落,一本书照脸砸来,明溪淡淡打断他的话:“小点声。”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刹那,墨阁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公孙晏顶着厚重的黑眼圈,不知是遭遇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连声音都在无法抑制的颤抖:“明溪,出事了,叶雪……阿雪不见了!”
    墨阁里的两人同时望过来,公孙晏是少见的慌乱,也不知那个从未爱过一分一秒的未婚妻失踪为何会让他的内心泛起如此恐怖的巨浪,他一只手抓着门框,已在无意识之间将手指深深的嵌入其中:“萧奕白,叶卓凡是和你一起回来的,他去军阁和司天元帅汇报完这半年的事情之后,回到家就看见明戚夫人疯了一样的抱着一件带血的睡衣,正在满城找叶雪,所有的家丁都出去找了,大半天了没有一点消息。”
    明溪凛然神色,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在四大境遭遇不测之后,那些人的最终目标一定是帝都,是皇室!
    第四百七十四章:碎片
    明溪只是摆摆手,示意公孙晏先冷静下来,然后走到自己的桌案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子。
    萧奕白紧盯着那个东西,有些意外的脱口:“那是……镜月之镜的碎片?”
    明溪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些疲惫,他从盒子中捏着镜子的碎片放到面前,又让两人靠过来,当他终于了解到父皇的真相之后,也曾无限遐想的握住这面充满神力的镜子,甚至在凤九卿重回帝都城的时候,暗示他过来询问可有办法解救身处镜月之镜中的母后,然而最终他得到的回答也只是“不能”,镜月之镜是被凝固的时间,一旦从中释放,就会将一切拉回正轨。
    他在夜里一个人辗转反侧,抱着镜月之镜坐立难安,终于逼着自己狠下心,结束这段虚假的永生,他亲手打碎了镜子,将其碎片深埋在母后自尽的那颗凤凰花下,也将所有的思念一并埋葬在最深的心底。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一个身份卑微,甚至酿成大祸的罪人再去挖出镜月之镜的碎片。
    “朱厌。”明溪冷定的念着这个许久不曾被人提及的名字,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身边两人的目光变得锋芒毕露,他轻轻抚着碎片,慢慢说道,“你弟弟走之前给我扔了一句‘别让他死了’,可他身上的伤是被龙神遗骸古尘所创,正中胸膛,即使刻意避开了要害,可是无法止住流血,再好的大夫,再厉害的药物都是回天乏力,可我也不想他那么轻松的就死去,所以我把他关进了碎片中,让他活不成,也死不了。”
    公孙晏抿抿嘴,铁青着脸,朱厌失踪半年,就像他一夜之间获得权势,又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很快这个得势一时的人就在帝都城被人遗忘,就连他也不知道明溪到底是把那个人关到了什么地方。
    萧奕白眼睛里的光芒却在这一刻转为复杂的沉痛,明溪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的嘱咐道:“你们在外面守着,我也是时候进去和他谈一谈了。”
    “你亲自去?不行,太危险了!”公孙晏立即阻止,朱厌这家伙能忽然出手杀了云潇,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干出什么更加离谱的事情!他怎么也不能让明溪一个人去和那种疯子交涉!
    “没事,我有把握。”明溪依然是淡淡的神情,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想什么,指尖的日冕之剑勾起一抹光芒,整个人直接走了进去,好像是走进了另一个奇妙的世界,四周变得明亮透彻,镜面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出不远处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人。
    朱厌颓然坐在地上,一只手仍是木讷的按着胸口,依照他这么多年被囚禁的经验来看,至少也该过去大半年了吧?可是这个奇怪的伤口一直在持续流血,他就眼睁睁看着溪水一样的血喷溅而出,顺着衣服蔓延到脚边,然后再以诡异的方式腾空而起,又从另一边无声无息的钻回这个伤口。
    疼痛是真实存在的,古尘震碎他全身的骨骼,特殊的力量让自己被改造过的身体根本无法自愈,只能日复一日的忍受着剧痛。
    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幼饱经折磨,疼痛这种东西就算再刻骨铭心,时间久了也总会麻木。
    朱厌听见清脆的脚步声,烂泥一样的身子虽无法动弹,还是稍显惊讶的抬起眼皮,看着远方从璀璨的光线处慢步走来的身影,瞳孔也在一点点收缩,眼神陡然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恐,凝聚成一线。
    “朱厌,好久不见了。”明溪在他面前停下,浅金色的衣角沾着地面的血渍,也被染成刺目的红,朱厌不可置信的勾起嘴角,显然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跑来见他了?
    明溪冷眼看着这个人,他面容宁静,甚至嘴角含笑,一瞬间就让他明白知道这半年的囚禁其实也无法真的让他感到痛苦,但他也只是发出一声意料之中的轻笑,开门见山的问道:“朱厌,四十九你应该认识的吧?”
    四十九?朱厌的眼眸不经意的被这个数字惊动,眼色确实飞速闪过一丝得意洋洋,难怪他会屈尊来找自己,原来是高总督当年送给袁大爷的礼物终于跑出来闹事了?哈哈……哈哈!他竟然感到有些可笑,有报复一朝得逞的快感,三十三、四十九,高成川手里的两张王牌!那家伙在外头惹什么事了,竟然能让天尊帝亲自过问?
    “哦……看起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明溪看着他,倒也沉得住气,朱厌慢悠悠的吐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明溪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看着对方脸上无所畏惧的神态,慢慢说道,“可惜了,我原本还想告诉你她的下落,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说话,那就算了。”
    话音未落,那个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人竟然闪电一般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朱厌一直颓废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变得充满精神,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陛下口中的“她”到底指的是什么人,只是本能的拽住明溪的袖子,哆哆嗦嗦的脱口:“她……她怎么样了?”
    明溪在心底冷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所有的猜测全部应验。
    但他的脸上依然是平静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朱厌焦急的看着他,却无法从帝王身上任何的地方找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在这样无声的对峙中,率先败下阵来的仍是朱厌,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一一道来:“四十九是高总督送给嘉城袁大爷的特殊试体,大爷给他取了名字叫‘袁裴’,他不是特别罕见的异族人,是常见的丹雀族,因为在某次试药之后,右眼被研制出一种强悍的瞳术,所以被破例送到了禁军暗部二次试药,编号四十九,他那只眼睛据说可以摄人心智,夺人魂魄,对视超过一分钟,就能杀人于无形。”
    “瞳术……”明溪也在快速思考着这个不算很熟悉的名词,又道,“摄人心智,夺人魂魄,这么好用的东西,高成川竟然舍得送人?”
    朱厌咽了口沫,在一种不知名力量的压迫下继续说道:“瞳术虽然厉害,但是丹雀族身体素质很弱,即使经历改造也还是很脆弱,送给袁大爷据说只是一时兴起,想让他学些剑法强身健体,我听高总督提起过这事,当时总督大人也很惊诧,明明是各种药物都无法强化的身体,竟然真的因修行剑术而日渐强壮,四十九……他算是试体中运气好的了,袁大爷再怎么是一条霸王蛇,也比高成川好对付的多,我听说大爷还给他报了学堂念书识字,视如己出一般对待。”
    朱厌凄惨的笑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同为试体,自己竟然会有那么一点羡慕四十九。
    “有意思,难怪要大费周章的送些人头来恐吓我,搞了半天也算是个文化人。”明溪不置可否的笑起,袁成济在嘉城颇有人心,能让一个受尽折磨的试体死心塌地效忠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难怪袁成济此番不惜联合天之涯逃犯要来对付自己,这家伙是早就有野心,要做下一个高成川了吧?
    明溪不再多问,好像心中被点起了某种罕见的兴致,他一手扳倒的那个人,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度成为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别走!”朱厌不顾重创的身体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脚,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早已经习惯的身体发出战栗的颤抖,他却无视了这种致命的疼痛,依然不顾一切的问着最初的问题,“她怎么样了?”
    明溪慢慢转身,思虑了一下,这短暂又刻意的停顿让朱厌宛如渡过了最为难熬的一个世纪,只是瞪大眼一秒也不敢挪开视线,直到对反的嘴角勾起他完全看不懂的笑容,淡淡低语:“我们找到她了。”
    朱厌的心咯噔一下,却是狂喜远大于失望,连一直阴霾的双眸也几乎是不受控制泛起雪亮之光,像细碎的亮点,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如水,胸腔有种热血沸腾的喜悦,逼着他抓紧这片衣角死死不肯松手,问出一个自己也意料不到的问题:“她还好吗?”
    明溪没有回话,那样意味深长又难以琢磨的神情让朱厌的脸色不觉变了变,短暂的狂喜之后竟然是无边的惊恐,那一夜黑棺里发生的一切宛如昨朝,那张一直在眼前萦绕不散的容颜又开始明明灭灭,她静静的躺在那里,任凭血咒将全身的血逼出,惨白的身体一点点冰凉,他就在旁边静默的看着一切,他甚至不顾一切的在她心口补上致命的两剑。
    那一瞬间快感,换来的却是如今无法抑制的思念,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他为什么要对亲手杀死的女人念念不忘,甚至在冥冥中希望……希望她能逃出生天,希望她能安然无恙?
    明溪缓缓俯身,却是用力从他手中拽回自己的衣角,一句话都不肯再透露,转眼就消失在光泽之下。
    “你回来!你回来!”朱厌望着他的背影,竭尽全力的嘶吼起来,唇角带着癫狂,像一个疯子,反反复复哭嚎着一句话:“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你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回到墨阁之后,明溪扶着额坐回椅子,公孙晏和萧奕白皆是沉默不语,也早已经透过破碎的镜面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身体上的折磨无法让那个人产生丝毫痛苦,明溪简短的一句“我们找到她了”,却让他一瞬崩溃。
    动心了,谁又能料想的到,朱厌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会真的对自己亲手杀死的女人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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