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丢丢,让他觉得不能那么随缘等待白鹭书院的顾世安院长来召唤他了。
    他得主动去召唤读书的机会啊。
    他想着卫景明他们,卫景平心一动:要是能先说服卫长海和孟氏,让他们四个一块儿去读书就好了。
    至于读了书,以后做什么,或考科举,或者别的什么,就容易多了。
    他听说,在上林县,读书人连说亲找媳妇儿都格外容易呢。
    想到这儿,卫景平哑然失笑,读书在古代本来出人头地最佳的捷径,要不古人怎么会连番上演囊萤映雪、凿壁偷光都要读书的励志故事呢。
    卫景平豁然扼腕:等什么白鹭书院,这大好的时光,不念书求知,耽搁掉就太可惜了。
    至于钱嘛,他他……来想想办法好了。未必要花大价钱进白鹭书院念书,要是能找个启蒙的私塾,或者请一位西席来家里教书,只要收费够便宜,能够教他们读书认字就好了。
    可是怎么请先生,去哪儿请,请谁,成了很大的问题,他全然没有头绪。
    这么一琢磨,卫景平浮躁的心气下去,又急不起来了,还是得一步一步徐徐图之啊。
    熄灯睡觉前,他问卫景明:“大哥,你想念书认字吗?”
    要是搁以前,卫景平这么问,卫景明定然会吃惊地摇摇头,说一句“不想。”,读书有什么用,不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他有武艺傍身,将来自然是要考武举当大将军的。
    可现在,他愁肠百结地挠了挠头,说道:“老四,我……”
    他想,念书。
    说完,他也盘算上了。和卫景平想的差不多,他也算着要是他们四个一起去白鹭书院念书,一个月光学费就得花出去4两银,他爹那点俸禄银子是无论如何都供应不起的。
    比白鹭书院收费低的,上林县还有郑秀才和祝秀才开的私塾,每年才收4两的学费,两家一共收了十多个学生,但据说不是交学费就那么容易进去的,一来祖上要是读书出身,二来要看是否和先生投缘,否则,不管多少钱都会被拒之门外的。
    像他们哥儿四个,他都十五岁了,开蒙太晚,老二是卫景英则是上林县出了名的刺头,没人敢惹,老三卫景川憨憨傻傻的,一看就不是拿笔杆子的手,学起东西来还不得抓耳挠腮的,想要让秀才看上他们,恐怕很难。
    算完帐,卫景明摇头叹了口气:“不想,咱们家祖上又没有读书人,都是靠武艺挣军功吃饭的。”
    卫景平觉得他大哥的神色有些异常,联想起那日他婶子苏氏说的“嫌王家大姑娘不识字”“明个儿还想娶个秀才家闺女”之类的话,猜他这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而卫景明喜欢的姑娘,八成是个认字的。
    那姑娘家里头,闹不好是个读书的。
    卫景明才因此不同意同不认字的王大姑娘的婚事。
    是以卫景明才会在被他提问时下意识地说想读书,可能是心念一转,想着家里的情况,只能面对现实,违心地说他不想念书了。
    好家伙,这么绕来绕去地绕了一圈,卫景平险些把自己给绕晕了。
    得知了卫景明的心思,卫景平忽然心血来潮:找什么老师西席啊,不就认个字吗?自学,带着仨哥哥自学吧。
    “哥,我认得一些字。”想了想,卫景平突然大放厥词。
    经常和孟氏上街的时候路过小书摊,满眼的繁体字看着很晕,乍看一个都不认识,但多看两遍,多琢磨琢磨,渐渐的就和后世的简体字一一对上了,他这大半年已经认出三十多个繁体字了呢。
    得益于上辈子学生时代的语文教育重视古文,卫景平浅浅地记住的一些经典句子,比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等等,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一些繁体字,从《诗经》上比照着后世的简体字认了下来。
    倘若上点心,多找几本书每天琢磨,假以时日,卫景平觉得自己不用进私塾也能自学到认字的地步。
    “老四,”卫景明赶紧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凉的,没发烧:“说说,你都认识什么字?”
    “大哥,我认得字可就多了。”卫景平大言不惭地说道:“要不往后我教哥哥们认字吧?”
    他知道自己的路子是个半吊子,可半吊子又怎样,那也比四个人都目不识丁要强得多。要知道,据说古代的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七八十,据他估算,上林县还要更高些,能识字就超越一大半的人了。
    卫景明怔了怔,一下子站起来跑出去:“你等着,我去找本书来。”
    不大一会儿,他从卫长海屋里头找出一本发黄的,几乎被经年的潮湿浸染得字迹模糊的书籍来,在卫景平眼前晃了晃道:“你认得这是什么书吗?”
    卫景平拿起那书翻开来,他本以为这个朝代的书都是“之乎者也”的拗口的文言文,其实不是,很多本子都是用白话写成的,比如这……并不算话本,是一个粗糙版本的行军注意事项。
    虽然有的字是他不认识的繁体字,但联系上下文,他还真能磕磕巴巴地看懂。
    他把看到的内容跟卫景明说了:“怎样,我没蒙大哥吧,我就是认字。”
    卫景明顿时眼含惊喜,搓着手道:“我们四儿竟识字啊……”
    “我不光会认字,”卫景平决定再让这个惊喜更上一个台阶:“我还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呢。”
    “你写一个给我看。”卫景明不相信地看着弟弟。
    卫景平折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写下一个“卫”的繁体字,“衛”,“景平”两个字的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他在卫长海那里看到过。
    卫景明一看四弟写字写的有模有样的,更惊讶了:“你在哪儿灌了一肚子墨水?”
    卫景平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过来的,高中三年为了拔高语文成绩死背了一堆文言文吧,支支吾吾地道:“我在爹那里看过就记住了。”
    “四弟真是太聪明了。”卫景明再次感叹道。
    有这么聪明的弟弟,难道文曲星投他们老卫家来了。
    卫景明顿时觉得脸都大了,丢下卫景平就去找他爹卫长海:“爹,老四认字。”
    他想说,老四习武不行,干脆送他去白鹭书院念书吧。
    “啥?”卫长海拎着一把刀试了试:”……老四怎么了?”
    “老四,能认字。”卫景明昂头说道。
    “老四,能认字?”卫长海怔了一下又笑了。
    长子沉默寡言,从来不在他面前说一句半句闲话的,卫长海突然觉得,卫景明这么说,是不是今天在较场上听了提起念书之类的话,起了心思。
    卫景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明哥儿,”卫长海叹了口气道:“咱们家祖坟上没那根蒿子杆,读书,读书那是要去考秀才考举人才能出头的。”
    要是有钱,他比谁都想送儿子们去念书。卫长海何尝不知道,儿子们哪怕将来考武举、参军,肚子里有墨水,也比旁人容易捞到更高的军功、官阶,可问题是,他拿不出送儿子们去念书的钱。
    卸甲归田时朝廷划分给他的田地,前年卖了60两银子,还有这些年抠搜出来的积蓄,减去老四生病花的银子,算来算去的,也还是60来两,全拿出去,也不够送四个儿子进私塾念几年书的。
    何况,这钱他和孟氏本想着留给大儿子卫景明娶亲的,左右算着都不够宽裕,要是再送他们进私塾念书,只怕更没有人愿意嫁进来当长嫂了。
    卫景明听了他爹的话,知道说不动卫长海,便打消了念头,默默地从堂屋退了出去。
    旋即,他心中又有了一个主意。
    “老四,明日,你能跟哥哥出去一趟吗?”折回来,卫景明又问卫景平。
    “大哥,”卫景平迷惑地望着他:“去哪儿?”
    总不能像卫景英一样,还带他进山去掏狼崽儿吧。
    作者有话说:
    平哥儿得意:繁体字也就四分之一门外语吧,我也就半吊子水平。
    科举:小子,你想多了,有虐哭你的时候。
    第6章 乡饮
    ◎“明天县太爷在孔庙请秀才公们吃饭,举办乡饮。”◎
    “孔庙。”卫景明道。
    孔庙。
    “去……去孔庙做什么?”卫景平疑惑地问。
    “明天县太爷在孔庙请秀才公们吃饭,举办乡饮。”卫景明言简意赅地道。
    乡饮。
    这不是卫景平第一次听到“乡饮”这件事,只是没有看见过,彼时他还不清楚,“乡饮”是和科举直接挂钩的一件事,就是说,在大徽朝,每逢科举大考选才之年,考生在通过院试以后和去省城乡试以前,地方官有义务请他们吃一顿饭,这顿饭叫作“乡饮”。科举每三年举行一次,所以地方官至少要每三年举行一次乡饮。
    大徽朝的科举程序大抵是这样的,读了书,头一次下场是参加在县城,由县太爷主持的县试,通过之后再打通关就是去府城参加府州官主持的府试,要是运气不错又晋级了,就能去省城参加省学政主持的院试,考过之后,榜上有名的,就是生员,民间俗称的秀才了。
    在上林县这种地方,秀才是有一定的地位的,比如说每个月都能从官府领到2两银子,见了县太爷等地方官不用跪拜,不用服朝廷的徭役等等,总之,好处很多。
    等考中了秀才,能去府学或者省城的贡院念书,三年之后取得下一场科考资格的,可以在省城参加由朝廷派大员主持的乡试,这次要是考中了,就不得了了,那以后就是举人的身份了,遇上朝廷择优,是有官儿做的,即便不做官,也是一县的名流,见到县太爷不仅不用行大礼,还有座位能坐。
    就连经济上都有保证了,每个月能从地方财政领纹银2两,米两斗,举人养活自己是绰绰有余的。
    乡试之后,加上去京城参加的会试、殿试,一共六次考试,这还是在每次都榜上有名的情况下,否则,光院试一场就考一辈子几十次的也大有人在。
    卫景明说明天在孔庙举办的,正是上林县每三年一次的为读书人举办的乡饮,碰巧让他赶上了。
    “县太爷请秀才公们吃饭……咱们去了看着他们吃饭吗?”卫景平还是不解。
    “不,不是,”卫景明涨红了脸说道:“我想给你请个老师,教你认字。”
    有个人,或许可以不收学费给他四弟卫景平当老师。
    “……”轮到卫景平一头雾水了。
    他揣摩着:他大哥卫景明先是听孟氏说非要娶个识字的媳妇儿,又上赶着要送他念书,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不过,若不是身临其境,卫景平难以想象,官宦之家的长子,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是个不识几个大字的睁眼瞎,可见在大徽朝,享受教育是一件多么稀缺的东西。
    正想些有的没的,就听卫景明说道:“县南头韩秀才家欠了我个人情。”
    上林县南头四十来岁的韩端,是从外地迁居过来的落第的老秀才,长的一副斯文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据说祖上曾在外省做过大官的,他一连数年在科举中考不中举人郁郁不得志,就携全家来到这里隐居避世,他来的那一年,见这里的人都习农桑,读书一脉,竟无人理会,痛心疾首之下,开办了县里的第一家私塾,这家私塾,就是现在上林县大名鼎鼎的白鹭书院的前身,私塾开办起来后一直没有招收到学生,直到后来另一名落地秀才顾世安来了之后,常在县衙里走动,和历任县太爷都搭上了交情,这才一年年兴办起来,有了如今的规模。
    六年前的腊月,大冬天的,天寒地冻,韩端喝醉了酒,躺在路上嘴里说着胡话,把新到任的乔装去逛青楼的县太爷武念恩给冲撞了,那天要不是卫景明恰好经过那里,在县衙的官差们认出人之前背着他一溜烟跑没影儿了,他哪里还能在上林县混得下去,早被县太爷砸过来的小鞋子给撵走了。
    韩端醒来后对卫景明是千恩万谢,这人情就这么欠下来了。
    他跟妻子陈氏养了一儿一女,儿子韩素清今年开春考过了县试,正摩拳擦掌准备明年的府试呢,女儿韩素衣和卫景明一般大,十四五岁,据说已经有人上门给说亲了。
    “韩秀才欠了大哥的人情?”卫景平好奇地道,忽然福至心灵,他问:“大哥的意思是让他教我认字抵了这个人情吗?”
    自从他生出念书这个念头之后,已经想了两条路了,第一打的是白鹭书院资质上等学生免学费的路子,想来想去连顾世安还没见着一面呢;第二,他打算自己看书带哥哥们先脱离文盲阶段,这不还没开动呢,卫景明给他找了第三条路让韩端教他念书。
    卫景明点点头,却不愿意详说他和韩端韩秀才的事:“我也说不好他同不同意,这样,明天乡饮散场的时候我带你去找他,行不行的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这件事他想过了,直接带着卫景平登门去请韩端教他四弟念书,好像太突兀了,跟挟恩图报的一样,要是在外头碰见了,寒暄起来顺带提一嘴,似乎看起来比较体面。
    彼此也好有个回转的余地。
    卫景平沉思片刻:“好。”
    “早点睡吧。”卫景明松了口气:“我去和咱爹说一声。”
    说完,把卫景平提起来摁到床上,起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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