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动摇了高山遥, 他看向其他人的表情, 除了陈皮用坚定的表情回应他的目光以外, 其他人都站到了原野的那一方。
    冯小米脸色惨白,打着哆嗦,连用双腿独自站立都显得困难, 就算他选择留下陪着高山遥, 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愿意和他一起留下的,只有陈皮一人。
    宗相宜强压住脸上的惊惶,哀求道:“都这时候了, 高山遥,大家还是一起吧……”
    高山遥已经被高山寒的话说动, 此时接过宗相宜的台阶, 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走下来。
    “……先说好, 别想我会做什么舍己为人的事。不可能。出了事你们在前面顶着。”高山遥撂下狠话。
    “没考虑过你会舍己为人。”原野讽刺了一句, “既然所有人都要去,那就四人一组,分头行动。”
    原野的分组是高山遥、陈皮、冯小米、宗相宜一组,这分组恰得高山遥的心意,他没有反对。
    解忆、原野、唐柏若、高山寒则是另外一组。
    两组小队在套房区域分道扬镳,各自向前方走去。
    走廊里亮如白昼,一个接一个的顶灯照亮所有角落,唯独黝黑的玻璃墙吞噬了光亮。
    解忆警醒地走在唐柏若身边,随时防备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他们推开途径的每一扇门,呼喊着牟老师的名字。
    漫长的甬道,回荡着众人呼喊的声音。
    休闲厅里,还保留着解忆和原野离开时的模样。图书室书架分割了光源,玻璃墙又吞噬反光,原野打着手电筒找完每个书架背后。餐厅里长桌前摆放着各人使用后没有归位的餐椅,健身房里寂静无声,娱乐室的台球胡乱散落在台球桌上。
    每个地方都空无一人。
    他们的呼喊,像石头沉入海面,没有传来丝毫回应。
    这一切都让人联想到几次搜寻周然的劳而无功。
    不好的预感在解忆和原野心中沉积,但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不安宣之于口。
    四个人走完半圆的一大半,来到桑拿室门口。
    推开桑拿室的大门,里面是四个单间。每一个单间内外都配备着温湿度计,独立的电子恒温控制器安装在房间内部靠窗的位置,两个舷窗状的窗户,在电控玻璃开启的时间段可以看见窗外绚丽的海景。
    解忆刚刚踏进桑拿室的大门,就捕捉到这里有一丝诡异的气氛。
    “……大家小心。”原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更加警惕,越过解忆走到了队伍最前方。
    四个桑拿室,三个关着灯,一个房门紧闭,灯火通明。
    随着最后那间亮着灯的桑拿室距离越来越近,有阵阵热气扑面而来。
    一间标准桑拿室的建筑清单里一定有上好的隔热材料,然而此时此刻,热浪几乎烘出解忆额头的汗珠。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某种预感已经在心中成型。
    “你们看这个温度计……是不是坏了?”高山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外的温湿度计。
    电子屏幕上,明晃晃地显示着“200c”的字样。
    绝大多数干蒸房的温度极限都在70c左右,能达到200c,不是桑拿房出了故障就是温度计出了故障。
    “先想办法把桑拿房的加温关掉。”
    原野寻找着独立桑拿房的开关,门外却只有温湿度计,唯一的电子恒温控制器在桑拿房内。
    然而,桑拿室的门扉紧闭,拉手处已经热得发烫。
    原野左右张望,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毛巾,裹住门把试图开门,门扉却纹丝不动。
    “门闩从里锁住了。”原野紧皱眉头。
    “……我先去电控室把桑拿房的电断掉。”高山寒说。
    他的轮椅加速前进的时候,和人奔跑的速度差不多。
    “你和唐柏若一起去,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声呼救。”原野点了点头。
    唐柏若跟着高山寒走出桑拿室。
    桑拿室里,只剩解忆和原野。
    解忆走到能够忍受强烈热浪的最近距离,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努力张望着门内的景象。
    高温和水蒸气模糊了视野,她几次尝试,都只见到桑拿房里明黄色的休息区。
    过了一会,滴答一声鸣响,四个桑拿房外的温湿度计都关闭了,最里端的桑拿房的运行指示灯应声而灭。
    原野让解忆退开,大力踹在桑拿室门上,特制的厚重门扉发出大响,依然紧闭着内里的一切。
    凌乱的脚步声在这时返回桑拿室门口。
    高山寒和唐柏若去而复返,还有另外一个小组的四人,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桑拿室。
    “陈皮过来,我们一起往里撞。手臂和肩膀上绑好毛巾,小心烫伤。”原野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各自的任务。
    两人做好防护准备后,喊着一二一,再次撞向桑拿房的门扉!
    轰地一声巨响,门扉如迅雷一般往墙上撞去,陈皮和原野因为惯性瞬间冲入热气腾腾的桑拿房!
    “我草!”陈皮跌跌撞撞地躲开地上的什么,他发出一声低吼,罕见地带着一丝慌乱。
    随着热气逐渐消散,桑拿房外的人们也看见了室内的景象。
    牟鸡换蜷缩着倒在桑拿房门口的位置,似乎想尽可能地减少皮肤和地面的接触。他的皮肤红得像刚出生的婴儿,皮肤上自然老化的褶皱,宛如红花绽放。
    一条带有铁铐的尼龙绳一头铐在桑拿房搭毛巾的横柱上,另一头铐在他的右脚脚踝上。
    那只长着老年斑的脚踝,由于反复的挣扎已经血肉模糊。
    垂落在胸口的老花眼镜上满是雾气。一只纯白的面具,扣在牟鸡换的脸上,两只代表眼睛的洞中露出牟鸡换瞪大的眼睛,一排血迹斑斑的载书钉,连接着面具光滑的边缘和他苍老的皮肤。
    “呜……”
    宗相宜捂住嘴,强忍住不知是呕吐还是哭泣的声音,转过身逃出了桑拿室。唐柏若也看着尸体,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桑拿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了她低低的哭声。
    冯小米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再也无法坚持独自站立,顺着墙壁慢慢滑座下去。
    高山寒神色复杂,一言不发。就连平时意见最多的高山遥,在牟鸡换死状惨烈的尸体前也显现出了一种沉默和畏惧。
    陈皮走到牟鸡换的尸体前,用脚尖踢了踢牟鸡换发红的手臂。
    “……没救了,已经蒸熟了。”他说。
    “别动尸体!”
    虽然牟鸡换严格来说不是什么好人,但原野还是无法忍受一个人的生命被如此残忍地杀死,这是对生命最极端的蔑视。
    原野一反常态的狠厉眼神吓住了陈皮,他愣了愣,忍气收回脚。
    原野用毛巾抬起牟鸡换的双手,仔细查看那红肿异常的十指。又拿起地上的尼龙绳,比较它的长度。
    解忆的目光扫过牟鸡换十个红肿异常的手指,那是他反复抓挠的证据。在死前,他一定大声呼救过,拼命想要挣脱困住他的脚铐,但是四面隔音的桑拿房吞掉了他在深夜绝望的求救,尼龙绳也最终让他止步在生门之外。
    直至那段视频在七个房间中同时开始播放。
    又出现了死者。
    原野带着愤怒和自责的表情,狠狠搓了一把自己的脑袋。
    解忆走到他身后,犹豫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原野稍微冷静下来,反过来安慰解忆:
    “我没事。”
    这原本就不是他的错。然而,这样的话语在此时此刻太过轻飘飘了,解忆知道仅凭这句苍白的安慰,不能打散原野心中的自责,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行动向他表示:
    “我在你身边。”
    解忆回过头,发现唐柏若怔怔地看着他们。
    “需要我陪你出去吗?”解忆担心她是受不了这惨烈的画面,主动问道。
    “……不用。”
    原野逼迫自己在眼下这种情况里振作起来,他对解忆说:
    “你和唐柏若去储物柜那里,看看牟老师的柜子打开没有。”
    解忆立即明白了他想确认的事情。
    上个死者周然被发现死亡之前,标有他名字的储物柜就打开了,里面是周然被杀的原因。
    凶手好像在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我杀的都是有罪之人。
    审判——
    这是解忆唯一能够想到的词。
    她点了点头,和唐柏若走出热得冒汗的桑拿室。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员工休息区,找到标有名字的储物柜。牟鸡换的柜子果然打开了,里面是一只录音笔。
    解忆拿着录音笔,和唐柏若一起返回了桑拿室。
    宗相宜眼睛红红地站在桑拿室门口,已经止住了哭泣。看见回来的解忆,和她一起走进了桑拿室。
    解忆拿出灰色的录音笔。
    在所有人面前,原野播放了录音笔中唯一的音频。
    “解扬,你这是何必呢?”
    牟鸡换的声音从录音笔中传了出来。
    “你看你告老师,告警察,为此荒废了学习,花了那么多无用的时间,但是又有什么用吗?你原本是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这次测试,却只拿了中下游的名次。虽然我不是你的班主任,但我看了也很心痛啊。你看这明年就要高考了,你这样下去,怕是连个重点大学都上不了啊!”
    许久的沉默后,一个解忆此前从未听过的少年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
    “……牟老师,我还能怎么做?”
    没有无助,没有怯弱,没有慌张,也没有害怕。
    他像是已经接受了一切可能,在平静地寻求一个他已经放弃寻求的答案。
    那让解忆想到了后来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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