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明冷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光明派。
    主母朝婉歌激动地拉着男儿的手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夕鹭带着丫鬟给明冷接洗风尘,他被围簇在目光的中心,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意志服务,明冷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的尊贵。
    然而这种幻觉,在难得一聚的家庭晚宴上被打破了,明佑镗的到来让所有人都耷拉下了嘴角,就像每个家庭都有这么扫兴的老男人一般,明佑镗总是能用最少的语句,制造最大的破环。
    老男人看着站直身子恭迎他入座的家人和仆人们,板着臭脸坐到了主席,这时的朝婉歌才敢拉着明冷落座。
    “怎么还缺一个呢?”明佑镗指着空出的位置指责道。
    夕鹭赶紧在主母开口前抢答说:“小姐说她今天不舒服,就不来吃了。”
    “她舒不舒服都得过来坐着,这由不得她来决定,去把她给我抓来!”明佑镗拍着桌子吼道。
    朝婉歌赶紧让人去叫明姜,宴席上的气氛瞬间降到最低点,见大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明佑镗终于是舒服了些。
    明姜没一会就被人带来了,她哼哼囔囔地跟母父行礼问好,然后红着眼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上次英雌大会的事,明姜被禁了足,跟朝羽茉不同,还是孩子的明姜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除了不甘心地接受外,她根本别无选择,也是因为这样,她错过了英雌派的成立,彻底和英媂断了联系,没人在乎她一个孩子的。
    朝婉歌举起酒杯试图缓解压抑的气氛,她笑道:“咱们家四人聚少离多,常常因为各种原因凑不到一起,今天难得团聚,是该庆祝一下,来,祝咱们明家未来兴旺,祝光明派永远强盛!”
    四人虽说各怀心事,但却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酒樽,她们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在饮下这杯团圆酒后,人生就如美酒般被吞进了无尽的黑暗中,沧海桑田,瞬息万变,聚散离合,阴阳两隔。
    桌子上的佳肴无人享用,仆人们围在四人的周边,灯光下的摇晃的影子如鬼魅般压在四位主子的身上,众人沉默着,等待着第一个开口的人。
    第一个开口的人理所当然地是明佑镗,他冷哼道:“明家兴旺?真是让人耻笑,有这么个废物难保不绝后!”
    “夫君!这等场合莫要说如此晦气话。”朝婉歌叹气道:“有些事莫强求,实在不行,那就等明冷回来了,咱们再给他招个通房的也行,只要是咱们明冷的孩子,还不都光明派的子嗣。”
    其实这时明冷默不做声便能躲过一劫,可他偏偏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我是英媂的人,不是你们种猪!”
    众人见鬼似地看向他,就连明冷都惊呆了,没等他解释,明佑镗就暴起掀翻了桌子,精心准备的盛宴就这么毁于一旦,所有人身上都沾满了油污,明姜尤胜,因为她跟前刚好是一盆热羹,汤水泼到了她胸膛上,烫得她大声哭喊。
    “呜呜呜~妈妈!妈妈!”明姜下意识伸出胳膊扑向母亲,可朝婉歌急于去拉拽殴打明冷的明佑镗,顺手将明姜推给了旁边的夕鹭。
    “夫君!夫君!息怒啊~”
    明冷抱着脑袋躺在一片狼籍中,接受父亲的手打脚踢,这样还是不过瘾,明佑镗直接从下人手里抽出宝剑,竟要生劈下来。千钧一发之际,劝架的朝婉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招,宝剑这才擦着明冷的脸颊砍在了耳旁的石板上。
    疯了!明冷心中一凉,也不乖乖受着了,他站起身看着两眼通红的父亲,这时才意识到明佑镗不正常。
    没杀死儿子,明佑镗好似十分气愤,他举着宝剑再次冲了上来,但明冷此次有了防备,直接出掌将父亲击了回去。
    不死心,再来,明佑镗又一次被打倒在地,接连受挫后,他的脑子好似清醒了些,赤红的眼眸也跟着消散了。
    “父亲!你到底瞒着我在搞什么!”
    第47章 坏掉的人
    夜里下起了大雨, 雨幕冲刷着天际,哗哗啦啦地噪音掩盖了某些声响。
    呜呜呜呜~哭泣由远及近, 一行仆人顶着暴雨, 踩着阶梯来到了二层的楼道处。
    夕鹭怀抱着痛哭的明姜走在最前面,头顶昏暗的光线隐隐绰绰,把来者照得模糊不清,等众人进了屋, 关上门后, 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明姜在晚宴上被吓掉了魂, 一直抱着夕鹭的腰不松手, 她啜泣着咕咕嚷嚷地喊着妈妈, 可惜母亲的注意力全在老公男儿身上,全然顾及不到她。
    夕鹭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轻声安慰道:“没有事的,别怕, 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呜呜呜.......”明姜哭着, 她有好多话想倾诉, 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命运的齿轮已经转起,属于她的未来像窗外的闷雷一般滚滚而来, 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其碾压过全身。
    没过多久,外面就进来一个丫鬟,催促夕鹭赶快过去。
    “不要!夕鹭,你别离开我, 不要留我一个人求求你!”明姜攥着夕鹭的衣角极力挽留, 她不想一个人度过这个恐怖的暴雨之夜。
    夕鹭为难地替她擦掉眼泪说:“小姐, 我让嬷嬷来陪你,乖~这里这么多人呢!你要学着长大,独立一些知道吗?”
    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昏暗的屋内顿时亮如白昼,照明床边仆人们满脸的冷漠,只有夕鹭带着满是遗憾的目光,无奈地跟着丫鬟走出了房间。
    明姜浑身颤抖地缩进被窝里,抱成一团喃喃:“睡觉!快点睡觉,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就不怕了.......”
    撑起遮雨的油伞,夕鹭和丫鬟走在空荡的小道上,大雨哗哗地下,将俩人的低语圈束在了伞下。
    “好消息夕鹭姐,那边传来话,说鹫月找到了!”
    听到鹫月,夕鹭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四周,大雨中的深夜格外隐秘,她低声道:“具体怎么说?”
    丫鬟凑近道:“鹫月受了很严重的伤,是姓潘的女人找到了她,现在生命已无大碍,但是......”
    夕鹭皱眉示意她赶紧说。
    “但是鹫月说,咱们派的后山有问题,她被一个很邪门的东西给攻击了。”
    “邪门的东西?”夕鹭慢慢停下了脚步,朝后山的方向看过去,远处的山体隐藏在雨幕之中,只有空气中折射出青绿色暗光,稍显得不同。
    丫鬟又说:“姓潘的让你找机会打探一下主教在暗谋什么计划,她需要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夕鹭冷哼道:“我现在自身都难保,主教早就对我起了疑心,若不是主母护着,恐怕早把我处理了,根本没法再实施任何行动,让她再想其它办法吧!”
    丫鬟哽了一下,没再继续,直接低头说是。
    顺着大路返回到了晚宴大厅里,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此时的堂厅内只留下朝婉歌一人,她坐在椅子上黯然伤神。
    夕鹭默不作声地来到主母身后,没有打扰她的沉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明姜怎么样了?”
    “小姐已经睡下了。”
    朝婉歌点点头,而后便是深深的一声叹息,她看着空荡的大厅,好像是在跟夕鹭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道:“佑镗年轻时是个沉稳宽厚的少年,但那时光明派最瞩目的新星是他的胞弟,明冷的叔叔明佐仁。小叔天赋异禀能力超众,小小年纪便进过天门成为修仙界第一,当时明家有意将祖规的长子继承制破改,想把光明派主教之位传给他。”
    主母说的这些,夕鹭都了解,不过她既然说出来了,便不是在和自己商谈。
    “相比弟弟的优秀,功力一直都处于瓶颈期的佑镗便显得些许平凡,虽然是明家长子,但并不受人重视,就连弟弟有时也会表现出不敬。但他心胸宽广,对此并无大异,他很呵护自己的弟弟,哪怕明家要他把主教位置让给佐仁,他也毫无怨言,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们的手足之情。”
    “主教宽厚,是成大事者。”夕鹭捧场道。
    朝婉歌笑笑,紧缩的眉头并没有松懈,她感慨:“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哪怕我嫁过来多年,都会为当时的他心动。可是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开始变了........”
    明佐仁并没有接受继承人的身份,他要脱离世俗纷扰,专心修炼飞升,大家都很支持他。同时明佑镗靠着朝婉歌的让贤,终于进入了天门,然后娶妻生子功成名就。俩人的转折点就是在这里颠倒,明佑镗成为主教节节高升,而明佐仁闭关修炼却毫无长进。
    “佑镗的性格开始变得奇怪,等生下明姜后,他就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可能一直在身边的缘故,某些改变十分潜移默化,你未能发觉。但某天夜里,你从黑暗中惊醒,看着身边的人,便会十分的陌生,这根本不是我当初认识的佑镗......”
    “是人都会发生改变,何况主教要管理这么多事务,重压之下肯定会有所不同。”明佑镗性格巨变,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但夕鹭才不会中昏女的招,只敷衍不讨论,防止她倒打一耙。
    朝婉歌摇头否认道:“不不不,这不是改变,如果要形容的话,佑镗好像是一颗从内开始往外烂的苹果,无声无息,等你发现问题时,他就已经全坏掉了。”
    好比喻!夕鹭心里默默同意。
    朝婉歌站起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外走去,她跟夕鹭道:“你不用跟着了,我要去祠堂看看他们爷俩,那里没有主教允许,不让女人随意进出。”
    将伞递与主母,夕鹭目送着朝婉歌渐渐消失在黑暗里,雨没有停的趋势,冲刷着这个世界的遮掩。
    夕鹭不知朝婉歌为何会说那些话,但改变的不止是明佑镗,她自己其实也完全换了个人。
    在朝婉歌没嫁给明佑镗之前,她和现在的侄女朝羽茉一样,是个能力出众功力超强的女修,那时的她,心里还装得下江河湖海,思想也很开明通透。这样好的一个人,夕鹭此时想起来,都为之骄傲。
    可惜了,在她正是盛开的年纪,却遇到了‘老实人’明佑镗,像被下了迷魂药般,朝婉歌迅速倒戈嫁入光明派。从此修为荒废,功力尽毁,就连思想都被同化,成了专心辅佐男人的家妻。她只觉得明佑镗烂掉了,殊不知自己早就发烂发臭,昏因家庭就是一个大粪坑,一旦进入了,不是变屎就是成蛆。
    明家祠堂内,明冷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师傅。
    大厅里的光线昏暗,明佐仁盘坐在蒲团上,他的胳膊腿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整个人的面貌重新回到了两年前的丰神俊朗,炽阳木的作用果然不容小觑。
    明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师傅能恢复正常,那自己的付出就没有白费,不管受多大的委屈和屈辱,至少是值得的。
    明佑镗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道:“去吧,去你师傅跟前磕个头。”
    明冷听话地抬起脚,往大厅内走去,可他的脚刚碰到地板,闭目沉思的明佐仁就猛得睁开了赤红的双眼。
    “她来过!她居然来过!”嘶哑的吼声回荡在耳边,明冷感觉脖子一紧,然后身体便被拖着移到了师傅跟前。
    明佐仁抓着徒子的下颌,满脸的暴怒,他瞪着明冷斥问:“她在哪里?你身上怎么会有她的痕迹!?”
    “谁!——-我,我不知道——是谁......”明冷浑身僵硬,师傅给他的感觉完全是陌生的,虽然外貌还是原先的样子,但明冷却察觉到,这个人不可能是师傅!
    赤红的眼珠简直要滴血,苍白的皮肤下面,血管却隐隐透漏着暗黑色,压迫感十分明显,明冷扳着他如铁般的手指,终于从明佐仁的手里逃脱出来。
    “父亲,他不是......”明冷刚想转身往回跑了两步,黑青色的地板上就亮起了阵符。
    门口的明佑镗和灵牌下的明佐仁齐齐施法,而处于两人中间的明冷立马被困在当场,白色的的光线交叉蔓延,将猎物团团围住。
    “你们!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可是你男儿啊父亲!”明冷惊慌失措地喊道。
    可惜没人听他的控诉,两个兄弟此时全都红了眼睛,一举一动皆同步,地上的阵符在他们的布置下开始慢慢启动,白光四起,咒盘转动,位处中心的明冷完全被压制,整个身体都跟着悬在半空。
    “上次的仪式被你中途打断,该施的法没有完成,这次你可要老实一点!”明佑镗转手结阵,嘴里随即念起了咒语。
    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雨肆虐,明冷被万道白光击中,整个身子都笼罩在刺眼的光芒里。
    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被夺走意识,脑海里好似触动了什么机关,金光大闪,像一口罩钟般牢牢包裹着他的意识力。
    “守好你的脑子,时刻给我记住,这具身体里外都是我英媂的,要是敢让什么脏东西入侵进来,我把你给捏爆!”
    “英媂!”明冷回想起她的话,顿时明白她早就给自己设下了防护,于是立马专下心对抗入侵的力量。
    而久侵不入兄弟俩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明佑镗气急败坏地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仙器——青铜戈。
    青铜戈是十二仙器之首,为明佐仁进天门后带回来的胜利品。此仙器不同于其它仙器的功能新奇多样,它就只有破环一项用处,不管是哪方面的破环,它都能击破。
    明佑镗边念咒语,边拿青铜戈朝明冷的方向猛击,白光瞬间带上了利刃,劈在明冷的意识防护罩上,猛烈的攻击刺激得明冷脑仁剧痛,他从半空摔倒在地板上,捂着脑袋撕心裂肺地嚎叫。
    “啊!————父亲,师傅!——救我~救我~”
    仙器的攻击会极大程度的损坏人的魂魄,哪怕有英媂的金光护体,都抵不住青铜戈的生砍,可面对男儿和徒子的痛苦,两位长辈丝毫不为所动,他们根本不在乎明冷的死活,他们要的是这具年轻有生命力的身体。
    正当明冷危在旦夕之际,听到求救声的朝婉歌立马踹开祠堂的院门,闯了进来。
    “明冷!!!”见男儿被折磨,朝婉歌心中暴怒,沉于丹田内的力量瞬间喷涌而出,她丢掉伞怒喊:“你们居然敢害他!”
    许久未施展的招数打出来依然恐怖,朝婉歌为了男儿,第一次向丈夫发动了攻击,寒光携着哨声袭向明佑镗的脑袋。
    正在施法的明佑镗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一击破功,晕倒在地,而他对面的明佐仁也跟着歪倒了脑袋,没了声息。
    朝婉歌赶紧将明冷从祠堂大厅里抱出来,被青铜戈攻击了意识力的明冷,此时浑身抽搐,七窍流血,完全是废掉的状态。
    “明冷!明冷啊~你回答娘一声......”朝婉歌搂着男儿痛心不已,她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明佑镗会对男儿下手,自己居然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将明冷放在暴雨中,朝婉歌握紧拳头,走向了偌大而幽暗的祠堂。
    她捡起遗落在地的青铜戈,朝着昏迷不醒的明佑镗大吼:“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害我家男人这么久,还没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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