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赌,他肯定看到她的小动作。
    一不做二不休,她睁开眼睛,而陆崇一膝压在床上,朝她倾身,他眼底光泽微动,道:“吵醒你了?”
    云贞摇摇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
    陆崇说:“我拿样东西。”
    云贞疑惑。
    他的手放在她腰侧,明明没碰到自己,她屏住呼吸,腰部紧绷,他轻轻扯走一样东西,她腰际衣料一阵摩擦。
    他从她身下,抽走一方白色巾帕。
    云贞:“……”
    她认出是什么了!
    奈何陆崇神色如常,说:“你继续睡。”
    云贞鼓起勇气,小声:“那……怎么办?”
    没有落红,怎么办?
    她发觉,自己问出这句话,陆崇望着自己的目光,稍稍一动,不一会儿,他缓声:“你不必担心。”
    他自有办法。
    这次他走后,还捎走一个枕头,枕套上绣着一对鸳鸯纹路,很是喜庆。
    后半夜,陆崇是在床榻上休息的。
    云贞偷偷把头埋到枕头底下,她数了会儿自己的心跳,仔细想来,陆崇是因她的畏惧,后退一步。
    她至今都没去想过,他为何求娶。
    本想稀里糊涂过,只要对她来说,是合适的就行,临了临了,她还是退缩了。
    ...
    第二日,云贞起床后。
    锦绣收走那方有“落红”的手帕,喜春和柳叶给云贞梳妆。
    云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双眸潋滟,额间那点胭脂痣,分外显眼。
    锦屏和锦绣,对她额间一点红痣感到好奇,但她们嘴巴严实,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传的也不会传。
    云贞方要打开罗记脂粉盒子,只听锦绣说:“七爷。”
    她不由回过头。
    她今日梳元宝髻,压着一柄荷花金嵌宝扁簪,斜插两支累丝云纹金钗,柔嫩的耳垂上,挂着指甲大的南海圆珍珠。
    一时,分不清耳垂与珍珠,谁更莹润。
    她瞥向他时,目光有些虚浮,密匝的鸦羽低垂,掩盖眸底情绪,额间那点胭脂痣,与她黛眉、樱唇相互呼应,极尽艳丽娇媚。
    陆崇目光下意识一敛。
    倏而,落落大方地,落回云贞身上。
    她站起来,想唤他七爷,想起昨晚的事,又合上嘴。
    陆崇:“等等要去长春堂。”
    他比她早起许多,去了书房。
    云贞:“快好了。”
    她沾些脂粉,动作熟练地盖住胭脂痣,这才走到他身边。
    大婚第二日早上,敬公婆。
    侯爷一把美髯,一身藏蓝道袍,颇有仙风,侯夫人着绛紫色松鹤延年团纹衣裳,头戴三指宽的玉带,面容和蔼。
    除了侯爷和侯夫人,大夫人秦淑慧、二夫人、五夫人,陆二爷与陆五爷,全都在。
    众人抬眼望去。
    陆崇是陆家生得最清冷俊美的男子,他一身石青并蒂莲纹雨花锦直裰,银带虎纹玉带钩束出精瘦腰杆,颀长峻拔。
    云贞上身藕荷色对襟,下着绯色瑞鹤呈祥十二幅湘裙,几位夫人都见过云贞,却是头次见她穿得如此明艳,加之她肤白艳美,当真鲜妍绮丽,引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二人走在一处,当真登对。
    敬茶后,云贞又一一认了亲戚,她唤秦淑慧:“大嫂。”
    秦淑慧想到,自己巴巴给云贞找相看,谁曾想,人家成了自己弟妹。
    她尴尬笑了下,递出见面礼:“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云贞自也备了见面礼给婆母和各房夫人,除了亲手纳的鞋子和护膝,她额外送侯夫人一幅墨梅画。
    展开画时,侯夫人面前一亮,声音却平平稳稳:“画得不错。”
    得了婆母肯定,云贞腼腆一笑,是陆崇提醒她,母亲也爱画,否则她没想到这一层。
    她与侯夫人相处甚少,不知道她这反应很是平平。
    陆崇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等他们离开长春堂,侯夫人这才拿着画,爱不释手。
    云贞本就画技超然,又从陆崇那得知侯夫人喜欢梅花,潜心画了几日,拿出最满意的一幅,叫侯夫人如何不喜欢?
    五夫人说:“母亲这般喜欢,为何方才那般冷淡?”
    侯夫人板起脸,说:“做婆母么,嬉皮笑脸的,哪有威势。”
    五夫人:“……”
    她算是明白,当年自己嫁进来第二天,为何侯夫人也是冷冷淡淡的。
    不比之前,如今云贞是她媳妇,要朝夕相处的人,她对她太熟稔,日后就没有进退的余地。
    侯夫人是懂些处世之道的,否则,以她当初小官之女的身份,哪能在这位置安然待这么多年?不早被二房那边欺负死。
    只是云贞画太好了,墨梅墨梅,分明无色,却傲骨铮铮。
    侯夫人一日看三遍还不够,越发觉得,云贞生得美,品性也高洁,她叫王嬷嬷:“快,送去裱起来,日后好挂出来。”
    等王嬷嬷拿着画,走出好几步,侯夫人还追上来,叮咛:“叫人看着点,别弄坏了。”
    王嬷嬷忍笑:“您就放心吧!”
    ...
    离开长春堂时,云贞收了许多礼。
    她在静远堂,也有自己的小库房,里面放着她的嫁妆,今日收到的见面礼,比她自己嫁妆还贵重。
    她给库房落锁,钥匙交给喜春。
    天气热,走动一天,身上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临近酉时,她洗了个澡后,霏霏也已从槐树巷子接过来。
    抱着霏霏,她给它梳毛发,一边与喜春说:“它是不是又胖了点?”
    喜春:“日日小鱼干供着,是我也得吃圆几分。”
    云贞忍不住一笑。
    锦绣也说:“霏霏真可爱,七爷爱猫,夫人也是,当真投缘。”
    云贞面颊微红。
    锦屏和锦绣年纪都是十四岁,她们是侯府的丫鬟,手脚利落,办事牢靠,目前看,她们专心做事,没排挤喜春和柳叶的意思。
    云贞带来的人,受到该有的尊重。
    她明白,这里和二房水天阁,是不一样的。
    不一会儿,陆崇从书房回到卧房。
    喜春拿铜盆备水,锦绣去煮茶,她们把卧房让给他们。
    他说:“可有不惯?”
    云贞摇摇头。
    这才第一日,就算不惯,也该是他,自小服侍他的星天雨山,因静远堂多了女主人,从此只能留在前头书房客堂。
    陆崇的目光,在她额间停了一瞬。
    云贞低头朝妆台走去,拿起脂粉,在额间点了一点。
    他走到她身侧,低头看她眉间,道:“还要遮着么?”
    云贞:“嗯。”
    她早已习惯没有它的日子,一下露出来,只怕又招来祸端。
    如今的人生轨迹,与那场梦再无相似之处,她依然怕,只是,看陆崇的意思,是不想让她再遮遮掩掩。
    他向来磊落,定不能理解自己。
    她咬了下舌尖,只看陆崇拿起罗记胭脂的铁罐子,他旋开盖子,沾上粉末。
    他低头,指腹轻轻在她额间一揉。
    两人之间,近到云贞都能看到他纤长的眼睫。
    她怔怔地想,她还以为,这妆台,只有自己会用。
    须臾,陆崇后退一步,仔细看了会儿,问:“如何?”
    云贞看着镜子,小声:“很好。”
    他学什么都这般快,当初她跟冯氏学遮胭脂痣的技巧,可花了十来日呢。
    这一日晚上,陆崇还是睡榻上。
    云贞抱着被子,辗转两下,临睡前,她突的觉得,这般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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