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太清晰了,好像真的发生过,她甚至能回忆起,立于烛火中的那个男人冰冷的口吻。
    他说,她是灾祸。
    云贞钻进冯氏怀里,熟悉的温暖,让她泪眼朦胧:“姆妈,我梦到好多人死了,梦到我像个东西,被抢来抢去,姆妈,我怕……”
    冯氏心疼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语气凶了点,“日后我定不叫云宝珠再欺负你!”
    云宝珠是云贞的表姐。
    前几日,云宝珠叫上云贞登山,半道下大雨,云宝珠把她丢在山上自己先回来了,冯氏知道后着急得不行,去山上找了半天,还好当时云贞就淋了点雨,没什么事,不然冯氏得和云宝珠拼命。
    但现下看来,云贞还是受惊了,冯氏心内郁郁,正想着如何对付云宝珠。
    却不知道,云贞受惊,是因为那诡异的梦。
    那天,她独自在山上,救了一个昏迷的少年,少年长得很好看,衣裳也贵气,但她在云家处境很尴尬,并不敢声张她救了一个男子,否则云家会以此为由,诋毁她失了贞洁,随便找个老汉嫁了。
    她怕冯氏担忧,这件事连冯氏都不敢说。
    方才那场梦,就是从救下的这个少年开始的。
    少年当时在河边落马,看着昏迷,实则半醒的时候,记住她额间一点胭脂痣,而他大有来头,竟是京城承平侯府陆家的嫡孙!
    陆家是勋贵之家,自然不忘报恩,没多久,他们就找到了云贞所在的这座小县城,想把她接进侯府,认作干女儿。
    云贞不过一届孤女,父不详,只能随母姓,却凭此一跃成为陆家的恩人,还能进入那等高门大户,真真叫云宝珠咬碎一口银牙。
    梦里,对进侯府这件事,云贞彷徨,但也欣喜,云家待她苛刻,她没有半分留念,侯府再如何,也不会比云家坏。
    然而,她现在是明白了,云家也好,陆家也罢,一样是寄人篱下,比不出好坏。
    想到梦里诸多的事情,云贞又哭了起来,她抬手,环着冯氏,声音带着鼻音:“姆妈不会离开我的吧?”
    冯氏笑了声:“不离开,你就是赶我走,我也不走。”
    云贞抬眼,可是梦里,冯氏就是被别人赶走了,留她一人在侯府,捱过好几年。
    好在那应该只是梦,她自是不愿说出梦里的东西,白白叫冯氏伤心。
    云贞依偎在冯氏身边,任由外头风吹雨打,心情慢慢平静。
    冯氏轻拍云贞的后背,给她哼小曲儿。
    后半夜,云贞迷迷糊糊地睡着,才过卯时,又睡不着了。
    外头雨停了,只余滴滴答答的声音,天空还是灰沉的,云贞突然想起梦里那位大人。
    那个梦境似回忆,许多人面容些微模糊,只留个影子,她却还能清楚地记得他的模样。
    眉眼,鼻梁,薄唇,历历在目。
    可他是清辉明月,是玉山轩扬,是苍松夭矫,而她,不过是他口中的灾祸。
    云贞呼吸放缓,身子却忍不住颤了颤。
    但愿只是梦。
    不多时,冯氏起来做活,云贞也跟着起床,冯氏见她眼眶微红,说:“你再睡会儿吧。”
    云贞:“左右也睡不着,不如来做点事,姆妈不会嫌我笨手笨脚,拖累你吧?”
    冯氏捏捏她鼻子。
    云贞的大伯云来顺,考了三次都没考上秀才,改行做木工,大伯母刘氏管家宅,她看冯氏和云贞不顺眼,处处刁难,冯氏就弄了个卖豆腐的小摊自己做。
    前几年她还想着,攒到钱,另赁个屋子,和云贞出来住,后来却放弃了,她宁愿受刘氏的白眼,也好过孤女与乳母同住,遭歹人觊觎。
    尤其云贞越□□亮。
    云贞尤不知冯氏心中的担忧。
    她盯着火候煮浆,时不时捡点干草,去撩火苗玩,被烫到指尖,又连忙丢了干草,两指捏着耳垂,嘴里咕哝:
    “灶神息怒,灶神息怒。”
    火光跳跃,映衬她脸颊肌肤细腻如白瓷。
    她才十四,已出落得极美,双眼濛濛,朱唇不点自红,额间那粒胭脂痣,更是衬她顾盼妩媚,艳而不俗。
    身材抽条后也长开了,处处精雕细琢,真叫人不知道怎么爱怜才好。
    冯氏看着这娇娇小儿,这样绝世的容貌,只怕日后,难得安宁。
    她又该如何护住云贞。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进了这个冷清的县城。
    打头的是四个侍卫,中间一辆阔气的马车,后头还有六个侍卫,全部披坚执锐,他们骑着膘肥体壮的马,威风凛凛。
    这行头,都比得上知府大人了,行人忍不住驻足。
    众人窸窣讨论中,有人眼尖,指着马车上挂的木牌:“那写的是不是个‘陆’字?”
    作者有话说:
    铛铛,我胡汉姬又回来啦!
    隔壁打算七天后同步开一本,并同款古言《见春色》《承秋波》,点进专栏get!
    第二章 成真
    ◎从来无需她应声。◎
    江乐县县衙。
    王县令一边跑,一边扶发冠,问衙役:“你说京城那个承平侯?”
    衙役跟在他身边:“是啊大人,他拿着侯府的玉牌,千真万确!就在堂内等着呢!”
    王县令是永兴年间的进士,外放为官十来年,政绩平平,本以为这辈子就算熬到头,也见不到京城任何一位贵人,哪知道,贵人不来就算,来的居然是承平侯府的人!
    他不在京城,却也知道承平侯。
    承平侯是陪太.祖皇帝打下大盛江山的开国功臣,战功赫赫,子孙都有出息,尤其是孙辈中行七,名为陆崇的,更是隆平二年的状元,年纪轻轻深得帝心,御前伴驾,参与机要,朝中阁老见了都要让三分颜面。
    小地方县衙也小,没几步就跑到堂前。
    王县令刹住脚,正衣冠,拐进堂内。
    只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着一身雨过天晴杭绸圆领袍,剑眉星目,身姿飒爽,似乎有点拳脚本事。
    却不像官员。
    王县令依然不敢怠慢半分,堆笑,拱手:“公子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辛苦,小县衙,没什么好茶。”
    少年起身,道:“王大人无需多礼,我并非从京城而来,是从广宁而来。”
    王县令疑惑,不是承平侯府的人么?
    少年解释:“家父周珂,在下周潜。”
    王县令自也知道周珂,定南侯嫡长子,广宁定南侯府是承平侯府的姻亲,这位应当是定南侯的嫡长孙,承平侯的曾外孙。
    广宁离江乐县的距离,远比京城离这里近,周潜代承平侯府来办私事,一下是两个侯府的面子,不可谓不隆重。
    他忙说:“原来是定南侯家的公子!失敬,失敬!”
    正七品的官,对着一个少年点头哈腰。
    周潜开门见山:“我此行是代表外祖家,来江乐县找人。”
    他将陆旭南下找亲戚,却意外遇险,后又被一民女所救之事,一一道来。
    王县令越听越喜,周潜的意思是,陆家要找到那位民女,以报恩情,要是他找到这位民女,可是立了大功!
    他连忙说:“周公子放心,这人不难找,不用一日,我定能帮您找到!”
    周潜缓了缓笑意,回:“不必。”
    王县令:“啊?”
    周潜:“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便是烦请王大人做主,带我们去那户人家。”
    王县令到底官场混了十载,立时明白周潜的意思,又发现自己邀功的模样太过心急,只好“嘿嘿”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
    越是这等富贵人家,越怕欠人恩情。
    陆家的恩人,甭管什么缘故,陆家定会被扣上忘恩负义的帽子,在京城抬不起头是一回事,最怕传到朝廷,到景帝耳朵里,那陆家子孙往后还怎么在朝为官?
    于是,陆家一早暗中查清,恩人乃一个民女,请外孙和王县令出面,如此高调,便是要叫世人都知道,他们在报恩。
    这样既博美名,又扼杀风险。
    周潜跟王县令走出县衙,他一撩衣摆,踏进马车,说:“娘。”
    马车内,还有一位妇人,是周潜的母亲,也是承平侯府二房外嫁的嫡女,陆瑶。
    陆瑶三十多岁,面容清秀,身着湖绿眉子对襟罗衫,头上压一柄玉梳背,两侧斜插嵌珠石点翠金钗,通身贵态。
    她问周潜:“都谈好了?”
    周潜:“好了,现在就去云来顺家。”
    陆瑶又说:“咱们此去京城,你正好回外祖家看看,跟你三舅七舅学学,别整日坐不住,出去游山玩水。”
    周潜笑了:“明白,只是七舅舅御前伴驾,怕没时间教我。”
    陆瑶:“我看你就是不想学。”
    周潜:“哪敢。”
    马车动起来。
    王县令跟在马车旁,亦步亦趋,十年没遇一次大事的江乐县百姓,真是好奇坏了,甚至不少人跟着马车队,只为一探究竟。
    直到马车停在云家的门口。
    云家柴门半掩,刘氏和云宝珠坐在门后阶上,绣衣裳,边唠嗑,听得外头的动静,刘氏还疑惑:“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她开门,就看那辆黑漆金边马车,并十个侍卫,停在她家门口,着实打眼。
    云宝珠躲在她身后,踮起脚尖偷看,惊诧:“额滴个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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