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虚失去意识前,心中百感交集。
    一面庆幸没有真叫君沉碧毁了这塔门,一面又愧疚,本就欠君家良多,如今为了救许幻竹,又将君沉碧扯进来,实在不知后路又该如何。
    凌清虚的师傅名叫君遥,凌清虚拜入君遥门下之时,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后来君遥见他为人正直本分,又天资过人,便开始对他寄予厚望,将他当做门派继承人来培养。
    即便他后来有了一双儿女,也未曾轻怠过凌清虚半分。
    君遥此人,最大的愿望便是修炼得到,早日飞升。可他一生勤奋刻苦,渴求大道,但天资上总是差了些,辛苦半生求而不得,以至于最后将这份希望寄托在了凌清虚身上。
    他隐居退位后,不仅将宗门交给凌清虚打理,给门派改名为‘凌虚宗’,还将一双儿女拜在他门下,可见他对凌清虚的重视。
    知遇之恩,一生难还。
    所以这么多年来,凌清虚也将君遥的心愿视作自己的道心,一心求道,发扬宗门,最终也算不负众望,带着凌虚宗成了第一仙门。若按照他的资质这般继续修炼下去,飞升得道指日可待。凌清虚也想替君遥看一看那大道,替君遥带着凌虚宗走得更远。
    只是百年前离华天的一场仙魔大战之中,事情的走向开始转变。
    作为修真界的佼佼之辈,凌清虚带着凌虚宗上离华天支援,可那一次的魔界攻势也不容小觑,凌清虚本该死在那场战祸之中。
    最后的致命的一击,是君遥赶到,替他挡了下来。
    也是那一次,君沉碧目睹了父亲的生死,气绝魂断,君云淮与凌清虚耗了许多修为,才将将吊着她一口气。
    这也便有了后来欺骗许幻竹去取冰芝的事。
    凌清虚这一辈子,好似总在亏欠,欠得太多了,所以怎么还也还不够。
    他有时甚至想,若是自己死在一百年前,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他痛苦缓慢地闭上双眼,在感受到强烈的光影渐渐退散后,他右手食指轻轻收紧,却在那一瞬仿若有了知觉。
    可那次大战受伤之后,他的右手食指明明就早该没有了知觉才对。
    -
    夜色暗透,空气里浮动着凉意。
    连房里也是。
    这一拨一拨的人来个没完没了,宋辰早已没了睡意。
    于是干脆坐起来,把许幻竹送来的符咒丹药一样一样地分好。
    手里摸到一个木盒子,看着有些眼熟,正准备打开瞧瞧里头是什么,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冷风涌着进来。
    他打了个喷嚏,看着来人道:“怎么又回来了?找到许仙长了?”
    那人并未说话,只一把夺了他手中的黑木盒子,又一阵风儿似的就往外去了。
    宋辰用力拍了拍桌子:“我要换个房间,下次让杨文楠住这儿!”
    时霁拿着追踪蝶来到方才许幻竹将他敲晕的地方,从怀里掏出一张她画的符纸,放在追踪蝶面前让它们闻了一圈,接着便跟着几只蝴蝶往前边走去,于是最后也停在了那玲珑塔前面。
    塔前的一块空地上,还有那琉璃灯盏的残骸。
    片片碎块露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晕。
    许幻竹究竟跑去哪儿了?
    这场面不会是与人打了一架?
    真是要被她气死。
    他来不及多想,冷着脸蹲下检查地上的碎片和翻飞的白羽。
    那几只蝴蝶并未往这边飞,反而是停在了塔门的琉璃碧色的门环上。
    时霁起身朝着那处走去,伸出手搭在门环上,几只蝴蝶受了惊,振翅翻飞,落回了盒子中。
    这门并不能推动。
    他从怀里翻找着符纸,想利用空间转环换的术法入塔。
    连带着摸出来一颗石头。
    玉白色的石块圆润光滑,是在溪涧里被水流长时间冲刷打磨所致。
    这是从阳襄村出来时,浦荥山的那个老者给他们的。
    他捏着那石块,正预备将它放回去,也正是这时候,眼前的塔门突地被打开,里头漾出一道光影,下一瞬就恰恰好将他完全吞没。
    而时霁消失后,那门扇又变成原来的样子,紧紧关着。
    第二日清晨,初阳升起,点点淡金色的眼光透过密林散射而来,照在通透的塔身上,发出流光溢彩的斑斓。
    塔檐上依旧挂着两盏琉璃灯,纤长的白色鹤羽垂坠着,随风缓缓转动。
    仿佛昨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范玉珍早晨起来,如往常一般,先是沏了干净的水和食物,接着来到翠翠的鸟笼前,预备将吃的喝的给它换进去。
    只是走到这笼子前面,她这才看清笼门不知被谁顶开了,里头并没有什么东西,翠翠不知所踪。
    她顿时惊慌起来,于是在房中着急地四处喊着‘翠翠’。
    没一会儿,其余房间的几人就被范玉珍的声音引得聚了过来。
    问了他们也并未见着那鸟,范玉珍顿时有些急:“我去找许仙长,看看它是不是去了她那里。”
    宋辰将她拦住,将手里收拾好的一堆子符纸丹药堆在桌上,“别去了,正要和你们说,许仙长和时霁好像是要办什么要紧事,昨夜都走了。许仙长说,让我们在这城中随意逛逛,不要去危险的地方。等历练期满,若她还没回来,大家便自己回青云山。我估摸着许仙长是不是把翠翠带走了,没得及跟我们说。”
    “啊,他们俩又单独行动了啊。”童锦芝坐在桌边,扒拉着桌上的法器,表情恹恹。
    范玉珍这才又看看那笼子,昨夜入睡前鸟还在的。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打一只鹦鹉的注意,那大概真是被许仙长带走了,于是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就他们两人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昨晚一个走得比一个急,我根本来不及细问。”
    翟永伸着懒腰:“依我看呐,他们不在也好。我们这两日就在这城中逛上一逛,等玉珍那儿的银钱花完了,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姜颂:“听起来也不错,昨夜我翻了翻房里的地志本,发现这泗阳城中还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的。”
    后来几人讨论了一番这几日的安排,便又齐齐回了屋子睡大觉去了。
    第45章
    青泸郡, 裴家。
    裴家的小女儿前几日失足落了水,被救起后便一直昏睡不起。
    裴父裴母接连在裴照雪床前守了三日。
    “裴启明,小雪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都三日了,还迟迟不醒啊!”
    “夫人别慌, 方才白先生说了没问题,只需要静养就好。我已经让人给烟儿传了信, 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 等烟儿来了, 小雪肯定就能醒过来。”
    许幻竹听着耳边响起抽抽搭搭的声音, 混沌的意识开始慢慢回复过来。
    她浅浅拉开一丝儿眼皮,只见一对夫妇相携着坐在她床头, 那妇人更是将她的手攥得死死的, 她险些被捏麻了。
    “夫人, 你快看, 小雪她醒了!”
    “小雪, 你可算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快让娘看看。”
    许幻竹被那两人捞起,一左一右地把她抱在中间,一声声‘心肝儿’, ‘宝贝儿’,震得她脑子都有些疼。
    不是,这什么情况?
    她犹疑着开口:“娘?爹?”
    那两人便抱得更紧了。
    许幻竹缓缓吸了两口气,差点被勒死。她真是满脸疑惑,她刚刚只是在疑问, 不是陈述啊。
    这夫妇俩大概认错孩子了。
    不过……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刚刚发出的这道声音,娇软甜糯, 与她本来的声音截然不同。
    许幻竹又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
    空空的,狐铃也不在。
    那对热心的夫妇在注意到她的懵然怔楞后,以为她是没恢复好,又将她按在床上叫她好好休息,然后说是要给她去煮药,接着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等人走了,许幻竹一骨碌地爬下了床,急匆匆走到妆台前的菱花镜前。
    只见镜中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量娇小纤细,圆脸杏眼,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头写满了震惊。
    妆台的镜子旁放着一把精致的桃木梳,木梳上刻着鸟雀祥云纹,繁密的花纹下,刻着一行小字。
    许幻竹拿起那梳子,凑近了看上头的字。
    只见梳子上写着“平安喜乐,健康如意。”
    翻过来是梳子主人的名字。
    “裴-照-雪”许幻竹面带疑惑地念着这个人名。
    是她认识的那个裴照雪?
    怎会如此?
    她依稀记得,自己不过是在那座塔前捡起了掉落的石头,塔门跟着被打开,她接着便失去了意识,然后挣开眼睛便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环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和镜中陌生的少女,心里闪过道不可思议的念头。
    她该不会是像裴照雪说的那样,魂魄错位,穿越时空,跑到了别人的身上?而这个别人还正好是那个寄居在她身上十余年的裴照雪?
    许幻竹记得裴照雪曾说过,她是一百年前被关在焚山的,若照这么说,那现如今她所在的这个时空,大概是在一百年前裴照雪还未被关进焚山的时候?
    许幻竹将梳子拍在桌面上,这事情着实诡异,一定是玲珑塔的问题!
    她就说储殷为何将历练提前,就为了找这座玲珑塔,这里头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她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还不甚了解,更不能轻举妄动,叫人发现端倪。暂时只能边走边看,找找出去的法子了。
    她这时忽然庆幸,好在走之前跟宋辰把事情都交待清楚了。
    只是不知道时霁醒了没有,他若是醒了,大概要在心里骂上她百十个来回吧。不过没关系,他现下只是太年轻了,等以后就知道她许幻竹的良苦用心了。
    许幻竹拍拍手,很快就将青云山那一群人抛在脑后,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翻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东翻西找下来,她在书架底下找到一个紫檀木的匣子,于是想也没想就将匣子端了出来。
    木匣子上也刻着鸟雀祥云的花纹,和刚刚那把木梳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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