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构建了叶家各子女分别占据一处小楼却又以他为中心的格局, 他觉得各子女都是以他为重心团结起来的, 是自己一个号令随时都能指挥起来的。
    不过事到如今,他终于发现,自己老了,而一切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美好。
    原来看似花团锦簇的大家族中竟然早已经埋下危机。
    而最让叶老爷子备受打击的,可能是叶立轩事后的反应了。
    叶立轩一方面报警要求处置相关人等, 一方面搬离了叶家老宅。
    只是搬离而已,这在一些新式家庭也许不算什么, 不过这对于叶老爷子的打击却是很大的, 这意味着他在这个家庭的权威已经破裂,他年纪大了,没办法再管束着这个家族,甚至更深层次说, 也许叶家面临土崩瓦解。
    叶老爷子没办法阻止儿子离开,他也说不得什么, 在叶天卉的协助下,他硬撑着料理了家事。
    顾志镡因为冯文茵的假怀孕而备受打击,他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他愧疚难当,他拼尽全力呵护着冯文茵, 谁知道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这个世上根本不曾存在那么一个胎儿。
    他备受打击之下,心灰意冷, 放弃了冯文茵。
    叶立轸因为受到二太太的连累,自然也无暇顾及冯文茵,如此一来,冯文茵再无人护着,叶家将冯文茵并冯素琴一并交给了香江警局,由警局一并来处理。
    冯素琴原本就不是香江正式身份,如今又有叶家控诉的诸般罪行,于是被关押在监狱中,待到数年刑满后,会被驱逐出香江。
    至于冯文茵,她往日种种行径也已经触发法律,由香江警局查办,后续自然是判刑关押。
    对付冯素琴和冯文茵,叶家雷霆手段毫无留情。
    不过对于二太太和叶立轸就没那么简单了,毕竟是叶家自己人,送到警察那里诉诸法律丢的也是自家人。
    叶老爷子想将这件事压下,叶立轩自然不肯,叶立轩是平时不吱声,但是关键时候,他比谁都倔强,他就是要给自己的妻子报仇雪恨,不能姑息,不能容忍。
    叶立轩的后面又有叶漪白和叶天卉,这都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叶天卉更是有顾时璋的鼎力相助,叶老爷子不能也不好硬压。
    最后一番权衡,叶立轸失去了香江一切,包括叶家继承权,之后离开香江,被打发到欧洲开辟市场,再不许回来香江,而叶老爷子和二太太解除婚姻关系,二太太几乎净身出户,依傍着儿子叶立轸离开,这算是叶老爷子为这对母子争取的最后体面。
    事情至此总算告一段落,叶老爷子经此打击也是一蹶不振,精神萎靡。
    以至于连着几日闷在家中,休养身体,不怎么见外客,心灰意冷的。
    对此,叶漪白很好笑:“管他呢,二太太要不是他的纵容,何至于敢做出这种事,当年他国外留学一遭就带回这么一位,真是搅家精,现在可算是知道自己错了,晚了,白搭了!”
    叶立轩经此一事,也是有些受到打击,对叶天卉越发存了愧疚的心思。
    那天叶天卉过去看他,提到了叶老爷子:“他年纪大了,经此打击看着一蹶不振。”
    本来就是半路的亲情,又是隔着辈分,叶天卉对叶老爷子没那么深厚的感情。
    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则更多抱着互惠互利的想法,所以从一个理智角度,她对这个封建时代余孽老头子倒是没那么大气愤。
    叶天卉甚至觉得自己对待叶老爷子有些像上辈子臣子对待帝王,你不能指望和帝王推心置腹,但帝王不至于太过昏庸,作为臣子就知足吧。
    是以如今叶天卉反而能理智地劝慰叶立轩:“爹地,二太太和叶立轸那里,你如果不痛快,那我自然有手段处置他们,他们不能回香江,在外面也别想过好日子,至于老爷子那里,现在我们父女两个大权在握,他已经老了,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这样的一个只能当吉祥物的老人,我们何必和他计较呢?”
    至少面上也得孝敬着,不能太离谱,不然万一被戳脊梁骨,继承权怎么办?
    叶天卉是觉得,这爷爷可恨是可恨,但还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所以他们犯不着和钱过不去。
    可是叶立轩不同,叶立轩是把那人当亲爹的,他还真情实感地认为亲爹对自己亲妈是有感情的,是念念不忘的,如今亲爹的二房害了自己媳妇,他感情上有些受打击。
    如今他听到这话,却是淡淡地道:“我暂时不回去住了,反正家里有你支应着,我不回去也可以。”
    显然他不太想提老爷子,转移话题道:“最近工作怎么样,沙田开发,还有接下来的打吡大赛?”
    叶天卉:“还好,反正就这么干着呗。”
    最近叶老爷子萧条低沉,叶天卉一方面命人仔细照顾着,一方面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趁机扩大自己在叶家的影响范围,抓住了叶家大权。
    至于对叶文慵以及其它堂兄弟姐妹,她倒是留了一些分寸,该给的也不少,并没有排挤之意。
    不过底下各兄弟姐妹到底什么想法,这自然还需要时间来彼此观察试探,当然也有一些想撺掇老爷子,通过老爷子来制衡叶天卉。
    毕竟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到底地位在那里,区区一个叶天卉还不至于就此把老爷子打倒。
    对此,叶天卉倒是不担心什么,他们想折腾,那就让他们折腾,到家可以看看最后到底是鹿死谁手。
    指望老爷子为他们撑腰来打倒自己,那只能说他们完全没看明白形势。
    况且如今她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毕竟轰轰烈烈的四岁马经典赛事已经开始。
    其实打吡大赛之所以在香江备受关注,还是和香江地区赛马特性有关,香江虽说主流赛马地区,不过本身并不是育马地区,所以经典系列赛是从四岁马开始的。
    四岁经典赛分三关,分别是一千六百米的经典一哩赛,以及一千八百米的香江经典杯,只有闯过这两关后,才能参加这号称“四岁功名,一生一次”的香港打吡大赛。
    而这一日,恰是一千六百米的经典一哩赛,作为经典三关赛事的第一关,赛马会自然重视,叶天卉也赶过去看了这场比赛。
    谁知道抵达赛马场外时,却恰好遇到了孟逸年。
    自从去年赛季之后,新马场选在了沙田,沙田也开始填海造地,拥有大片沙田土地的叶家变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叶家拥有的那些土地原本是低价购入的,如今水涨船高,到了大发其财的时候了。
    也因为香江政府对沙田的重视,以及未来赛马场的落地,叶家在其中必然承担重要角色,是以叶家在香江地位大幅度提高。
    可以说,这次香江第一次大规模填海造地,叶家赶上了这轰轰烈烈的历史,也吃到了这场大变革的红利。
    相较之下,孟家名下的地皮却是完全没赶上这一波,且因为压错了筹码,以至于那些地皮地价值大打折扣,逆水轻舟不进则退,那么多钱投进去,一时无法回款,他们家财务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目前打算低价出售一块名下地皮。
    如今叶天卉遇到孟逸年,孟逸年倒是风度还好,笑着和叶天卉打了招呼,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对于叶家的事,孟逸年表示了含蓄的问候,显然叶家的事已经传开了,成为香江上流社会茶余饭后的笑话。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种事情就是一阵一阵的,过去这一阵大家自然又有新的话题,况且这么大一个圈子里,谁家没点事呢?
    去年孟家填海之争落败,过年时候周畹兰和宁家闹离婚,年后顾家的顾志镡又闹着在外面养外室,以及别家种种,值得提的不值得提的,多的是,反正自己脸皮厚一些当没这回事就是了。
    如今孟逸年关心起来,叶天卉也就道:“多谢关心,已尘埃落定。”
    孟逸年颔首:“那就好,说起来叶小姐如今风头正劲,我只可惜,此次打吡大赛不能看你再上沙场,你如果出手,那我们家所有的马匹必甘心避战。”
    叶天卉笑道:“那怎么行呢,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让全香江马匹就此休战,大家该比的还是得比,就凭这个,我从此后也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大家都好好驯马,我们地狱王者如今日日勤练,只盼能棋逢对手,痛快一战。”
    孟逸年:“好,这次我们两匹马参战,希望能在打吡大赛决战时再次领教地狱王者的风采。”
    这么说话间,两个人到了马场,谁知道恰好碰到jessise,他正提了一个大袋子,里面鼓鼓囊囊装了马毯,备用鞍具以及水。
    他看到叶天卉忙打了招呼,叶天卉也就问起来准备情况。
    jessise大致讲了情况,因说起后勤准备工作,突然想起来:“对了,见泉妈妈今天也过来看他比赛了。”
    叶天卉听着不免惊讶:“是吗?”
    林见泉妈妈最近情况日渐好转,她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今天竟然也来看林见泉比赛。
    jessise笑得露着白牙:“是,我看林妈妈状态很好,她很温柔,不怎么说话,好像很怕麻烦我们一样,你看,我给她带了一些吃的,等会她饿了可以吃。”
    叶天卉颔首:“多叫几个人在后勤区,照顾好林妈妈。”
    jessise道:“明白!”
    孟逸年听了意外:“林先生的妈妈身体不好?”
    叶天卉:“嗯,不太好。”
    说着间,她见jessise拿了不少东西,便干脆接过来几件:“我陪你一起过去吧,顺便给林妈妈问个好。”
    当下给孟逸年解释了几句,孟逸年也就由秘书陪着径自上楼,叶天卉便过去备战区,果然见到了林见泉的妈妈。
    叶天卉只见过林见泉妈妈一次,那时候她头发散乱,只隐隐看到一些眉眼,知道是好看的,但并不真切。
    如今她精神方面正常起来,虽说并没有刻意打扮,也只是收拾体面而已,但也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候必是一个大美人儿。
    当然如今其实还是好看,也才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经过病痛折磨,但那气韵还在的。
    叶天卉上前笑着打了招呼,林见泉见到了,便略介绍了下,林见泉妈妈姓林,名月花,
    林见泉妈妈一听说这是叶天卉,便有些郑重地过来,给叶天卉道谢。
    这时候距离比赛还有些时间,林见泉就在旁边,叶天卉觉得林见泉好像多少有些不自在,便邀请道:“林姐,今天风大,你身体弱,随我过去这边看台上,我们一边坐着一边看?”
    显然林见泉妈妈也是想和叶天卉说几句话,便也应了。
    一时两个人过去了旁边安静处的包厢观赛区,叶天卉又让人上了糕点茶点,两个人边品尝边说话。
    显然林妈有些体弱,她略歪在沙发上,有些歉意地笑着道:“对不起,我这些年一直病着,许多事我都不太懂,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叶天卉笑道:“林姐你客气了,我们说话你随意就是了,一则我和见泉相识于微末,在他成为我的骑师前,我们已经是朋友,我如今依然把他当成朋友,既是朋友,又何必见外,二则我自己自内地而来,如今虽身在豪门,但却对那些繁文缛节向来不太理会,你我之间,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林妈的笑便缓慢收敛了,她望向窗外,窗外的林见泉正站在人群中,被一众工作人员簇拥着,看样子是要准备称重了,比赛即将开始。
    林妈叹了声:“叶小姐,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孩子是苦命人,从小可怜,这些年我疯疯癫癫的,便是醒过来,也状态并不好,真是辛苦他了。”
    叶天卉听着:“是,我略知一二,见泉是个很好的孩子。”
    林妈苦笑一声:“我也曾经想过,今生他既做了我的孩子,那我应该好好养着他,这也是我该尽的责任,只是我这些年……”
    叶天卉便看到,她眸底泛起难以描述的痛苦。
    那是岁月沉淀之后依然化不开的痛苦,叶天卉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曾经多么艰难地想摆脱,想忘记,想从中挣扎出去,但那些痛苦依然残留在她心里。
    她便沉默了。
    言语是苍白的,外人所谓的开解更是没什么意义,因为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这时候,比赛开始了,发令枪响了,十二匹马如同子弹一般射出,场上掌声雷同,不少人都在大声叫着地狱王者的名字,叫着林见泉的名字。
    林妈隔着玻璃幕墙,看着那个跑马的少年,这么看着间,她神情有些恍惚。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或者说,她透过林见泉,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能引起她许多回忆的人。
    叶天卉便想起林见泉的话,关于他的出身的。
    其中在某一刻,叶天卉也曾有过怀疑,也许这个妈妈掩饰性地说了谎,真相是什么呢?
    这时候,林妈却开口了,她喃喃地道:“他果然长大了,他很好,很好。”
    叶天卉轻声道:“是,他是赛马界的知名骑师了,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他还年少,以后他只会越来越好,将来会很有出息。”
    她笑了下,对林妈道;“你看,任何痛苦都是可以走出来的。”
    林妈听这话,怔了下,之后才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是,你说的是,我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间,她望向了叶天卉:“谢谢你,叶小姐,其实我在电视里看到过你,我总是会好奇,对你充满好奇,我很想看看你,想亲口对你说一声谢谢,但是我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也怕我会给他丢人,怕对他有不好的影响,所以一直不敢出来。”
    叶天卉听此,劝道:“林姐你说哪里话,你能出来走走,散散心,我想见泉也高兴。”
    林妈微颔首:“我确实应该出来走走,我也想看他的样子,只是——”
    她说到这里,却轻叹了一声,眸中泛起一丝无奈:“只怕我没那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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