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又给旁边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叶天卉赶走,底下人连忙出去了。
    叶老爷子听道:“我听着这声音是个年轻姑娘,她既然这么说了, 让她进来,听听倒是无妨。”
    叶老爷子这么一说, 叶文茵脸色微变, 当下直接看向那马场经理:“胡经理,你们这是找了一位兽医高手,专门用来看马的?这是要药到病除?”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含着笑的,声音细细软软的, 很是认真的样子,不过那胡经理却听得心里一个咯噔。
    要知道叶文茵这位千金大小姐, 她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言语间已经指向“兽医高手”和“药到病除”,本来黑玫瑰出了状况,他们马场已经难辞其咎,如果他们马场职工号称兽医高手,号称药到病除, 最后却没成, 那真是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他当然不能承认了。
    他赶紧道:“这话就是说笑了,确实只是一个年轻女仔, 内地来的,没怎么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怎么被介绍到我们马场打杂,谁曾想她竟然做事不靠谱,胡搅蛮缠,还冲撞了客人,我们已经把她炒了鱿鱼。”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听得外面保镖呵斥驱赶声,显然是要把外面这“胡搅蛮缠”的给赶走。
    叶老爷子看向窗外,却是道:“我听着这姑娘说话声音清朗好听,口音也很熟悉,这就是我们老北平的口音哪,我在北平城多年,这口音我听着太亲切了,你们让她进来吧,我听她说说话。”
    叶文茵却笑着拉了叶老爷子的胳膊撒娇道:“爷爷,知道你一心惦记着老家,想着乡音,可眼下这个莽撞得很,白白惹你生气罢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看看——”
    然而叶老爷子却道:“让她进来吧。”
    叶文茵话说到一半被打断,面上也有些无光,当下便讪讪的。
    胡经理见此,也是没法,自然是让人把叶天卉带进来。
    于是大家便看到一个穿着马场制服的姑娘走进来,她身段纤细到略显瘦弱,皮肤剔透白净,黑眸晶亮,双眉墨黑犹如剪裁一般,竟隐隐带着几分英气。
    叶立轩看到这样的叶天卉,蹙眉,视线紧紧锁着叶天卉。
    叶天卉进来之后,首先注意到了叶立轩望着自己的眼神,当下越发好笑,便给他回了一个璀璨的、别有意味的笑。
    他接触到她的笑,越发皱眉,眸间都是排斥。
    叶天卉却是心想,这亲爹太不是东西了,很不是东西。
    她必须认亲,必须当一个气死亲爹的逆女,必须把他的财产捣腾光,必须让他这辈子都后悔把她生出来。
    她当下一笑,便上前道:“你就是叶爷爷吧?我叫叶天卉,是马场的工作人员,今天打扰叶爷爷,我感到很抱歉,不过实在是有些话想说,还希望叶爷爷见谅。”
    叶天卉外貌姣好,声音清朗好听,说话又是不亢不卑,倒是已经引得叶老爷子好感。
    当下那叶老爷子眉眼也慈爱起来,笑着道:“小姑娘,说起来也是缘分,你竟然和我们同姓。如今你既然夸下海口,那就和我们说说,这匹马到底是什么情况?”
    旁边胡经理很无奈:“叶总,这北妹他真不懂,她也就随便说说,可不能当真。”
    他脑门已经全都是汗了,这事一个不好,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他不想看到叶天卉再帮他得罪客人了!
    叶老爷子却道:“没什么,让她说就是了。”
    一时又对叶天卉道::“你放心好了,说错什么也不怪你,你姑且说说,我们姑且听听就是。”
    叶天卉听这话,淡扫了一眼旁边的叶文茵,却见叶文茵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她就是提防自己,拼命不想让自己进来见到叶老爷子吧。
    叶天卉笑着道:“叶爷爷,我在这里工作,前几天早晨时候看到黑玫瑰出晨操,当时我就注意到,这匹马精神萎靡,当时我观察了一番,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猜想?
    她这一说,胡经理,并在场兽医以及练马师,全都看向叶天卉。
    要知道整个马场都是专业养马人员,经验丰富,但是大家都对这匹黑玫瑰的状况束手无策,结果现在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马房助理,还是一个要被炒鱿鱼的,竟然在这里大放厥词?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叶文茵从旁看着,眸底便泛起笑来,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的笑。
    叶立轩盯着叶天卉,眼神晦涩,看不出任何情绪。
    叶老爷子却是意外不已:“你有个什么猜想,说来听听。”
    叶天卉:“我因只是远远一看,并不敢确定,所以斗胆申请,能让我走近了细看。”
    叶老爷子略沉吟了下,没说话。
    叶天卉:“叶爷爷,若我说错了,大可骂我,把我赶出去,但兴许我就说对了,是不是?”
    叶老爷子颔首,却是吩咐胡经理:“让这小姑娘跟着过去看看吧,带着你们马场的医务人员,大家一起看看。”
    胡经理自然应着,但是旁边的兽医一个个却是脸色并不好看。
    他们也都是专业医务人员,不知道治疗过多少马匹,在香江可以说是顶尖的了,结果这叶家老爷子竟然让他们和一个小姑娘一起去看?
    那小姑娘懂兽医吗,学过医学吗,看过几匹马?
    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法,少不得在胡经理安排下,一起过去旁边的马厩,再次检查黑玫瑰的情况。
    当下众人挪位,浩浩荡荡过去,几位兽医到了跟前,却是看向叶天卉:“这位小姐,你先请吧?”
    另一个兽医却是道:“小姐手中无任何检查仪器,难道要用手检查吗?”
    他说这话,其实多少带着嘲讽的意思。
    谁知道叶天卉却道:“中医讲究问闻望切,不需要仪器,看看就是了。”
    众兽医听此,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年轻小姐实在是大言不惭。
    一个内地来的北妹,不知道天高地厚,怕不是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
    且等着看她怎么胡编乱造,闹一个大笑话!
    当下大家纷纷退让,就让叶天卉先检查。
    叶天卉走到马前,先仔细观察过一番,之后要了手套,戴上后,将马尾巴拉到了一旁,从后腹向中间往前仔细观察。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周围人全都屏住呼吸来看。
    马场胡经理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他自然不相信叶天卉懂什么医马,但这匹马如今出现状况,一旦真有什么,他们只怕是也难辞其咎,所以他有存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叶天卉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好歹撇清了马场的责任。
    叶文茵拧紧了,盯着叶天卉看。
    她确实是知道的,知道叶天卉的身份。
    就在四个月前,她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大陆的信,对于信上那个号称是她亲生母亲的人,她并没在意,只觉得不过是大陆的骗子罢了,想着自己怎么可能傻到相信这些,当即扔到了一边。
    可谁知道,她后来无意中听到二伯的谈话,似乎他们也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两个人密谈一番,打算先调查下这件事再做决策,还说为了不刺激到自己爹地,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地。
    但是她心惊胆战的,突然就害怕起来。
    她是生来的千金大小姐,虽然自己爹地身体不好需要修养,且不参与家族的事业,但爷爷还是给爹地留了一些股份,她更是从小备受宠爱长大的,所以她从来没感觉到过什么忧虑。
    如今突然知道这消息,自然害怕,那是后背发凉的恐惧感。
    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从小拥有的一切也许都是幻影,有可能一切都会随之逝去。
    之后她一直小心关注着这件事,时刻谨慎观察着爷二伯的动向,至于后来在家庭医生给家族成员做体检时,她更是关注着。
    她开始疑心二伯那里为了查明真相,可能拿了自己的血样送到美国去做了什么检查。
    这让她忐忑起来,她寝食难安,生怕自己突然被赶出家门。
    虽然叶家来自内地,但是她从未关注过内地的种种,她觉得那是一个贫穷落后封闭可怕的世界,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如果她真的是那个什么叶家保姆的女儿,那她——
    她不敢相信,只觉得可怕至极。
    就在这种忐忑中,她时不时过去二伯那里,甚至在有一天二伯的秘书送来了一份来自美国医学研究中心的文件时,她偷偷过去拆开看。
    根据那份文件,她果然和父亲不是血缘至亲,血型根本不可能!
    哪怕不去深究美国血液研究中心那些深奥的道理,只说最简单的,她的爹地是o型血,而她是ab型,一个o型的父亲不可能有一个ab血型的女儿!
    她简直是如坠冰窖,最后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
    就在她痛苦不堪的时候,二伯出现了,她被二伯抓了一个正着。
    她彻底绝望,以为自己即将一无所有,以为自己即将被赶出家门。
    可这个时候,二伯却宽容地安慰了自己,并且表示可以帮着自己,让自己继续留在叶家拥有一切。
    想到这里,叶文茵看了一眼旁边的叶立轸,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叶立轸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他任何反应。
    她心里暗暗拧眉,不知道他到底作何打算。
    正想着,突然,叶立轸的视线扫过来,那是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神,但眼底隐隐带着谴责和嘲讽。
    叶文茵瞬间羞愧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她确实隐瞒了叶立轸。
    虽然叶立轸说要帮她,只要她听话,叶立轸就会帮她,让她继续留在叶家,可她心里也没底,害怕,怕叶立轸放弃自己。
    所以她到底是找到了当初被她差点扔掉的那封信,瞒着叶家,私底下和那个所谓的“亲妈”有了联系。
    让她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再次回信了,虽然那信含糊其辞,但她多少读明白其中意思,那个叶家真正的女儿叫叶天卉,她竟然试图跑到香江来认亲!
    那封信里面附了一张模糊的证件照片,赫然正是那个叶家真正女儿的照片。
    这让叶文茵坐立难安起来,她本来想把这封信报告给叶立轸,但思虑再三,到底是决定将这个消息隐瞒下去。
    后来她在马场看到叶天卉,看到叶天卉的第一眼她就明白,这就是了。
    叶天卉的眉眼间和自己的“爹地”有些像,比那张模糊的证件照更能看出,这就是“爹地”的亲生女儿了!
    而见到叶天卉的时候,她犹豫过,犹豫要不要将这一切告诉叶立轸,但是思虑再三,她还是放弃了。
    她确实害怕。
    她认真研读了那些内地来港潮的种种报道,看到他们的辛苦,也看到了他们的贫穷。
    想象下如果不是那大陆的亲生母亲给自己李代桃僵的机会,那么在内地受苦的就是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将遭受怎么样的命运。
    华美的衣服,耀眼的首饰,还有富贵公子的追求,这些全都将成为泡影。
    她怎么能想象自己成为一无所有的北妹,沦落到赛马场的马房里,在马粪和汗水的味道中辛苦劳作。
    这是她永远无法接受的。
    而为了对抗这种命运,她必须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她只能设法打压叶天卉,她希望叶天卉消失,同时也努力巴结上顾志镡,想和顾志镡联姻!
    她纵然心有所爱那又如何,当她是叶家千金小姐的时候,她可以任性,当她需要为了叶家小姐的位置而挣扎的时候,她就失去了选择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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