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朝外面一拍手,双瑞又端了一个漆盘进来,漆盘中央,一柄同色玉壶,两只酒杯。
    顾修高高扬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自己留着,一杯递给盛如玥,“一道走,也不算辜负我们一起长大的情谊。”
    盛如玥失神,怔怔看着顾修,忘记了接酒杯,他是真的疯了!
    原来,这局里,他也没打算让自己活。
    旁边,曹氏无力的靠左在地上,还在呕着血,身子颤抖,顾修见盛如玥失神,捏着她的下巴,将酒灌进去,盛如玥呜呜挣扎,是了,这就是他表哥,他认定的事,根本不会给你一丝狡辩的机会,会干脆利落的动手。
    顾修的手指如铁钳,任凭挣扎,辛辣的酒还是被灌进去。
    做完这件事,他自己亦撩起衣袍,盘腿在对面地上坐了下来,端着酒杯靠近唇边,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呵唇一笑:“三个人一起下黄泉,也不算寂寞。”
    “挺好。”
    话音落下,他扬起脖颈,盛如玥瞳孔一缩,她这一刻没有多想,拼劲所有力气撞过来,将顾修手中的酒杯撞翻在地。
    这个时候,她的药性发作了,胃有灼痛感,唇边呕出一口血,“不要……”
    顾修没想到她会踉跄撞过来,完全没有防备,身子晃了一下,又坐回来。
    盛如玥眼睛里泪花直掉,看着顾修,或许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濒死,看着顾修,竟然觉得无比留恋,“表哥……”
    “很疼。”
    “你不要喝……活。”
    顾修盯着她的脸:“为什么要害你嫂子?”
    “临死了,告诉我为什么,我去地下才好向她赎罪。”
    “否则我死不瞑目。”
    或许别人临死的时候可能不在乎这名声了,盛如玥张张嘴吧,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让顾修知道自己真实的面目,也不想死了还在世上遗臭万年,她可真想活着做太子妃啊!
    哪怕是一块牌位,她也想被供奉在皇陵里,被九皇子心心念念一辈子,被陈末钦记得,若是连个惦念她的活人都没有,多可怜,道:“我没有。”
    “我没有害嫂子。”
    “废太子冤,冤枉我。”
    “挑拨,他想让我们自己相残。”
    顾修:“唐冕死前,我问了他三个问题。”
    “水匪的事,是不是你的人?”
    “不是。”
    “你动我妻子婢子的事,盛如玥是不是你的内应?”
    “不是。”
    “你觊觎我妻子?”
    “是。”
    “按废太子对我的恨,以及他本人的性子,”顾修说:“最后两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反过来才对的。”
    挑拨盛如玥和他的关系,就是挑拨他和九皇子相互猜疑,觊觎过沈星语这种没好处的事,他才应该否认。
    这三个问题里,按唐冕的性子,答案应该是,不是,是,不是。
    连盛如玥都认为他该是那种性子的人,生命最后一刻,他却反过来,护着盛如玥,承认了自己的猥琐。
    盛如玥终于明白,她输在哪里。
    成也废太子,败也废太子,是啊,顾修根本不可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她和废太子有私情。
    他有的只是怀疑。
    她提前同废太子达成了交易,确定自己不会被出卖,没让顾修炸到自己,却也让唐冕的行为给了顾修猜测到真相的机会。
    盛如玥胃灼痛,又呕出一口血:“我已经要死了,为何要骗你?”
    “或许,他只是临死之前,没有反应过来呢。”
    “你够了!”
    曹氏最后一口血呕出来,将顾修推开,盛如玥惊讶的发现,曹氏的力气又恢复了。
    曹氏自己也怔楞住,胃部那种灼痛的感觉没有了,“这酒不是毒?”
    顾修深深看曹氏一眼,又看一眼盛如玥,起身出了房间。
    双瑞跟上去,有些担忧的问:“爷,你现在要进宫去吗?”
    “要不要歇一歇?”
    “不必,”帝王还在宫里等着他,天潼关还要收拾,他嘱咐双瑞道:“我这一去的时间不会短,阿迢那边务必跟好。”
    “我一走少夫人定然会出现,一定要记得将人抓住。”
    他留在暗处的人足够多,抓住她没问题,笼在袖子里的手摸了摸链子,这一次,沈星语一定会出现的。
    双瑞自然应下。
    --
    盛如玥无力的靠在车厢壁,后背一片汗湿,心中全是后怕,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真的以为自己死了。
    差一点,她就会吐露出真相。
    她现在回头细细想整件事,还是为顾修深重的心机感到恐怖,从一开始的叙旧,到后面沈星语的各种画像,甚至毒酒,一直都在攻破她的防线。
    她那会子一心以为顾修要至自己于死地,从没想过那毒酒才是最后的局。
    顾修今日要的,从来都是确定真相。
    只要确定真相,他有的是办法让九皇子对自己失望,他这心智,能让九皇子亲自处理自己吧。
    褚三娘不就是她爹亲自首告的?临死之际也让她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依靠。
    那么她,今日过关了吗?
    盛如玥这才发现顾修的恐怖之处,她发现她一点都看不透顾修,应该说,谁都不能猜出他的想法。
    你根本看不出他的路数。
    九死一生,曹氏亦脱了力的靠着车厢壁,神情委靡。
    盛如玥珉珉唇瓣,泪珠子哗哗掉下来,趴在曹氏膝头,“姨母……表哥他……”
    “如果哪天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你不要哭。”
    “你若是过的不好,我在地下过的也不会安心。”
    曹氏整个人又惊惧起来:“你是说,你表哥还要……”
    “希望不会吧,”盛如玥难过的吸着鼻子,身子还在余颤的紧张恐怖着,“我看不懂表哥了,他好像疯了。”
    曹氏想了一会,眼中闪过决然,“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会让你表哥清醒的。”
    顾修再回到皇宫,九皇子已经收尾差不多,宫人有序的用水冲刷着血迹,顾修做了汇报,帝王很满意的拍他肩,给了他密旨和兵符。
    顾修点了人这边再出宫门,顾从直不分青红皂白,一只拳头迎面砸上来,“你母亲自尽了!”
    “你满意了……”
    顾修手里的腰牌惶然落地。
    第67章
    “姨母……呜呜……你看看我。”
    盛如玥跪在塌边, 涕泪横流,夹着曹氏的手,这世界上, 只有她是无条件爱自己的。
    你一定不能有事!
    “姨母,你说你还要看我加冠受珮, 你还没看到啊,怎么可以自戕,你一定不能有事……”盛如玥心疼的抹眼泪呜咽。
    顾新柠,顾湛夫妇,一家子都围在床边,面容哀泣。
    “你母亲她支开了所有下人, 是我恰好来找她说院子上的事,刚好碰上了。”
    “我将她抱下来的时候,绳子已经勒进了肉里, 脸都紫了, 呼吸没了, 心跳也没了,我给她渡了很久的气, 她才缓过来一点微弱的呼吸。”
    “大夫说,若是晚来一步, 人就彻底没了。”
    顾从直看着床上的曹氏,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愧疚情绪,夫妻相伴二十载,她心里压着滔天的事情, 宁愿自己自尽, 也不同他商量一个字。
    早些年的时候,她心里就是再怨, 也还会压着情绪,同他说上几句话。
    他对曹氏心中有愧,知道她不愿意见自己,这些年几乎事事按照她的心意来,她如今却是连生死这样的大事也不同他支会一声。
    “这是她写给你的遗书,我在她妆柩里发现的,”顾从直递过来一封信,“你们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竟然不想活了?”
    蜜黄色的信纸,上面写了“吾儿修亲启”。
    顾从直捏着信的一角,顾修盯着那信不动,眉眼沉酽着深潭一般的黑。
    大概能猜到曹氏的遗书里写了什么,以她的性子,无非是让他别再闹了,忘了沈星语,善待盛如玥,好好过日子。
    “你母亲的遗书你都不看?”顾从直瞪圆了眼,心中像插了一柄剑,深深为曹氏不值。
    她疼了三天三夜生下来的孩子,竟是这样的不孝不悌,连母亲差点死了,也淡漠无波。
    “你究竟还是人吗?”他拉着顾修的衣袖子,让他看曹氏身上的勒痕,“你看看,躺在拔步床上,这个差点就死了的人是你母亲!”
    “这些年处处迁就你,处处照顾你的母亲,天大的罪也该赎清了。”
    顾修笼在袖子里的手收紧。
    “大哥!”顾湛很有怨言:“有些事情,嫂子一去世的时候我就想说了,我见你心中难受才忍着,现在我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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