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忍着怎样的冲动,摁耐一整晚,到了白天,才若无其事的甩开人,将避孕药和助孕的药带进药店去看。
    普通的甘草和几味药材炮制的而已,既没有助孕的成分,也没有避孕的成分。
    沈星语不信,跑了六七家药店,都是这个结果。
    日头从西边落到地平线下头,沈星语像个雕塑坐了整整一天,丹桂进来禀报顾修回来了,沈星语起身朝屋外走,被门槛绊了一下,头上的簪子掉下来,碎成两截。
    沈星语回身,弯腰蹲下来,看见这簪子里头是空心的,里面有一张纸卷着,上面隐约还有字迹。
    这支簪子是沈祈生前送给她的最后一只簪子,她平日里从来舍不得带,都收在妆匣里,今日早晨心不在焉,随意拿了簪子带。
    她展开,规整的隶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女儿珍珠……
    她瞳孔一缩,手指发颤。
    为父很矛盾,我既期望着有一天你能发现这封信,又希望你永远看不到……
    第45章
    十五年前尘封的一切, 随着这封信被展开,沈星语指尖发颤,从这些文字间勾勒出她生母的真相……
    白妧, 一个聪明有谋略,自小要强的女孩, 她九岁便经营了自己的花圃,扛起了家道中落的白家生计,并逐渐让家人过上了富裕的日子。
    十七岁的时候,遇见官任司林务的沈祈,两人一见相互倾心,很快组成了家庭。婚后, 白妧并不因为成婚便放弃独立,经营着花圃,也辅助沈祈侍弄御田, 俩人一起农耕育花研究水利, 生活富裕, 感情上甜蜜,三年连生两女, 生活很幸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切的美好,在她发现, 培育好上好的稻种,再育成秧苗移栽到田地里,产量会大幅增加,并设计出了利于灌溉的筒车之后戛然而止。
    当时沈祈的父亲沈远是司农令, 他一眼从这件不世之功里看到了名扬天下, 从六品官职跃入成公侯之家的机会。
    他上奏折将这件事揽到沈祈的头上,没成想, 入夜,自己将这件事告知儿子,儿子却当场翻脸,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去剥夺妻子的功劳。
    沈远却认为儿子此举太蠢,女子又不能入朝堂,这件事算到她头上,顶天了皇帝发些银子当奖励,若是算到他头上,沈家便可以名扬天下,得尽民心,皇帝必然赏公侯爵位。
    沈祈耿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妻子名扬天下有什么不好,占用妻子功劳乃是小人行径,劝父亲追回折子,半是威胁半是劝,这折子若是呈上去,上头的人下来查,他不会冒领妻子的功劳,不会骗钦差,倒时,现有的司农令官职怕是也保不住,落得个欺瞒下场。
    沈远气的快呕出血,嘴上也只能答应,沈祈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当晚回房中,也没和妻子提这件事,他以为他们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他不知道,这件事在沈远夫妇看来,就是错失了天赐的爵位,如何能甘心!
    这儿子算是白生了!
    翻转了一夜,白生生错过一个宝藏的感觉。
    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下了决定,花重金寻了一剂独门毒药,白妧忙碌了一天归来,毫无防备的喝下婆婆递过来的茶盏,当场便中了毒,呕出血晕死过去。
    沈远用白妧的命要挟沈祈,冒领下这个功劳,他们会拿出解药,否则,上头的人怪罪下来,他们夫妇和白妧一起死。
    冒领下这个功劳,父母,妻子都能活,否则,三人都死。
    沈祈妥协了。
    沈远出手快且狠,乘着白妧昏迷,卖掉了她的花圃,将沈祈身边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沈祈平日里不喜官场那一套,同样做官,他只会在田地里自己费心研究,沈远轻易就抹除了白妧的痕迹,换上的人,都是沈远族中忠实的拥垒。
    一跃入公侯之家,这利益足以让全族的人疯狂,他们会跟着获多少利啊!
    沈星语将信纸一点点揉在手心,将自己抱成一团,身子一下下发颤……
    “珍珠,你要好好待阿迢,是她替你承担了所有……”
    所以,当年,两次随着父亲上京都来的人是阿迢……根本不是她,和顾修有婚约的人……也不是她。
    沈祈第一次来京都,受封粟圣公的时候,他应该是犹豫不决的,想揭发这件事,又不想妻子死,当时的他,其实行动应该并不自由,随身都有人监视着。
    只要情况不对,作为人质的白妧和小女儿就会没命。
    只是当时的他,远远没有料到,他的亲生父亲会那样狠辣!
    或者说,他们夫妇俩人都是生性单纯的人,以为给了沈远夫妇他们想要的,他们会满足,没道理还会再害他们。
    毕竟,沈祈接受封封,冒领功劳这件事若是抖出来,他也要砍头的,白妧自然不会做这种,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要说,夫妻两也不是没有改变,通过这件事,他们都认识到了权势的重要性,关键时刻可以自保,自然不会再像过去那边,任由父母拿捏。
    且白妧始终是独立的女子,她并不愿意做菟丝花,只在后宅依附沈祈。
    而沈祈自然也是一样的,他通过这件事,意识到权势才能保住自己的妻子孩子,自然不愿意只做傀儡,所以他很快第二次上京,这一次,他其实是想来借势的。
    有过生死算计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会被过度解读,沈远夫妇心底并不能踏实,看着白妧的每个举动,都像是要挑拨儿子,找他们清算。
    儿子,孙女,嗯,只有儿媳妇是外人。
    没有这个外人挑唆,儿子自然还是他们的儿子。
    人有秘密,就怕这秘密透露出去,非要让对方彻底没有反抗能力才安心。
    人存在世间有两种形态,一种是□□,一种是社会关系,□□的消失容易,剥夺她的生命就可以了,最难的是社会关系的消亡。
    当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她的人也消亡了,那么,这个人的尸骨就是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在意。
    白妧不能直接杀,杀了她,可能会刺激到沈祈玉石俱焚,这条路行不通。
    也不能放任她好好活,那就是隐藏的忧患,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成为火药,阖族都得陪葬!
    沈远的眼睛已经红了,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将白妧毒哑了,毁了她的脸,让她说不了话,见不了人,再做不成以前那个能独立生活的女子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脸,连话都说不了,他断定沈祈不会再爱她。
    白妧的婢子秋红本就是她的私生子妹妹,长的有五分相像,将她提出来,代替真正的白妧吧。
    用秋红完全取代白妧,她的社会关系就彻底死亡了。
    沈祈二次从京都回来,看到的就是毁容,被毒哑了的妻子,沈远怀中还抱着三岁的小女儿做威胁。
    “这一碗哑药灌下去,星语会彻底成为哑巴,这是你不听话,同我作对的下场。”
    这其实是一种心里打压,沈远要的就是一次性彻底击垮沈祈,让他亲眼看见,才会害怕,每一次想要反抗,都会陷入对在乎的人被伤害的恐惧中。
    让他们夫妻俩,都因为孩子妥协。
    “爷爷……我来喝吧。”
    四岁的沈星语走出来,走向他的爷爷:“妹妹还不会说话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珍珠,是你的本名,不是乳名,星语是阿迢的名字,她是你的姐姐……”
    “沈星语”小时候说话迟,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体弱多病,阿迢却已经聪明伶俐,沈远顿时觉得这个提议好,留下一个年纪小的,没有记忆的,还不说话的更安全。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沈家的幼女病弱夭折,家中只剩长女沈星语,多了一个叫阿迢的小哑仆,只差一岁的的亲生姐妹,长的本来就像,慢慢的,谁也看不出,或者说,在集体的利益下,整个沈族,都默认了这件事。
    粟圣公俯全部用哑仆从,是因为安全,不会有人乱说话。
    那个明艳大气的是婢子秋红,她身边那个,常年一身灰色衫子,面上带着纱巾的哑婆子才是真正的白妧。
    到了夜里,她们主仆的位置再调过来。
    难怪,沈星语总觉得哑婆的眼神好温柔,她费心教自己那么多东西。
    “珍珠,你母亲这辈子最想要的便是公道,她不是不想要,是承担不起这份公道背后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至于是怎样活着,为父也不知,我这辈子也没弄明白,只能带走这所有的罪恶……”
    对白妧来说,掀开所有罪恶,的确可以给她带来公平,可这公平,比起现实的好处,它更像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是女儿不再是贵族之后,而是罪人之后,只能为奴为婢,她还要失去深爱自己,不离不弃的丈夫,而她的脸,身体,一切的一切,也是回不来的。
    她选择含恨饮下,只为让两个女儿可以平安长大。
    在她病逝之后,两个女儿也长大,沈祈选择一把火将粟圣公府烧了!
    将一切埋葬。
    沈星语心脏一下下揪扯,痛,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痛!
    她那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祖父,竟然是豺狼,她曾一声声祖父,祖母甜甜的叫着。
    人心为何这样可怕?
    -
    阅微堂,明明是秋日里,潭嬷嬷觉得,顾修一回来,这屋子里就成了冬天。
    不准人家来的是他,没看见人家来脸更冷。
    这主子越发难伺候了。
    “主子,少夫人今日还未用晚膳……”
    “我有说要听?”顾修一张脸绷的厉害。
    “是老奴自作主张,”潭嬷嬷道:“少夫人刚刚一个人在内室里哭了很长时间,后来叫人去买了纸钱过来,这会子在池塘边烧纸呢……不年不节,私下烧纸,这是罪过,爷应该去阻止这等行为。”
    顾修:“今日是谁的忌日?”
    潭嬷嬷摇摇头:“或许是粟圣公不府谁的忌日吧。”
    黛色的月光平铺下来,整个世界一点银霜的光,水波清冷,映着洛神树横斜的枝桠,花瓣扑簌簌落。
    纸钱蹿出橙色的桔火,暖光勾勒着烧纸钱人的脸,惨白一张,一丝血色也没有。
    一件纯白的大袖衫,长发披散,纯净的像是天边的月,清冷苍白,却没有人气。
    黑色的缎面靴子将落叶踩的咯吱作响,她像是没听见,又添了一把纸钱,火光忽的蹿起更高,直扑她素手,幸亏,一只手攥着她的手剜往回拽了回来。
    顾修攥住她的手,沈星语却依然没看他,呆呆的看着火苗,空着的那一只手用棍子拨纸钱。
    被无视,顾修心头蹿出火气,松开她手腕,问:“给谁烧的纸?”
    沉默很久,沈星语:“一个亲人。”
    俩人再无话,顾修手背在身后站着,沈星语一直添纸钱,剥火,直到纸钱全部烧尽,沈星语起身,平静从他身边走过。
    顾修靴子一踢,一块石头落进水中,砸起水幕。
    沈星语终于有所反应,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半个身子,问:“如果幼时,祖母没有将你我定娃娃亲,你还会娶我吗?”
    顾修:“不会,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该是父母祖辈定的。”
    沈星语:“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见面的样子吗?”
    “记得。”
    顾大人纡尊降贵抬脚过来,站到她面前,“你全无小时候的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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