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褚三娘终于扳回一句,觉得很痛快,“《女驯》是我从小读到大的,可没有这句,世子妃,知道你不通女德,不懂装懂,这可不是好品行。”
    沈星语:“我背的没错。”
    褚三娘:“你这人怎么撒谎被戳穿了还嘴硬,难怪连不让夫君用婢子这样的刁钻事情也做的出来。”
    原来根源在这里,难怪她们今日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她都一直对自己充满敌意。
    沈星语:“既然三娘认定我被错了,是不是应该拿出证据?空口无凭。”
    “世子妃不见棺材不落泪,本姑娘就找出来这证据,”褚三娘吩咐宫娥:“去,现在立刻找来一本《女驯》。”
    这东西很好找,宫娥很快就奉上来一本线装版《女驯》。
    褚三娘捏着册子勾唇,那眼神在说,我看你一会怎么收场!
    褚三娘翻着书寻找第四卷 ,一众闺秀的头一起伸过去看热闹,终于,褚三娘翻到第四卷一句一句数到句子,听见沈星语清丽的声音再度响起:
    “也理之心其思则栉用,也顺之行其思则发泽。”
    褚三娘笑:“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泽发则思其行之顺也。”
    “她是倒着背的!”
    旁边的闺秀出声,褚三娘唇角的笑僵住,忍不住嘟囔:“你怎么会……”
    沈星语:“心犹面首也,是以甚致饰焉……”
    她不疾不徐,字正腔圆,缓缓将一本女驯娓娓道来,至最后一字,竟无一错漏。
    “三娘子,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受父母教诲长大,知廉耻礼仪,我没做错什么大事,也没伤害任何人,只是很爱重我的夫君。”
    女子讲究情绪内敛,爱慕这种词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选之于口。
    可沈星语落落大方,坦坦荡荡讲出来,并且,她丝毫不以一个人独占丈夫为耻。
    一屋子的闺秀都被她的坦诚打乱了思绪,一时间谁都忘记了出声,只愣愣看着坐在圈福椅上的女子。
    白色襟背,白色高腰襦裙,襦裙斜刺里探出一支青竹,气度从容。
    “世子妃好胆魄。”
    一道清丽的女子声音传过来,众人循声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来人一身水蓝色工装,鬓边一支孔雀脆簪,肉嘟嘟的圆脸,稚嫩青涩,下巴微抬,眉眼骄傲,手里还拿了一只鹿皮鞭子,通身上下写满了尊贵二字。
    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沈星语的脸上,略跋扈的眼眸中充满了审视打量。
    一众闺秀慌忙起身,沈星语这才知晓,这人是十一公主,亦跟着起身行礼。
    闺秀跪了一屋子,十一公主踩着羊皮小鹿靴穿过跪了一地的女子,直接走到沈星语面前,扶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你快起来吧。”
    沈星语看着还跪了一地的人,有点受宠若惊。
    “你们这些人,整日张嘴闭嘴将规矩挂在嘴边,规矩学的这般好,怎么还同那长舌妇人是的,人家世子妃求佛爬山,也没碍着你们的事,怎么当众就抱团来欺负世子妃?”
    褚三娘脑袋抬起来,“公主,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做女子的立世本就该堂堂正正,守着规矩,世子妃如此善妒,丢了我们女子的脸面,她不守女德,咱们当然能指责。否则,若是人人都学她的做派,这规矩不就乱套了!”
    十一公主冷笑:“三娘子当真是贤惠,不只管着自己,还喜管着旁人,也不知以后是那位青年才俊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三娘子这样的贤妻,想来以后三娘子必然是道德典范,以后大家就等着看看,三娘子成婚后给自己的夫君选几房妾室。”
    褚三娘:“公主为何要袒护世子妃?她拈酸吃醋,这种品行,根本就配不上公正不阿的顾世子。”
    沈星语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说她配不上顾修!
    在江南,粟圣公俯也是人人敬仰,她也是百里闻名的大家闺秀,德言容功,处处出挑,即便早早被定了婚事,也还是有许多家夫人话里话外都对她透露着喜爱,惋惜她早早被定了婚事。
    她怎么就配不上顾修了?
    她这婚事堂堂正正,方方面面都不丢顾修的脸!
    “我同你们一样,你们会的,我也都会,琴棋书画,德言容功,舞蹈乐律,我样样不输旁人,为何就配不上我夫君?三娘子既然口口声声说我不配,那便拿出本事来同我一较高下,而非在这里空口白牙!”
    “你想比试什么,我随你挑。”
    沈星语语气如此笃定,联想到她刚刚居然能将女驯倒着背出来,褚三娘也不敢轻视她,思索一下道:“我跟你比琴,瑶华跟你比画,映雪跟你比棋,孙茹跟你比舞,怎么样,你敢比吗?”
    十一公主冷笑,褚三娘也未免太过刁钻,她所点的这几个,都是在这一方面代表贵女们最高造诣的,“三娘子也太好心机了吧,四个人欺负她一个人,你也好意思说的出口。”
    褚三娘笑:“是世子妃自己吹嘘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若是真的样样拔尖,又何须害怕?”
    “我敢接,不是因为你这拙劣的激将法,”沈星语下巴微抬高:“我跟你们四个人比!”
    十一公主天生同琴棋书画无缘,少时,宫中帝师在前头上课,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她必然要睡着,她虽然自己不会,但是对学习出众的人天然就有好感,她同盛如玥多年交好便是因着这个。
    盛如玥一个怙恃孤露能在这京都闺秀中有出众的名声,撇去镇国公府这个背景不说,一是因为琴棋书画俱佳,二是因为十一公主同她是至交好友,处处照佛。
    十一公主看着沈星语的眼睛亮亮的,觉得她整个人渡着一层光。
    这个世子妃也太厉害了吧!
    褚三娘::“这里有现成的棋,你们先比棋,我去准备琴和纸墨。”
    沈星语微微垂下眼皮,偌大的东宫,又怎么会少了琴棋书笔这样的雅士东西,一个婢子就能要来的东西,需要她一个阁老的女儿亲自去朝太子妃要吗?
    她为什么要亲自去呢?
    -
    太子妃丝毫不知道碧纱橱里发生的一切,被玉华服侍着喝苦涩的药汁,用薄荷水漱了口再吃一点蜜饯,消化嘴里的苦涩味道,这才说的出话。
    “叫你过来,本就是叫你来玩,省的你总是憋在府中,憋坏了怕是不好,怎么又跟我进来做什么?”
    玉华郡主唇角苦涩一笑:“我是个什么状况,旁人又不是不知,心里不知怎么想我呢。”
    “如今我是被踩进地理的烂泥,是被染了脏污的抹布,有谁是真心想同我一道玩,我在这陪你挺好的。”
    太子妃气的猛烈咳嗽起来,玉华郡主给她顺着好半天的气,她才止住。
    “你呀!”
    “这事又不是你的错,犯错的是那侍卫,你是受害者,何以这样贬低自己?”
    “到了我这个境地,你就会知道,什么尊崇,什么地位都是虚的,只有自己过好了才是真的。”
    “你瞧瞧我,当初为了和侧妃争长子的出生,一连流了三胎,到如今,身份地位都有,却连个好身子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去了地下。”
    “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要我说,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活法,自己独居个院子,既无公婆要侍奉,又没有丈夫小妾这些糟心事情,岂不是快哉。日子是你自己的,有肃王在,他们面上就不敢轻视你,你就该怎么快活怎么来。”
    太子妃提起她淡素的绣袍,嗔怨她的不争气:“看看你自己,日日敲木鱼不出房门,都要将自己真弄成真尼姑了。”
    玉华郡主:“我就是厌恶她们眼里的怜悯,也不想让她们在背后笑话,一个人在家中自在。”
    这种事情,还得要自己看开,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太子妃叹息一声,也不好再多说。
    两人一时无话,但玉华郡主反而觉得这样自在一些。
    “太妃子娘娘,”褚三娘笑着走进来,“臣女要弹琴,来向你讨‘铭心’一用。”
    太子妃未出阁时,最擅长的便是琴,“铭心”是她同太子大婚时,一位朝臣搜罗来的贺礼,是一柄传世名琴,用最上等的古董杉木所制,鵾鸡筋历经上百道工序做成韧性十足的琴弦,太子妃娘娘很钟爱,常常弹奏,这一年身子愈发不好之后才开始搁置的。
    “弹琴好,琴音能修心,”太子妃吩咐一旁的宫娥:“将‘铭心’捧出来给三娘子用。”
    褚三娘眼睛里中闪过一丝皎洁的光,“那谢谢娘娘了,还有旁的闺秀也要弹,我去给她也挑一副琴。”
    太子妃和善点头,“三娘如今也会体贴照顾人了,去吧。”
    太子妃钟爱琴,有一屋子的琴,转过几道廊芜,褚三娘跟着宫娥进了琴房,这里每一把琴都保养的极好,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宫娥指着一张古朴大气的琴,“贵女,这把便是‘铭心’了。”
    上好的鵾鸡筋骨做的琴丝,泛着明亮的银亮色,褚三娘指尖在上头一拨,古朴厚重的音质如月光倾泻,又如溪水潺潺。
    妙哉!
    她又问:“哪一把琴是太子妃娘娘以前闺中使用的?”
    宫娥又指了一柄羊肠丝的:“这支便是,虽没有铭心来的好,这支却是太子妃娘娘在阁中一直用的,意义非凡。”
    褚三娘指尖勾着下面压琴弦的地方,目光盯着琴弦勾唇。
    第29章
    碧纱厨, 沈星语和褚三娘闺秀三人的这棕比赛吸引了所有闺秀的注意力,盯着棋盘两头的人。
    星罗玉棋盘在中间,俩人分坐在两端, 争鸣的暗流在俩人之间涌动,两人面容都肃穆凝重, 两人下的都很快,白子黑子依次哒哒落下,围棋的路数繁杂多变,外人一般看不出路数,此刻俩人的棋路都是一盘散沙,一时倒也看不出谁高谁低。
    都是顶级的世家贵女, 最好的资源一直都朝她们倾斜,苏映雪的棋艺当初是太子少保亲自指点的,在一众闺秀中属于顶尖, 队友们自然对她有信心, 但沈星语的表情太过骄傲笃定, 她刚刚能倒着将晦涩的《女驯》背出来,显然她也不是平庸之辈。
    赵瑶华扯了扯盛如玥的衣袖:“你嫂子的棋艺到底如何?”
    盛如玥目光在沈星语绷着的面皮上转一圈, 思忖了一下才,选了折中的回答道:“嫂嫂才嫁过来不久, 我不太清楚。”
    如果要是真的特别厉害,应该会像旁人炫耀吧,想到这一层,赵瑶华底气足了一些:“我们映雪的棋艺可是帝师指点过的, 肯定是她赢。”
    “我也觉得是映雪赢。”
    “加我一个。”
    “本公主赌世子妃赢!”十一公主美眸剜过来, “敢不敢下赌注?”
    赵瑶华讪讪,十一公主却是不理她, 直接掏出来一百两银票子,“我赌这些。”
    赵瑶华被架上去,只好也顺着往下赌:“那我下五十两吧,压映雪赢。”
    后面又有一些闺秀陆续跟着下赌注。
    周围这些人的小声嘀咕并没有入俩个下棋之人的耳中,棋如战场,变化多端,沉浸在棋局中的人就如执着茅·几在战场中指挥士兵打仗的将军,眼观四路,观察对方的棋路,调整自己的队形同时,也要故布疑阵,隐藏自己真实的意图,将对方骗入自己的包围圈,再一举击杀,若是战败,和打了一场败仗是一样的心情。
    苏映雪一直云山雾绕的布着疑阵,掩藏着自己的要塞之地,目光盯着沈星语的指节落在左二十九,心中微微吁一口气,看来,沈星语也没她想的那么高深,似乎并未看出自己真正的意图。
    自己执着白子落在右九,沈星语勾唇:“苏姑娘,你输了。”
    苏映雪眉头蹙起来,只见沈星语修长的指节从棋笸中拿出一枚黑子,在她的心腹之地上绕一圈,定在左十九的方向。
    这是苏映雪掩藏的真实盘活棋局的地方,苏映雪心中虽然紧了紧,但也就是像打马球,球擦着球杆险险而过,这里被识破,顶多是麻烦一些,也不至于就当场输的彻底,还有搬回来的可能
    “世子妃现在下结论似乎太早了。”
    沈星语指尖一翻转,却转了方向,落在了棋盘正中,瞬间,她零散棋子串成如攻城略地的猛兽,白子尽数在虎口之中。
    苏映雪眼睛瞪圆,原来沈星语一直走的都是强攻路线,她早就识破了自己的暗线,她走包围路线,她就走强攻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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