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咬了咬牙道:“要是北境战事平息,我们就回去。”
    这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浮现出对未来的期望。
    对他们来说,北境才是他们的根!
    萧鸾飞忽然觉得握在手中的东西有点烫手。
    北狄因着顾非池,投鼠忌器。
    若是大景没了顾非池,靠谢无端一人,还能守住北境吗?
    但这点犹豫也只是一瞬即逝。
    如今她自身都难保,江山,社稷,百姓,战争……她顾不着。
    萧鸾飞把手上的东西捏得更紧了,继续往前走去,后方的那些百姓还在兴奋地议论着那道公文:
    “我家隔壁的邻居也收留了几个北境的亲戚,这要是他家亲戚知道这个好消息,肯定也高兴。”
    “是啊是啊,足足减税三年呢。”
    “太子殿下真是心怀百姓啊……”
    “……”
    从减赋税到官府免费租借粮种,再到给安家银子。
    一连三天,朝廷都有公文下达,种种政策都是在鼓励流落各地的北境百姓归家,甚至还出具了明文,若有其它地区的流民愿意在北境安居,可由官府为其办理户籍,赠予三亩良田,还免费租借来年春天的粮种,一年后归还即可。
    公文不仅张贴在了京城,还由八百里加急发往大景各州。
    比那八百里加急的骏马更快的便是鹰,白鹰发出阵阵嘹亮的鹰唳,展翅在高空飞翔着,仅一天一夜就飞到了北境银川城。
    几乎是白鹰一到,就被城墙上的守兵发现,立即有人去通报。
    短短两盏茶后,一封信就经由风吟的手送进了守备府的书房。
    “公子……”
    风吟看到谢无端正专注地注视着墙上的舆图,便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将门帘轻轻地放下,才走到了书案边。
    谢无端背对着风吟,幽深的目光一直看着舆图上长狄的位置。
    良久,他才对着风吟伸出了手,风吟就把雪焰刚送来的绢纸交到了谢无端手里。
    谢无端终于将目光自舆图上收回,展开信,飞快地一气看完了。
    温润优美的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一点点地蔓延至眼角眉梢,荡漾在他眸底。
    笑容似雨后初霁般,令室内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谢无端一手捏着那封信,一手自书案上的小匣子里取出了一枚白色的小旗子,将之狠狠地钉入长狄的王庭。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举重若轻,仿佛挥出了一把寒气四溢的长剑,以势如破竹之势刺向了敌人的命门。
    谢无端的表情随之也变了。
    从一个温润如玉的皎皎君子,变成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帅,任何人都相信他会毫不犹疑地挥剑砍掉所有阻碍他步伐的荆棘。
    风吟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谢无端,眸子里明亮异常,满含着敬意。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谢少将军,”边昀快步掀帘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禀道,“前方探子来报,长狄的辎重已经到了丹既平原。”
    谢无端坐回到了书案后,一手在案上轻轻地叩动了两下。
    他垂眸又去看手里的那封信,似是自语道:道:“北境的百姓们就快回来了,得让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浅浅的笑意荡漾在那张俊美如画的面庞上,语气轻描淡写,却令听者热血沸腾。
    第154章
    半个时辰后,银川城的城门在沉重的隆隆声中大开。
    换上一身银色轻甲的谢无端带着三千骑兵,从城门奔驰而出,直奔兰峪关。
    那绣有“谢”字的金色帅旗在阳光下肆意地飞扬着。
    一众骑兵在谢无端的率领下快马加鞭,疾驰如飞,急促的马蹄声轰隆隆作响,宛如闷雷滚过天空般,又似潮水涌过般,大地震颤,一路马不停蹄地北上而去。
    所经之处,被马蹄踏起的尘土漫天扬起。
    三千天府军骑兵一直来到兰峪关下,强劲的风沙吹散了骏马的嘶鸣声。
    最前方的谢无端率先勒住了缰绳,微微地抬了抬手,后方的三千骑兵整齐划一地勒停了马,马蹄声止。
    谢无端抬头遥遥地望向了百步外那巍峨高耸的兰峪关城墙。
    高高的城墙上,站着一整排体魄健壮的长狄士兵。
    居中为首的狄人高大魁梧,秃了半个脑袋,那光秃秃的头顶在阳光下亮得几乎在发光。
    对于谢无端来说,这还是一位老相识——
    长狄左大将和连轲。
    谢无端浅浅一笑,又做了一个手势,从风吟手里接过了一把造型古怪的大弓。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抚着银色的弓弦。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站在城墙上的左大将和连轲大惊失色,沉了下脸色,硕大的拳头紧捏。
    这些天,整个南征大军都谨慎地守在兰峪关里闭城不出,这也才刚刚安生了两天,谢无端怎么就来了?!
    呜咽的号角声自城墙上方幽幽地响起,几乎传遍了整个兰峪关。
    没一会儿,就有一高一胖两个狄人步履匆匆地踩着石阶上了城墙,形容间难掩焦急之色。
    高个子比和连轲还要高出一个头,仿佛一个巨人般,以身高的优势压迫性地逼视着他,一点也不客气地以狄语问道:“谢无端来了?”
    “来了多少人?”
    也不用和连轲回答,其实从城墙上俯视下去去,他们也大致能够判断人数,另一个肥头大耳的狄人摸着双下巴道:“三千上下。”
    高个子眯了眯狭长的细眼,以近乎质问的口吻说道:“谢无端只是在虚张声势,左大将,你为什么不下令攻击,先下手为强?”
    “如今我们在兰峪关的兵力足有五万人,谢无端就是再神,以三千兵力对五万,那也是妄想,必能让他折在这里,从此为我长狄除此宿敌。”
    “那,钦志犇,”和连轲冷冷地斜睨了那高个子一眼,“你去?”
    “……”钦志犇动了动嘴,没应,脸色沉了三分。
    左大将和连轲一手挎在佩刀上,视线又朝城墙下的谢无端看去,沉声道:“上一个信誓旦旦地说大景兵力不足,谢无端只是在虚张声势的人,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说的这个死人是右大将臧文奎。
    九月十四,右大将臧文奎亲率大军突袭六磐城,却反而折在了谢无端手里,一夜之间,一万大军被全歼。
    直到黎明,才有一匹马伏着一具尸体回了兰峪关。
    是臧文奎的尸体。
    钦志犇二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彼此对视了一眼。
    和连轲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自己的心中也沉甸甸的。
    当一个士兵把马背上臧文奎的尸体扶起,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庞时,钦志犇他们明显僵住了。
    在战场上死的人数以万计,人命并不算什么,但是从臧文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眸,他们全都看到了深深的畏惧。
    臧文奎死了,惧意却铭刻在了他脸上、眼中,像瘟疫般传染给了他们,那是——
    对谢无端的惧意。
    这些日子来,兰峪关的众将士士气大降,寝食难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活在谢无端的阴影下。
    他们长狄人在谢无端的手上吃的亏够多了,但凡只要他们露出一点不起眼的破绽,谢无端就有可能抓住这点破绽,一口咬住他们的咽喉。
    不知何时,号角声停了下来。
    城墙上安静了片刻,高个子钦志犇硬声又道:“那左大将军觉得现在该如何?”
    和连轲在咬紧的牙关间挤出了一个字:“等。”
    迎来的却是另外两人轻蔑的嗤笑声。
    那肥头大耳的狄人一掌拍在城墙的角墩上,对上了和连轲阴鸷的眸光,道:“元帅临走前,让左大将军你统领北境诸事,可是你连失数城,数万南征军将士葬身北境,可见这能力堪忧啊。”
    “如今既然左大将军不敢迎战,那还不如退出兰峪关!”
    “……”和连轲的额角爆起根根青筋,粗糙的皮肤下怒气渐渐充盈。
    他是元帅的亲信,可这两人也是来历不凡,出身于显赫,其家族在军中威望很高,王上把这两人塞在南征军也是一种权衡利弊的考量。
    现在元帅不在兰峪关,自己又在谢无端的手上连连失利,多少失了军心,已经渐渐压不住这两人了。
    和连轲将佩刀又握紧了几分,正色道:“一早元帅那边有书信来,大景的储君已定,是大景皇帝的元后留下的长子。”
    “这储君好战好杀,在大景素有凶名,这对我们长狄极为不利。”
    “元帅如今在大景京城等候时机,命我们务必要守住兰峪关,切莫急于反攻,更不要被谢无端的诡计自乱了阵脚。”
    和连轲这番话已是开诚布公了,可惜钦志犇根本不吃他这套,冷笑道:“左大将军这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守住兰峪关了?”
    和连轲半眯着眼睛,目光犹如钉子般钉在谢无端那张温润俊美的面庞上,以笃定的口吻道:“兰峪关易守难攻,这便是我们的优势,只要我们坚守城内不出,谢无端想要拿下兰峪关,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们有五万兵马,除非谢无端有多一半的人马,否则想拿下兰峪关,难!
    “守守守!你说得倒简单!”那肥头大耳的狄人又是一掌拍在角墩上,不耐地蹙眉反问,“你怎么不说说我们的粮草还够几天?”
    他的声音愈来愈高亢,几乎带着几分颐指气使的质问。
    本来在他们拿下北境诸城后,南征军已经不需要后方长狄再供应粮草了。
    大景朝在各地都建有官方的粮仓,大小粮仓足有数十个,储藏每年收上来的官粮。北境与幽州的边境就有一处官仓,是五大粮仓之一的太阴仓。
    除了太阴仓外,巡逻军还时不时地从附近的大景百姓那里强行征了粮,他们南征大军从今春起就不缺粮草。
    可是自打北境诸城失守后,粮草就成了南征大军最严峻的问题。
    他们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向长狄请求支援粮草,可王上那边也遭遇了九姓亲王的不少阻碍,好不容易才给南征军筹到了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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