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里边请。”盈福居的小二甩着块长长的白巾,热情地迎了上来。
    盈福居是殷家的产业,因此小二也认得萧燕飞,言辞之间除了热情外,还透着股亲热劲:“郡主与顾姑娘已经到了,就在二楼的梅间。”
    “把你们拿手的点心、蜜饯和果子露全上一份。”萧燕飞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那小二唯唯应诺。
    盈福居外,族长与族老们齐齐地望着萧燕飞的背影,一个个如丧考妣。
    那歪胡子族老甚至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粗声问道:“大堂哥,怎么办?”
    “这丫头真是狡猾!”另一个三角眼的族老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
    其他几个族老也全都眉宇深锁。
    他们之前就打算好了,这件事最是由萧燕飞来做领头人,是她想大义灭亲,决心将她祖父、父亲除族,而族里是拗不过她,才不得不同意。
    可结果,萧燕飞这丫头片子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完全不搭话,反而想逼族中当这个出头的恶人。
    “燕燕,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想去五里亭找你了。”
    二楼某间雅座的一扇窗户后,探出了两张年轻娇美的面庞,其中一个头戴赤金红宝石鸾凤发钗的少女娇滴滴地对着萧燕飞唤着。
    另一个梳着双丫髻斜插碧玉簪的少女也对着大堂的萧燕飞轻快地挥了挥手,眉目含笑。
    歪胡子族老抬眼望着雅座中的这两个少女,双眸瞪大:“刚刚萧燕飞那丫头说什么?”
    “我好像记得,她说,她约了郡主和顾家姑娘?”
    另外几位族老点了点头,就看着大堂中央的萧燕飞抬手向着二楼的宁舒与顾悦挥了挥:“来了来了。”
    她说话的语气轻快随意,难掩亲昵,而非恭敬。
    这丫头竟然与堂堂郡主这般亲近,与顾非池的妹妹也走得很近……
    “走!”
    后方突然响起了族长铿锵有力的声音,颇有种一锤定音的气势。
    “去哪儿?”三角眼族老愕然问道。
    “敲登闻鼓。”族长断然道,眸中迸射出坚定之色。
    歪胡子族老咽了咽口水,心里仍有几分犹豫:“真要去?”
    “去。”族长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一度混乱纠结的眼神沉淀了下来,徐徐环视众人。
    族长语气冷静地又道:“萧衍已经完了,不能让他连累我们全族。”
    “燕飞那丫头将来是要嫁进卫国公府的,看她与顾家姑娘这般亲热,也就是说,卫国公府那边对这桩婚事并不排斥。”
    “而且,她还与郡主交好。”
    “她这一房才是我们萧家未来的希望。”
    既然萧燕飞要让萧烨以“三代归宗”的名义,回归萧氏一族,那他们就是一家人。
    一荣俱荣。
    “大堂哥说得对,既然要做,这件事就得做得漂亮点。”歪胡子族老一拍大腿,咬牙道,“为了萧家!”
    族长以及其他几位族老的老眼中都绽放出灼灼的光芒。
    族长又说了一句“走”,他们几人上了两辆马车,不一会儿,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沿着北大街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二楼的雅座中,一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这两辆马车渐行渐远,那把团扇自窗口探出,随意地扇了两下。
    知秋从盈富居大门走出,回头与楼上的萧燕飞对视了一眼,立刻翻身上了马,耳边隐约听到窗口传出小郡主清脆中略带几分急躁的声音:“燕燕,快说说,后来呢?”
    知秋利落地一夹马腹,策马朝族长他们的马车追了过去,不急不燥,根本就不怕把人追丢了,毕竟她很确信他们的目的地。
    穿过八九条街道,路上愈来愈热闹,人流川息不止,知秋抬眼望去,遥遥地看到了正前方的承天门。
    路上往来的百姓一个个面露异彩,四下都有人在说承恩公叛国的事,斥承恩公乃奸佞,唏嘘谢家满门英烈,死得悲壮……
    “咚!咚!咚!”
    道路的尽头隐约传来了一阵阵的擂鼓声,知秋勾唇,继续往皇宫的方向驰去。
    街上的那些路人也大都好奇地闻声望去,前方的人群渐渐嘈杂,有人在激动地拔高嗓门喊着:“登闻鼓被敲响了!”
    登闻鼓被设在皇宫的长安右门边,任何人只要敲响登闻鼓,便意味着要告御状,求皇帝亲审,而这御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告的,若是一介白身,第一关便是要廷杖三十。
    “老大媳妇,这京城的登闻鼓已经二十几年没有敲响过了吧?”路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兴致勃勃地与自己的儿媳说道。
    “娘,我们也过去长安右门瞧瞧热闹吧。”
    “……”
    街上的不少人都被挑起了好奇心,一些好事者都吆喝着说想过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咚!咚!”
    震天的鼓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不仅传到了宫外,也同时传遍了整个宫廷。
    凡登闻鼓被敲响,必会禀到皇帝那里。
    大太监梁铮得了外头的禀报后,小心翼翼地朝凤仪宫内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东暖阁里,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传出。
    “皇上,您不能不管臣妾的大哥啊……”柳皇后伏在皇帝膝上抽抽噎噎地低泣着,一双美目中含着莹莹泪光,满头珠钗花枝乱颤,看着皇帝的眼神楚楚可怜。
    皇帝已经摘了金丝翼善冠,露出额上两指宽的黑色抹额,抹额下隐约可见一角白色纱布。
    “莲儿,朕也是无奈之举。”皇帝心疼地看着心爱的女子,眉头紧锁,一手在柳皇后的背上轻轻地拍抚着,好声好气地劝着,“你别再哭了,免得哭坏了身子。”
    他眼底又隐隐藏了一点点的不耐,一想到不争气的柳汌,心头余怒未消。
    他给了柳家这么多次机会,一次次地拱手把功劳送到柳汌手边,更维护了柳汌这么多次,帮他压下这么多事。
    也是柳汌无用,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每一次好好的事,都会被他弄成一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连他这个皇帝也为了柳汌被朝臣、被百姓质疑。
    柳汌实在蠢不可及,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被顾非池拿住了把柄。
    想着柳汌,想着大皇子,皇帝心中躁动,有些头晕脑涨的。
    见梁铮无声地走了进来,皇帝转头看向他,此时才注意到外头有些声响,似闷雷,又似鼓声。
    “皇上,”梁铮在几步外作揖禀说,“外头有人敲了登闻鼓。”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烦躁。
    登闻鼓乃太祖皇帝所设,目的是“用下达上而施于朝”,太祖明令,凡登闻鼓敲响,天子必须亲审击鼓者。
    自他登基后的这二十载,登闻鼓还从不曾被敲响过。
    “朕知道了。”皇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起身欲走,“把击鼓者带到乾清宫吧。”
    “皇上,臣妾求求您了。”柳皇后一把拉住了皇帝的衣袖不让他离开,满眼的祈求,声音也哭得有些沙哑了。
    “莲儿!”皇帝的额角隐隐地抽痛着。
    从回来到现在,他已经安慰她很久了,也把道理都细细说了,可她怎么就还是听不懂呢?
    莲儿为何不肯体谅他的难处,体谅他的不得已?!
    他是天子,但不意味着他可以为所欲为。
    这一瞬,皇帝忍不住想道:若是顾明镜会怎么样?
    记忆中,顾明镜从来就不会这般胡搅蛮缠。
    她是非分明,风骨铮铮,是个烈性刚强的女子。
    顾明镜会为了顾家与他相争,言辞激烈,却从不会为了保顾家的荣华富贵,软磨硬泡地缠着他不放,不顾大局地让他为难。
    应该说,顾明镜也不需要如此。
    是啊。皇帝无意识地喃喃道:“顾家又怎会出这种丢脸的事。”
    皇帝也只是心头一时唏嘘而已,却不知道怎么地,一不小心说出了口。
    旁边的梁铮也听到了,不由眉头一跳,只当自己聋了瞎了。
    “……”柳皇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红肿的美目,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顾明镜……
    她就知道皇帝的心里始终是有顾明镜的,顾明镜才是他的原配发妻,他总说最爱的人是她,可实际上呢?
    顾明镜死了,反而在皇帝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只有死人才会被永远铭记。
    皇帝心中记住的永远是顾明镜最明艳、最夺目的样子。
    这一回,分明是顾家人陷害自己的兄长,可皇帝在顾家与柳家之间,却选了顾家。
    原来如此!
    “是为了顾明镜吗?”柳皇后满心悲痛地说道,染着大红蔻丹的手指将皇帝的衣袖攥得更紧。
    “你说什么呢?”皇帝仿佛被她刺痛,嘴唇抿紧,语气更是难掩不耐。
    气氛随之紧绷、冷凝。
    柳皇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帝,厉声道:“皇上是为了顾明镜,为了维护顾明镜的侄儿,才会对柳家出手的,是不是?”
    “你根本就忘不了顾明镜,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为了她,与顾明镜决裂。
    “够了!”皇帝勃然大怒,不悦地一把推开了柳皇后。
    柳皇后狼狈地摔倒在地,手里还攥着皇帝的袖口,撕出了一道口子。
    皇帝看着柳皇后,心里既失望,又愤怒。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呢,心里只有娘家。
    他冷冷道:“朕再说一遍,阿泽和柳家只能保一个。”
    “你要保柳家,那么阿泽此生再无继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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