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鹤还没飞出梁州地界,虞意便察觉了身后有人追踪。对方人数不算多,也没有要立即动手的意思,但就是穷追不舍。
    虞意仓促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他们发放出去的通讯符的流光。对方看来是想多唤点人过来,好围攻他们。
    必须得趁着人来之前,甩掉他们才行。
    虞意伸手摸了摸丹顶鹤的脖子,说道:“鹤师兄,往水汽重,有云的地方飞。”
    鹤师兄听话地感应片刻,翅膀一抖,在半空滑过一道利落的弧线,改变了方向。鹤师兄的飞行速度极快,远超一般的仙鹤,后面追踪的修士须得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追赶上。
    仙鹤忽然一拐弯,后面跟随的数道流光便跟着拐弯,有两人反应不及,差一点被从剑上甩出去,等跌跌撞撞稳住身形,前面的仙鹤和自己的同门,早已不见踪影。
    鹤师兄凭着自己超高的飞行技术,甩了一些追兵,但依然还有人缀在身后。若是不能全部甩掉,但凡还有一人能跟上他们,他们的行踪就都在别人掌控中。
    幸而,前方出现了一大片厚重的浓云,星月之光再次稀疏。
    丹顶鹤载着两人,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浓云当中。一没入云层,虞意并指召出青竹剑,剑上雷光闪过,剑灵脱剑而出。
    片刻后,丹顶鹤从云层另一端穿出,身后浓云炸出金色的雷光,游走的闪电在云层之中飞快扩散,交织成一片电网,从天劈下,一瞬间将天地都照亮了。
    这雷光电柱来得猝不及防,直接击落了几个修士,剩下的人即便躲过雷光,再想追去时,早已不知方向。
    虞意甩掉追兵,松了口气,但是甩掉这一批追兵也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还在十二大仙门的地盘上,就还会被发现。
    至少得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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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意抬手轻放在他脸颊上,问道:“阿湫,你有能去的地方么?一个绝对安全,能让你养伤的地方?”
    薛沉景眼睫剧烈地动了动,失血过多让他暂时失去了行为能力,他睡着时,也得保留着一丝意识,不能完全睡死过去,这是从他将薛明渊锁进心海后,就养成的习惯。
    因为一但他陷入深眠,或是昏迷过去,他对另一个人的压制力便会减弱,薛明渊便会重新出来掌控身体,又不知会将他带入何种危险的境地。
    所以,即便是睡着了,他也隐约能听见外界的动静,能听见虞意的询问。
    绝对安全的地方。
    当然是有的。他经历了这么多世,每一世都会面临这样无处可去的境地,若是还不知道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打造成自己的巢穴,那不是白活了么?
    可是,要到那里去,须得乘坐车辇,在经历过那样一场梦境之后,他现在有点不想让虞意见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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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沉景心内纠结,强迫自己从沉睡中清醒,努力睁开眼睛,犹豫道:“有,但是阿意,我得蒙住你的眼睛。”
    虞意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那个地方应是他最重要的能够保命的归处,会这般防备他人也属正常。换作是她,她不是也不愿意将薛沉景带回竹林秘境么?
    她松开薛沉景的手腕,偏头对他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不用带我去,你如果能自己回去……”
    薛沉景反手握住她,将她的手往自己手上按,还想让她抓着自己,急道:“我没有不放心,我想带你去。只是去那里的车驾,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虞意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薛沉景咬了咬牙,手掌翻转过来,他实在太虚弱,掌心灵线几次凝聚,又几次断开,好半晌后,终于现出一物。
    他将那物抛到空中,那东西迅速膨胀,天女散发一般飞出无数木板、栏杆、轮轴。
    这些东西于空中彼此相接,环环相扣,像搭建积木一样飞快组建成一座车辇,正好将他们包裹在车厢内。
    鹤师兄肚子啪叽一声贴到车厢内组建完成的几案上,它又迟疑地扇动了两下翅膀,最后发现有力可借,好像不需要它飞了。
    随即,整只鹤便从善如流地收拢翅膀,瘫到了桌子上。
    虞意:“……”
    她被薛沉景单手揽住腰,从鹤师兄背上抱下来,脚踩到结实的地板上。
    周围“笃笃”的响动声依然没停,车辇四面还有板材在不断拼合,车身主框架完成后,便是一些细碎的装饰物。
    窗上垂下厚重的幕帘,如火一样的赤红色,上面绣着金色的纹路。车厢内如流水一样飞出一颗颗细小的珍珠,串联成珠链叮当作响地从窗棂上垂下。
    夜明珠飞入车厢华盖,镶嵌入内,构成一片璀璨的星空顶。
    这车厢内极为宽阔,足有一间厢房那般大小,桌案摆置无一不全,当中还有一墩雕花的镂空香炉,其内正飘出袅袅香烟。
    虞意惊叹地睁大眼睛,膝盖后面被什么东西抵了一下,她便顺着薛沉景揽在腰上的力道坐了下去。身下铺着柔软的羊羔毛,一坐下去,像陷在了云朵里。
    最后一声咔哒声响过,整驾车辇成型,透过侧窗雕花,能看到车架前方展开的巨大羽翼。鹤师兄从桌上挺身起来,伸出细长的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吓得倏地缩回脑袋。
    外面驾车的是一只九头的凶鸟,鬼车。
    虞意抬手摸了摸车壁,明白过来薛沉景为什么会说她会不舒服了。她于梦中曾入过帝屋神树,对它尚有几分熟悉。
    这整个车辇都是由帝屋神树所铸,要是梦醒得迟一点,她差一点就要在神树体内,与它一同体验被拔根去叶,千刀万剐的滋味。
    这一架车辇无疑让她又想起了薛沉景曾经的凶恶残暴。
    可他的凶恶残暴,虞意作为一个未曾参与正邪之战,不知全貌的人,也没有资格去批判他。虞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那么强烈的正邪观念,没觉得正道的所作所为就一定大义无私,天生正途,也没觉得妖魔便天生可憎。
    她在鬼城当中,看到过妖魔凶邪的一面,也看到过诸如小鸟妖,那样良善无辜的妖。
    正道仙门诛杀妖魔,妖魔反击,这样牵涉两族的战争,实在难以用一个简单的对错来评判。
    只是,她曾入神树,如今坐在这神树所造的车辇里,的确很不自在。
    车厢外疾风呼啸,几乎看不清景致,不知比鹤师兄的速度快了几何,他有这样一驾神车,有这样的速度,不论想去哪里都没人能够再追踪上。
    “你有这样的车辇,也不需要鹤师兄再送你。”虞意想要起身,箍在腰上的手臂立即收紧,薛沉景身若无骨地靠到她身上,贴在她脸侧的额头还很烫,低喃道,“阿意,对不起,你别生我气。”
    “我没生气,只是个梦而已,又不是你引我入梦的。”
    第89章 糖(1)
    薛沉景听闻此言, 紧绷的心弦松懈开,得寸进尺地直起身,双臂拢住她的肩, 反将人按进怀里,利用身量体型的优势将她整个包裹住,滚进宽阔的羊羔毛软绒榻上。
    半透明的拟足从衣摆底下伸出来, 勾下软榻两角上垂挂的幕帘。
    厚重的深红色幕帘拢出一方狭小的天地,薛沉景曲腿将她圈在怀里,迫切地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想她继续关注这一驾车辇。
    “阿意,很快就会到的, 你闭上眼睛睡一觉, 睡一觉醒来就会到了,好不好?”
    虞意从他袖子底下抬起头,偏不想如他所愿, “我不想睡觉。”
    薛沉景蹙眉,眼珠来回转动,看得出来他现在正在努力进行头脑风暴,想办法挽留她。
    滑腻的触感忽然挤进她手心里, 虞意诧异地低头,看到一条柔软的触手正努力往她手心里蠕动。
    大约是因为薛沉景在发烧,他的拟足也带了一点温度,透出浅浅的粉色, 并不似平常那般无形无迹,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水晶果冻一样的质地。
    拟足卖力地在她手里蠕动, 薛沉景红着脸低下头来,低声下气地说道:“那你可以玩一玩, 很快就会到的。”
    虞意一脑袋问号,嫌弃道:“触手有什么好玩的,你把我当小孩子打发?”
    薛沉景气闷,空气中又吐出几条触手来,盘踞在这一处狭小的空间内,试图为自己正名:“你醉了那天晚上,不是觉得它们很好玩的吗?每一条拟足你都抱了许久,还要给它们绑成辫子,还要打蝴蝶结,玩了大半宿都不睡觉……”
    虞意越听越离谱,抬手捂住他的嘴,死不承认,“真的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薛沉景睁大眼,眼中都是难以置信,一脸遭人始乱终弃的幽怨,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咬牙道:“不管你记不记得,你都是做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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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意淡定道:“只要我不记得,那就算我没做过。”
    薛沉景被噎得沉默片刻,一股脑将自己的拟足往她怀里塞,气急败坏道:“那你现在做。”
    “不好玩。”虞意探究地盯着他,手指故意不动。
    薛沉景便努力将意识沉入拟足,柔软的末梢勾缠在她手指间,把自己当成一个玩物送到她手里,牵动她的手来触碰自己,诱哄道:“阿意,很好玩的,你可以把它们打成结的,你试一试,阿意阿意。”
    虞意当然知道他很好玩,她记得在鄞州城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不过,他现在的样子比那天尤胜。
    发烧令他的脸颊透红,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所以眼神偶尔涣散,眼睑垂下,想要睡过去,但是为了讨好她,他又会受惊一般努力清醒过来,撑起垂下的眼睑,把触手往她怀里送。
    跟他待在一起久了,虞意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有点变态了,要不然怎么会从这样的画面里,得到一点心理上的快慰,而且还想要更加欺负他。
    眼见着他的焦躁不安快要达到顶点,她终于大发慈悲地主动伸手摸了摸送上来的触手,指尖用力,掐了一下那腕足末梢。
    薛沉景整个人都是一抖,睫毛剧烈地颤动,圆润的瞳孔扩大,又缓缓收缩,拉伸成竖直的米粒一样的竖瞳,眼眶里立即蓄满了泪,已完全失了神。
    虞意被他的样子吓到,忙撑手过去拍他的脸颊,“阿湫?薛沉景,喂,你没事吧?快点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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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沉景听到喊声,飘散的意识收拢回来,险之又险地拽回一丝清明,眼中神光重新聚拢,落到眼前人担忧的面容上。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失去意识了。
    薛沉景用力甩头,伸手按在软榻侧栏雕花的棱角上,用疼痛刺激自己清醒,坚强道:“我没事,你可以继续。”
    继续个鬼啊,她是这么禽兽的人吗?
    虞意将他的手扯回来,摸了摸他的手心,又抬手探了下他发烫的额头,轻叹一口气,“你想睡就睡吧。”
    薛沉景立即抓住她,瞪圆眼睛表示自己很精神,“我不想睡。”
    虞意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拉过枕头摆好,侧身倒上去,“我想睡了。”
    她这么说,便是愿意留下了。薛沉景松口气,满是惊喜,想要跟她一起躺下,又局促地坐起身来,拉起虞意的手按在身上,“阿意,帮我施一个清洁术。”
    虞意被他滚烫的手心握在手腕上,疑惑地睁开眼睛,“现在?”她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猛然反应过来,一下将手抽回,脸色涨红,没好气道,“你自己不会吗?”
    薛沉景诚实地摇头,“我身体还没恢复。”车辇内倒是配备有沐浴的物什,但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虞意身边,生害怕错过眼,她就会不见。
    虞意瞪着他,最终还是掐诀,点在他身上。清凉的灵气从衣领灌入,贴着肌肤,水洗一样淌过全身,带走他身上燥热。
    薛沉景眯着眼睛,一身清爽地倒下,将她拉进怀里。空气中的触手都跟着涌过来,缠裹在她身周,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虞意已经习惯了这些东西的存在,赶不走便只好作罢。薛沉景眼皮坠下,又沉眠过去,他略微消下去的体温重新攀升上来。
    鹤师兄小小的呼噜声从外幕帘外传来,虞意渐渐也有了点睡意。
    九头妖鸟拖着华丽的车辇,奔驰于云层之上,雪白的云絮绵延至天际,宛如一条康平大道,车辇行驶过处,在云层上留下一条雪亮的银线,不多时又在风中消散干净。
    逍遥门的修士跟丢了人,云层中乍然出现的雷光彻底劈散了对方的踪迹,也叫他们无处追寻,只得返回门派复命。
    回到门派后才得知门中发生的大事。镇魔钟崩毁,千百年来丧生在钟下的妖魔残魂复生,在门内搅起轩然大波。
    虽然有莲夫人布下的五行战阵困住大部分妖魔,却也有漏网之鱼,这些妖魔潜藏在逍遥门内,伤了不少弟子。
    莲夫人守在独峰之上,暂时无暇他顾,易恒则带着一行人处理逃逸的妖魔,也是因此,在接收到派出去盯梢虞意的修士回信时,他没法及时赶过去。
    如今把人弄丢了,少不得又会被母亲一顿训斥。易恒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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