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旦冒起,瞬间压都压不住了,一时间各色纷杂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也不知掺杂着怎样的打量。
    韩宴仍是那副风雨不惊的样子,他看也未看佛伦,只是垂眸看向怀中的雌虫,修长的指尖在伽因发间缓缓穿梭,像在安抚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声音低沉:“说吧,刚才发生了什么?”
    伽因埋在他怀里,抿唇开口:“刚才我的衣服不小心被果汁泼湿,想上楼换衣服,结果……结果没想到桑德阁下也跟了进来……”
    他言语未尽,故意给大家留下了一定的遐想空间。巴佩亲王闻言立刻让侍者去调走廊监控,结果发现确如伽因所说,只是不知为什么,监控一直录到桑德进门后就忽然黑屏了。
    佛伦站在暗处,眼中闪过了一抹得意。
    韩宴抬眼看向桑德,因为头顶的水晶灯光,薄薄的镜片闪过了一抹白芒。他虽未暴怒,但平静的语气却让所有宾客后背冒起了一股寒意,故意道:“桑德阁下,就算您因为当初退婚的事心有不甘,可伽因现在已经是我的伴侣,你如此明目张胆地伤害他,是否太过放肆?”
    巴佩亲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几分,为了保护伽因的名声,只能顺着韩宴的话往下说:“桑德阁下,您这不仅是对阿什亚阁下的冒犯,更是对皇室的冒犯!”
    桑德有口难辩,急得浑身直冒汗,伽因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他的确买通了侍者,也的确跟进了更衣室,也确实……
    心怀不轨。
    桑德咬牙上前,直接一把攥住了伽因的右手将他扯出来:“我根本就没有伤害他!我们刚才不小心被误锁在了房间里面,这些血迹是伽因砸门时留下来的,不信你们可以看看门上的凹痕,那把军用匕首也是他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地一顿,因为伽因的腹部赫然有一道刀伤,鲜血缓缓流出,浸透了白色的衬衫,只是因为他的动作遮掩,没有任何一只虫发现。
    伽因被桑德猝不及防拽了出去,步伐踉跄而又狼狈,他面色苍白地抬头注视着对方,声音沙哑:“抱歉,阁下,我刚才拿出匕首只是想自卫,无意伤害您……”
    在仅有桑德能看见的地方,伽因红色的眼眸闪过了一抹来不及捕捉的暗芒,他诚然付出了一些流血的代价,可他也赢了这场赌局,现在该轮到桑德为他刚才淫邪的心思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了。
    伽因最后轻声说了一句话:“毕竟,我不想被除了雄主之外的虫触碰……”
    他语罢微微用了些力道挣脱桑德的钳制,然后一瘸一拐地退回韩宴身边,重新回到了那个气息清冷的怀抱。
    围观宾客见状这才恍然大悟,现在事情已然“明了”,分明是桑德阁下对八殿下伽因贼心不死,刚才趁着对方进更衣室的时候悄悄跟进去,想图谋不轨,结果没想到八殿下拼死抵抗,被恼羞成怒的桑德阁下刺了一刀。
    他们思及此处,不免暗生怜悯:瞧瞧,那门上都被砸出了两个深深的凹痕,八殿下当时无路可逃,一定无助极了。
    桑德恼羞成怒地就要将伽因拽出来,巴掌高高扬起:“该死!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然而他的巴掌尚未来得及落下,就被韩宴从半空中截住。男子的动作举重若轻,指尖扣住他的脉门,手腕凌厉一翻,一招分筋错骨直接疼得桑德面色煞白地跪在了地上。
    “噗通——!”
    桑德的膝盖重重跪地,浑身冷汗直冒,他只感觉自己的整条手臂疼得快断掉了,连声喊道:“疼!疼!快松手!”
    韩宴面不改色地睨着他,神情未有丝毫变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平静至极,看桑德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件死物:“桑德.杜兰特阁下,你对我的雌君未免有些太过无礼,这件事你最好在明天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来解决了。”
    他语罢在桑德的后背穴位处用指尖飞速点了两下,这才将对方不轻不重地甩在地上,意味深长道:“小惩大诫。”
    雄虫的身体结构与人类无异,那几个穴位足够对方疼上十天半个月了。
    韩宴语罢走向伽因,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朝着楼下走去。雌虫腹部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韩宴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在这里纠缠,只想赶紧去医院。
    巴佩亲王在后面欲言又止:“阁下!”
    韩宴闻言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头:“麻烦您仔细查一查,更衣室的门到底是被谁锁上的,如果有了结果,请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他语罢刻意看了眼站在商贸会长身后的佛伦,这才淡淡收回视线,忽略对方慌张不安的神色,抱着伽因转身下楼离去。
    刚才韩宴和巴佩亲王他们坐在书房谈生意,佛伦忽然带着几名雌虫同伴上来敲门,说不知道伽因去哪儿了,就连桑德阁下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举动诚然给伽因泼了一身污水,却也暴露了佛伦自己。韩宴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把戏,这件事也许有桑德图谋不轨的原因,但佛伦也别想摘干净。
    一只愚蠢且无脑的雌虫……
    韩宴对于这种生物连讥讽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他并不鄙视阴险的手段,也并不鄙视没有脑子的虫,但这两样东西如果加在一起,那就令人厌烦了。
    韩宴思及此处,淡淡看了眼怀里的伽因,心想这只雌虫也不见得有多么聪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
    伽因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韩宴周身低沉的气息,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用柔软的发丝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闭目低声吐出了两个字:“雄主……”
    他想,雄虫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韩宴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走出了宴会厅,外间暮色沉沉,飞行器就停靠在后花园,他用指纹识别打开舱门,直接抱着伽因坐了进去。
    韩宴的口袋里永远都放着一块整洁干净的手帕,他抽出手帕捂住伽因腹部的伤口,同时点开晶屏飞快搜索附近距离最近的医院,却猝不及防被伽因攥住了手腕——
    “雄主,”
    伽因的手上沾着血迹,黏腻而又冰凉,他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韩宴,低声道:“不去医院好吗,我想和您一起回家……”
    他称那个地方为“家”。
    韩宴闻言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伽因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好吗?回家了再叫医生。”
    伽因不想待在医院,那个地方太苍白了,也太死寂了。他右腿残疾的时候,有足足半年的时间都是躺在医院度过的,他已经开始厌烦那种冰冷了,想去追逐一些有温度的东西。
    伽因语罢缓缓闭眼,重新回到了韩宴的怀里,他紧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就像小动物回到了温暖的窝,那种安心的感觉足够驱散伤口处的疼痛。
    “……”
    韩宴什么都没说,片刻后,指尖微动,一言不发地退出定位页面,开启自动飞行功能朝着家中驶去,同时用终端预约了一名医生上门,算是顺了伽因的意思。
    飞行器在夜色中起飞,外间景物倒退变幻,高楼大厦也缓缓隐入了云层,只余一片寂寥的天空。
    韩宴淡淡阖目,斯文俊雅的侧脸引入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镜片上光影变幻,就如同他此刻捉摸不透的心。
    没过多久,飞行器就抵达了住宅。
    阿德蒙大半夜睡不着觉,正坐在客厅追午夜节目,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飞行器降落的动静,还以为韩宴他们回来了,从沙发上起身走过去开门,却见韩宴抱着伽因径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名背着药箱的医生。
    阿德蒙顿时一愣:“你们不是参加宴会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还有伽因,他……他的身上怎么都是血?!”
    “去把门关上。”
    韩宴现在没有时间和阿德蒙解释什么,他抱着伽因朝楼上走去,进屋之后,俯身将对方安置在了床上,示意医生帮伽因治疗:“他的腹部和手都受伤了。”
    医生闻言立刻放下药箱,轻轻掀开伽因的衣服查看,却见这只雌虫腹部赫然有一道寸长的伤口,得益于军雌强悍的体质,血液已经开始凝固止住:“没关系,伤口不深,处理一下就没事了。”
    这点伤对于军雌来说算不了什么,医生有条不紊地打开药箱帮伽因处理伤口,显然早已司空见惯。后者则安静躺在床上,任由消毒棉擦过伤口,连眉头都未皱一下,轻轻偏头看向了韩宴所在的方向——
    韩宴同样在注视着伽因。
    他双腿交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已经点燃了星火,一缕薄薄的烟雾在半空中袅娜升起,但不多时就消散了。
    韩宴在思考着什么。
    他想,今天宴会的那场闹剧或许是桑德和佛伦引起的,但伽因身上的伤却来得蹊跷,多半是对方自己刺的。
    他知道伽因死气沉沉的皮囊下藏着一只磨尖利爪的野兽,却不曾想过对方会狠绝至此,毕竟对自己都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
    韩宴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烟灰,看向了床上那名清瘦漂亮的雌虫,他已然窥见了对方深沉的心机,也窥见了对方的阴郁与狠绝,可无论怎么看,韩宴都觉得对方只是一只可怜的小动物。
    受了伤,不哭也不闹,只是乖巧躺在床上,等着他的安抚与拥抱。
    医生处理完伤口后,就告辞离去了,韩宴并没有送他下楼,只是起身将他送到门口,然后反手关上了房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伽因躺在床上,眼见着韩宴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睫毛无意识颤了颤:“雄主……”
    他身上沾血的衬衫还未来得及换去,面色苍白,总有一种破碎的美感。伽因对着韩宴缓缓伸出了双手,红色的眼眸干净而又纯粹,就像一个天真讨要糖果的孩童:“抱一下。”
    他专注看着韩宴,目光澄澈,这种不夹杂任何阴郁的神情只有在他右腿还未残缺的时候出现过,低声请求道:“抱我一下,好吗?”
    军雌受了伤也不会死,
    但伽因还是感觉自己有些疼。
    他维持着那个伸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三秒后,终于如愿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怀抱。
    韩宴在床边落座,伸手抱住了眼前这只可怜的小动物,这只属于他的小动物。他心想活生生的东西到底和死气沉沉的藏品不一样,会撒娇,会求抱,也懂得怎么让他心软。
    韩宴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不知在想些什么,镜片后的目光情绪难明:“很疼?”
    伽因趴在他怀里,轻轻摇头:“不疼了。”
    抱着就不疼了。
    第68章 过夜
    韩宴揽着伽因,没有说话,他冰凉的指尖顺着雌虫的衬衫衣扣下滑,拨开衣襟,看向了对方腹部的伤口。
    不算太深,但贴着纱布,略有些碍眼。
    韩宴静默掐灭了手中的烟,他指尖轻弹,剩下的半截烟蒂便准确无误飞进了远处的垃圾桶,低声开口:“这种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伽因其实不必如此,就算他与桑德安然无恙地待在更衣室里,韩宴也不会怀疑什么,面前这只雌虫的品性他还算了解,与“私通”扯不上任何关系。
    以刀刺腹,太亏了……
    不止是伽因亏,韩宴自己也觉得亏了。
    伽因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抱歉,下次不会再发生了。”
    桑德悄悄跟进更衣室,无非是打着春风一度的淫邪心思,无论如何,雌虫与雄虫共处一室都伴随着一定的风险,这种事确实不应该再发生。
    韩宴忽然笑了笑:“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伽因迎着他的视线,微微一怔,后知后觉意识到韩宴是在指自己的伤口,心底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雄主,”
    伽因忽然沉沉开口,他握住韩宴的手,然后缓缓移到自己腹部的伤口处,闭目说了一句话,“假使不想卑躬屈膝的话,就只能受伤。”
    这是雌虫的宿命。
    自从桑德踏入那个房间后,等待伽因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是反抗,二是顺从,而反抗势必要付出那么一点血的代价。
    韩宴感受着指尖粗糙的纱布触感,不知在想些什么,空气中的烟草味早已逐渐消弭于无痕,寡白的烟气也许让韩宴想起了佛阆村山顶缥缈的云雾,也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因为腿瘸而被同龄孩童排挤耻笑的事。
    村民大多淳朴善良,但幼小的孩童心智不全,恶意反而是最甚的。韩宴年少时也不见得像如今这般老谋深算,心里总存着一股子狠劲,谁如果欺负了他,他势必要千百倍还回去,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的对象永远是韩宴。
    毕竟他是个残废,而一个残废通常是打不过一群人的……
    那些不堪触碰的回忆早在韩宴功成名就时就被牢牢封锁入匣,束之高阁,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了,却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伴随着伽因的一句话忽然翻涌如潮。
    韩宴灰蓝色的眼眸微眯,无意识皱起了眉头。他的情绪一向很淡,这次的眉头却皱得格外紧,沟壑深深,直到脸侧落下一片温热细密的吻,这才慢半拍回神。
    伽因不知何时挣脱韩宴的怀抱,转而伸手抱住了对方。他敏锐察觉到了韩宴周身低沉的气息,试图将对方从那种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一点一点,笨拙亲吻着对方。
    韩宴揽住他的腰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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