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了几天,正赶上暴雨连天滂沱,再提笔又落下。
    “怎么了?”林寻舟从后环抱住她,温润问。
    晏柠橙抚摸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无奈答,“我好像有点儿画不出这一幕。”
    “那要出去走走吗?”林寻舟下颌抵着她的发旋,提议道。
    窗外雷雨交加,绝不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晏柠橙迟疑着回,“现在吗?”
    林寻舟笃定,“就现在。”
    晏柠橙盯着他,旋即点头。
    大雨如豆,噼里啪啦的叩问着地面,水流卷着花瓣和绿叶朝低洼处蜿蜒奔走,昏黄的路灯打出粼粼波光。
    他们渡水前行,凌晨时分,路人稀疏,雨幕模糊了视线范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林寻舟与晏柠橙。
    巨大的伞下风停雨止。
    晏柠橙忽然驻足,林寻舟垂眸望向她。
    “零九年,我们也曾有一次这样共行雨中,你还记得吗?”她徐徐开嗓提起。
    九年前的事情,林寻舟不假思索的颔首,“记得,八号风球。”
    晏柠橙粲然,“其实我当时有两把伞,只是想跟你打一把而已。”
    身旁人是自己的丈夫,少女的暗恋心思都能拿出来抖一抖,当作桩笑谈。
    “不重要。”林寻舟淡然回,在她茫然的注视里,缓慢吐露真相,“因为我那天原本带伞了,但桃桃问了,我干脆说自己没带。”
    大家都机关算尽,才换来那年共伞下山的机会,再多说就没意义了。
    “林寻舟。”晏柠橙字正腔圆地唤他,“你不会是很早之前就喜欢我吧?”
    林寻舟冷肃答,“没有。”
    晏柠橙松了口气,就听见他说,“我只是爱你而已。”
    伞倏尔倾斜,接着被林寻舟猝然收起,大雨悉数落在两人头顶,冰凉的雨水冲刷着繁复心思,林寻舟拉她的手,暴雨中狂奔。
    晏柠橙没有方向,她只是跟随着林寻舟的步调。
    去到哪里都好,反正他们都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风雨迎面而来,晏柠橙昂着头去承受,这一瞬里她没有别的感受,只是向前、再向前,忽然灵光乍现,领悟到了笔下女主冲出家门时的感受。
    逃离不喜欢的环境,找到全新的自己。
    不敢面对什么就去直面什么,难捱也要捱过去。
    林寻舟是那种会把她抱在怀里不受到丝毫伤害的绝对爱侣,也是会在狂风骤雨里紧紧拉住她手陪她共面对的人。
    晏柠橙无条件爱他。
    60四十六只桃偏爱娇纵。
    暴雨中被淋成落汤鸡这回事,如果是一个人算惨,如果是两个人,那算浪漫。
    温热的水流划过肌肤,被林寻舟抱着冲洗,沐浴露打出丰沛的泡沫,冗拢着玲珑曲线。
    “宝宝等下要画画,还是陪我睡觉?”低沉磁性的嗓音混着水声,在耳畔如塞壬的咒语。
    晏柠橙的指尖划过因抱着自己而发力拱起的背阔肌,在他耳畔低喃,“我陪你。”
    唇在下一刻被堵住,呜咽与嘤咛求饶盖过流水汩汩声。
    从浴室到落地窗前,晏柠橙吟哦着,林寻舟一次比一次更深。
    卡了几天的阴雨幕被流畅的画出来,实践是最好的老师,晏柠橙下笔如有神。
    从衣料沾湿贴着皮肤的通透感,再到发丝打绺的走向都变得手拿把掐。
    再上次淋雨,还是年幼时巷口里扔伞,看着奶奶车祸逝世的地方,仰天长啸,晏柠橙似乎不再怕淋雨了,反正身旁有林寻舟在。
    万俟略需要晏柠橙帮忙掌眼的是副巨型画作,油画这种东西,光是看照片多少会有色差。
    寄过来的那天晏柠橙有陪林寻舟上班,两个人一起从代收处把画搬回的家。
    晏柠橙戴好口罩与护目镜才站到林寻舟拆好的油画前。
    万俟略画得是幅原野,风吹草低见牛羊,近得有牧人衔草慵懒,远景有长河落日圆。
    绮丽壮阔,合适在个人作品展上出展。
    林寻舟看她防护后眼神有点儿错愕,忧心问,“你没有关系吗?”
    “还好吧。”晏柠橙闷声答,口罩是医用带气阀的n95,呼吸谈不上困难,却绝不算好受,她解释道,“我平时看油画展就带口罩,没有再发生过敏问题了,不用担心。”
    这幅油画还没有装裱,颜料是能直接触碰到的,所以她还加了护目镜和pet手套。
    画工与技巧都无可挑剔,但就如万俟略自己说的,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改,又不知道从何下笔。
    晏柠橙坐在椅子前,一寸寸得看这幅画,还用上了放大镜。
    林寻舟不懂油画,他在工作之余蹑手蹑脚的进来送吃食,不曾打扰。
    良久后晏柠橙举放大镜的手停在落日和草原的连接处,横向缓慢地划过,终于明白过来什么。
    她没有第一时间跟万俟略说,而是匆忙回到自己工作台前,下载了许多张草原落日的图片,反复来试色确认自己的构想是否准确。
    最后她拍下画面的过度处,打字回万俟略。
    你桃:【唯一的问题是色彩过度有问题,临近天际的草原会有不一样的晃光出现,你看我挑出的这几幅草原落日摄影图,这里的色调并不对太对,青黄相接处是泛着蓝光的。】
    晏柠橙是罕见的四色视觉者,比常人能多看到百倍的色彩,打比方说阴影中,普通人看到的是灰色,而晏柠橙看到的是五彩缤纷,翡翠绿色、紫色、紫丁香及亮蓝等等。
    这是种与生俱来的色彩敏锐度,和技巧与观察无关,只能说是老天爷追着赏了碗饭。
    万俟略恍然大悟,连着语音说了好几个“谢谢”。
    晏柠橙接下,继续问:【那这个缺失的蓝色调,需要我帮你调出来吗?还是你自己来?】
    万俟略:【能麻烦师姐吗?你碰颜料的话不会有问题吗?】
    你桃:【没事,我会做好防护的。】
    林寻舟进来给自家姑娘添水时,发现她正在穿防护服,热切的召唤他,“正好你来了,等下再走。”
    林寻舟欣然应允,他要做的是帮晏柠橙挤出想要的颜料到盒里,她这副武装不怎么方便挨个扭开挤出再盖死。
    两人配合得当,晏柠橙手持调色盘,悠然哼着歌开始调色,林寻舟退到一侧抱臂倚门看着,视线追随着女孩子的动作,黑眸中流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晏柠橙仔细的混合着色彩,在色卡上挨个尝试。
    调制出特别的颜色往往要花许多时间,需要凝神静气。
    林寻舟看了会儿,挪到窗边把窗户开得更大,指尖猩红明灭,他为自己燃了根烟。
    墙壁的挂钟划过大钝角,防护罩中蒙了些许的雾气,晏柠橙捏着色卡在油画的连接处反复比划,长吁出口气,好了,就是这样。
    她把色卡放到架上等烘干后寄走,回眸看向在“等”自己的林寻舟,软甜讲,“我好啦,我们可以换个房间了。”
    林寻舟紧绷的神情终于松下来,手机里敲好的999被迅速删除。
    离开画室后,他帮着晏柠橙脱掉防护服扔远,拉着人站到通风的落地窗前,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亲下去。
    急风骤雨般狂热的吻,带着清淡的尼古丁气息,晏柠橙眉眼弯弯,环抱着他的窄腰回吻,唇舌纠缠。
    “我很担心。”林寻舟轻揉她的后颈,像是在摸着块无暇的稀世白玉,低吟道。
    晏柠橙鼻尖抵着他高挺的鼻梁,姿态亲昵,一呼一吸间都抢夺着彼此赖以生存的氧气,“那为什么不阻止?”
    林寻舟蹙眉,答得恳切,“因为我爱你。”
    不知道哪天开始,他们开始无所顾忌的提及“爱”字,它平常如吃饭喝水般的贯穿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是每日对坐进食时互相夹的菜、是凌晨四点钟欣喜叫醒对方看的昙花一现、是做到东方既白不论今夕何夕的狂热。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我会站在你身后,时刻保证你过敏要倒下时抱住你,为你处理好一切,把你会受到的伤害和痛苦降到最低。
    “我好幸运哦。”晏柠橙挠着他的侧腰轻声感慨道,“与子成说,三生有幸。”
    在与林寻舟领证构成婚姻关系前,晏柠橙从未对自己的婚后生活有过什么期待,她年幼时候,爷爷还没有离休退下来,都是奶奶独自拉扯着她,连同桌吃饭的次数都少,后来父母的关系又颇显离奇。
    造成了晏柠橙对构建亲密关系没什么信心,她自觉是个情感淡泊的人,年少时许多曾彻夜倾谈的网友都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聊天不习惯自己先提及由头,以至于交往里总靠对方足够热络,才能延续友谊。
    林寻舟不一样,她如果没能在林寻舟怀里醒来,床头柜一定有便签、手机里一定有他的消息。
    工作忙碌没能及时回复,会在忙完的第一时间找自己讲刚才在做什么。
    在林寻舟这里,晏柠橙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偏爱娇纵到极致,算首选、是唯一。
    没有生物能招架住这样猛烈的爱意。
    盛夏在聒噪的蝉鸣中到来,晏柠橙第四次来林奶奶这儿,俨然轻车熟路到比林寻舟更像孙辈。
    她刚进门,雪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到了怀里。
    晏柠橙双手捧着猫猫头搂在胸口,低头亲昵的和它贴脸,甜声问候,“喵喵喵。”
    雪球嗲声嗲气的回应,“喵~喵呜~”
    林寻舟无可奈何地被堵在门外,看两个大可爱进行加密交流。
    晏柠橙着天蓝色的伞裙,俏皮可爱,凝霜雪的皓腕上坠着林奶奶送的玉镯。
    玉器要人来养,她近日一直带着,清透无比。
    “别站门口了,来进来。”林奶奶热切招呼着晏柠橙,仿佛没看到被挡在门外的林寻舟那般,“今天给你包灌汤包,多包点儿,你拿回去冷冻,吃得时候让阿舟帮你蒸一下就好了。”
    晏柠橙乖巧点头,“谢谢奶奶。”
    “哎。”林奶奶笑呵呵地讲,“你这孩子,总这么懂事。”
    雪球吐着粉舌头舔猫条,吃得不亦乐乎,主厅两个凳子都有人坐,林寻舟负手站在一侧,被林奶奶呵斥着,“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眼力都没有,不能给桃桃削点儿菱角吗?”
    时值七月,最早一批的嫩菱角刚刚成熟,林奶奶今早特地让人去湖中采摘了大半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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