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怎么说人不能倒行逆施呢?
    冬日里晒书,书刚摆好没多久天公不作美忽然下雨,违反常理的行为招来违反常理的天气。
    这位又春姑娘可真是命不好,围着看热闹的下人们幸灾乐祸地想着。
    一下雨,有差事要忙的人走了,人少了大半,剩下的人还是有一些上前帮忙收书的。错事虽然在于又春,但这书都是殿下的,弄毁了只怕殿下震怒。
    巧巧虽整日乌眼鸡似的盯着又春,但也凑上来帮忙,急急将书合上摞在一起抱回楼里,一边忙着,嘴里嘟囔着“就不该晒书”“谁让你晒书的”“殿下知道了定重重责罚你”等等的话。
    佑春忙中抽闲看了她几眼,只觉人间女儿有趣:“多谢巧巧搭手。”
    巧巧仰着下巴嗔嗤,却说不出来话。
    这人虽讨厌,但对着那张越看越美的脸,却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是有数人帮忙收书,但因为雨下得急,几乎没一本是好的,多亏佑春先将摊开的书全都合上,书皮沾湿比写了墨字的内页沾湿了好。然而即便如此,也酿了不小的大祸。
    她本只是为了弄些事情出来吸引拓跋启的注意,没成想被天上不称职的人坑害。事确实是闹出了名声,但成了祸事。
    佑春谢过帮忙的众人,心想这回估计拓跋启更不喜她了。
    正想着,一回首,瞧见书楼大门来了人。
    撑伞的侍从手举得高高的,才好将伞顶举在合适的位置为主子挡雨。
    拓跋启半披着大氅,站于盛光逆照处,佑春只能看见他的身姿,看不真切神情。因此只凭想象,觉得他带着怒气,似索命无常。
    还留在书楼里帮着忙活的下人噗通跪了一地,佑春在最前面,没跟着一起跪,只作平常行礼。
    拓跋启一句话都没说,缓步走进来查看书籍淋湿情况。
    藏书楼很大,有两人高的书架近八扇,佑春只晒了两扇书架的书,她看过了,大多都是些兵书典籍、史书,不算顶机密稀缺的书册,但也都重要。
    待拓跋启进来,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表情。
    她形容不出他的心情是如何,因为她无法理解他的复杂。
    必定是有不悦的,但也并非单纯的怒。似乎还有遗憾,亦或是怅然?在此之后,又有些解脱的味道。
    “谁许你晒书的?”
    许久之后,拓跋启终于说了自打他来藏书楼的第一句话。此言一出,又惹了一众担惊受怕。知晓他脾性的,迭声道:“殿下息怒。”
    对于旁的不相识的凡人,佑春一概看作信徒,小动物般的对待,表面上该如何如何,从未往心里去。但对着拓跋启,即便知道他与长启无关,佑春心里的感觉却还是有不同。
    她并不惧他,不单不惧,还觉得看他那张苦大仇深的俊脸因为她的出现、言行,被牵连出别的情绪,是件好事。
    有了这样的情绪,或许就会有那样的情绪。最怕了无痕迹。
    被拓跋启质问,她低着头道:“奴婢失职,任殿下责罚。”
    “会写字?”
    “会。”
    “将这些你晒毁的书,尽数重抄一遍,不许有一处错处。十日后呈予重阳检阅。若不完善,发卖出府。”
    重阳是拓跋启身边掌事大丫鬟的名字,管着月华园这些下人。
    听闻拓跋启这么罚又春,身后下人悉数噤声,楼内冰凉紧张。没人敢在这时不慎犯错,都怕被牵连。
    十日!十日誊抄完八十多本书籍,绝无可能之事。一本书从头到尾写完至少也得两三个时辰,若写得有问题还得从头再来。一个人独自抄写八十本书,最起码也要一个月。
    殿下用这样的方式罚又春,几乎是故意为难,想将她逐出府去。
    卖了身的下人又被发卖,下场是最最惨的,尤其还是这等真绝色。会遭遇什么大苦大难,简直不敢深想。
    他们广凌王殿下看上去清淡遗世,其实在王府的老人,尤其是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都知道,殿下并非喊打喊杀的凶狠一辈,但他惩治人的手段,往往令人比受皮肉之苦还要疼痛千百倍。
    一想到又春要在誊书的日日夜夜里感受王府的富贵远离她而去,如坠地狱再无翻身可能,甚至是死亡的绝望与日俱增的痛苦,就令人不寒而栗。
    殿下没说只能她一个人写,但这样残忍的惩罚,谁敢上手帮一根手指头?恐怕要被一起发卖了。
    一群人从后背凉到脚底,好不容易等殿下走了,几乎都站不直。
    “你这下是真完了。”
    巧巧又气又无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语气之复杂。
    佑春要受的罚,就连不喜欢她的人都为之痛心。
    但其实她自己丝毫无惧。
    这算什么?只要不是打她一顿板子直接赶出府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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