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春和回头看了一眼还杵在原地没有动的任惟,不耐烦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想在派出所过夜?”
    任惟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快步跟上前,一直跟着应春和走到了电动车边。在应春和没有看见的地方,任惟的唇角轻轻地翘了翘。
    应春和将挂着的头盔取下来,递给任惟:“戴上。”
    任惟接过了头盔,一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戴上,一边很紧张地问应春和:“你准备带我去哪?”
    应春和嫌他磨叽,先跨坐上了电动车,语气冷冷的:“不是说了么?带你去旅馆。”
    任惟心里有点不乐意,但是怕惹人不快并没有表现出来,戴好头盔后就坐上了电动车。
    他自然地伸出双臂从后面搂住了应春和的腰,轻声道:“走吧,我好了。”
    应春和被他搂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任惟手臂偏低的温度给冰到了,脊背都因此一麻。
    顾及着自己的手还把着车头,他没有挣扎,只是说:“松点。”
    “哦。”任惟应了一声,环着他腰的手臂力道稍微松了些,但是皮肤还是隔着薄薄的衣料与应春和相贴。
    应春和的唇抿成一条故作淡定的直线。
    应春和沿着环岛公路往自己家的方向开。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平静的海面和沿岸的沙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光辉。有不少渔民拎着今日的收获——装满鱼虾的网兜和竹筐往岸边的房屋方向走,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又一串的脚印。
    海风将应春和披散的头发往后吹去,落在了任惟的脖颈间。
    发丝被风吹得一下又一下地刮蹭着任惟的脖子,痒痒的。
    “应春和,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任惟毫无征兆地发问。
    应春和没回答,呼啸而过的海风将任惟吹了个满头满脸。
    任惟没有气馁,继续问:“是19年吗?我是19年失忆的。”
    应春和总算回应了他:“很久了,不记得了。”
    任惟好似受到鼓舞一般,接着说了下去:“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想。”
    他没有说应春和的那句“很久了”让他的心变得有一点酸涩,像颗未成熟的青杏被大风一刮,砸落在地。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下一句:“是15年吗?”
    2015年是任惟没有记忆的第一年。
    “不是。”应春和回答他。
    “那16年?”
    “不是。”
    “17年?”
    “不是。”
    “18年?”
    “不是。”
    “所以还是19年。是19年对不对?”
    “是。”
    任惟对2019年倒不是记忆全无,短暂地回忆了一下:“19年我出国了,但我21年就回国了,我怎么没来找你呢?”
    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任惟问自己的,但是应春和却以为是问他的。
    “不知道。”应春和的声音很轻,被海风一吹就散了。
    任惟慢慢地搂紧了应春和的腰,感受他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微微颤抖。
    他又一次对应春和道歉:“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了。”
    应春和在他的这句话里突兀地想起,他曾经和任惟有过一个约定,他答应过任惟在自己毕业那年的夏天会带他来离岛。
    距离那个夏天已经过去了四年,但是任惟还是来到了离岛。
    没有应春和的带领,没有过去的记忆,任惟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海岛,找一个几乎也完全陌生的人。
    应春和为此心里一堵,因为任惟的辛苦。
    任惟和他在一起时,做了很多原本不必要做的、辛苦的事。哪怕在他们已经分手后的今日,任惟都还是为了他在做很辛苦的事情。
    电动车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
    砖红色的院墙并不高,上面生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瀑布一样往下垂。
    任惟当下便知道这不会是一个旅馆,但还是不敢让自己的高兴展露得太明显,尽量语气平淡地问应春和:“这是哪?”
    应春和将铁门上虚虚扣着的锁取下来,推开铁门,铁门被推得发出一声响:“我家。”
    铁门一推开,小院里面的景象就显露了出来。
    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油柑树,树冠很大,将树下的石桌和石凳都罩在了阴影里。两边的空地则被均匀地划分了开来,一半种菜,一半种水果。
    任惟对这些并不了解,认不出种的是什么菜,也认不出种的是什么水果,但还是很新奇地左看右看。
    应春和打断了他参观一样的行为,领着他到了院子里的一个角落,将一根塑胶水管递给任惟:“你的鞋脏了,洗一下吧。”
    任惟一路上都没有提这件事,更没想过应春和会注意到。
    他平时很爱整洁,刚沾上的时候就有些受不了了,但是之前没顾得上便一直忍着。
    “谢谢。”他对应春和道了谢,接过那根水管。
    就在他打开水龙头准备冲洗鞋子的时候,听见应春和说了一句:“任惟,你是不是给我充话费了?”
    任惟怔了一下,分神的片刻不慎将手中水管对准了自己,大量的水从水管里涌出来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浇了一遍,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应春和见状,微微一愣后对任惟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任惟注意到他唇角边上两个浅浅的凹陷,这才知道应春和原来有两个梨涡,失神片刻。
    应春和去屋里拿了块干净的白毛巾出来,毛巾被他罩在了任惟的头上,附带一句轻轻的嘲弄:“任惟,你好笨。”
    不知是在说哪一件事。
    任惟不知所措地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心里颇有些懊恼,想不明白为什么应春和一猜就猜到是自己给他充的话费。
    他到底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应春和对他眨了眨眼,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你猜。”
    圆圆的眼睛很灵动,瞧着像一只狡黠的狐狸,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却将尾巴藏得很好。
    [应春和的日记]
    2016年5月1日
    任惟今天给我充了话费,五百块,我觉得他有钱没处花。
    这是他看了我上个月的话费账单之后做出的决定,以后每个月都会帮我充话费,表现得像个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贵公子。
    不过他确实是贵公子,这点倒没有错。
    我主动告诉他话费这么多是因为我的号码不是北京号码,是外地的。
    任惟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当然早就注意到了我的号码归属地并不是北京,而是一个叫离岛的地方。
    离岛是我的家乡。
    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很破,也很落后。
    明明从那里出来以后,我已经决定不再回去,但不知为何我却一直没有换掉这个号码,就好像,离开那座小岛的只是一部分的我。
    任惟问我离岛漂不漂亮,说他很想去看看。
    我回答他不漂亮。不过很快又说,如果他真的想去的话,等我毕业那年夏天可以带他一起去。
    他很幼稚,这么一件小事非要跟我拉勾,好像我会反悔一样。
    他说:说好了,应春和,你要带我回你家。
    我没有告诉任惟的是,夏天是离岛一年四季中最漂亮的时候,所以如果真的要带他回离岛我只会选择夏天。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想要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
    第04章 “你撒谎了,应春和”
    等任惟擦干净皮鞋准备进屋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应春和看了一眼时间,正想问任惟晚饭吃什么,就见他站在门口瞧着屋里的实木地板,没有贸然往里进。
    “要换鞋么?”任惟问他,脚上刚用水擦过的皮鞋还带着水光。
    应春和这才想起家里不常有客会来,鞋架上向来只有两双拖鞋,一双他的,一双他外婆的。当然,他外婆的那双太小,任惟显然是穿不下的。
    任惟在这一刻显得很局促,像是明白自己是个不速之客,来的时机并不凑巧,也并不受人欢迎。
    他抿着唇,没有再开口,有些执拗地站在门口,好像应春和不给他找双拖鞋他就打算这么站一晚上。
    应春和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自己的拖鞋脱下来给他:“穿我的吧。”
    “啊,不用。没有拖鞋就算了,我不穿也可以。”任惟见应春和把拖鞋让给了自己,却又不愿意穿了,将皮鞋脱在外面,穿着袜子站在微凉的实木地板上。
    两个人都穿着袜子站着,中间就摆着那双拖鞋,但是没有一个人去穿。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很滑稽。
    应春和将拖鞋踢到任惟的脚边:“穿上,我穿别的。”
    他转身从鞋架上把外婆的那双粉色拖鞋拿了下来,有点小,但是勉强能穿。
    任惟见应春和还有拖鞋穿,这才把脚伸进面前的那双拖鞋里,鞋子里还残留着一点余温,这让他的面色终于好了些。
    他朝应春和这边看过来,留意到那双拖鞋的颜色。
    粉色的,不像应春和自己的,倒像女生的。
    应春和有女朋友了?
    应春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此刻已经过了他平时吃晚饭的点,胃开始隐隐发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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