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早就留好了后招,所以才能镇定到,即使在她面前也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要是她知道杜昙昼压根没听懂她和管家的对话,会不会笑自己想得太多。
    无论如何,这个被扶引送来的男人马上就要从世上消失了,她对他的身份暂时并不关心。
    午饭结束,杜昙昼照样跟在马车旁往前缓行,只不过这一次,车只往前开了一小段距离,就再次停下了。
    这回停车的地方相当怪异,正好停在了一条暗巷的巷口。
    从杜昙昼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小巷里的景象被马车挡了个严严实实,外面的大街上穿行的行人,没有人能看见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
    则南依从马车上跳下来,对杜昙昼说了句话,见他不懂,就做了个让他等在原地的手势。
    在管家的陪同下,二人往小巷深处走去,走到尽头时,朝左一拐,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处。
    杜昙昼后退几步,从马车和街巷的空隙间看出去,那三个跟踪者还尽忠职守地等在不远处。
    在与一人视线相对前,杜昙昼垂下眼帘,侧身躲在了车后。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则南依消失的转角突然传来女子的惊呼,车夫与方才当马凳的下人和杜昙昼一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很快,车夫和下人脸上就都出现惊讶担忧的神色,这让杜昙昼马上确定,惊呼声确实是则南依传来的。
    他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回头看向那三个跟踪者的方向。
    ——三个人居然全都不见了!
    杜昙昼陡然一凛,是他们对则南依下手了吗?!
    则南依发现他们了么?她是故意带着管家走入暗巷,只为了逼出他们么?!
    可那声惊呼又是怎么回事?也是她有意为之吗?
    要思考的问题太多,时间却相当有限。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杜昙昼心里只清楚一件事:则南依不能死,她若死了,整个焉弥就没有能制衡处邪朱闻的人!北方所有的人马兵器粮草,都会落入他手中!
    届时,就算莫迟能算说服辛良族全员起兵反抗,也不可能是处邪朱闻的对手!
    则南依必须活着,而且她必须要和处邪氏决裂。
    不等车夫和下人反应过来,杜昙昼跳上马车,从里面取出了一把金壶。
    这是刚才则南依在金店里买的,藏在袖子里的袖箭不能暴露,这把金壶就是杜昙昼此时唯一能用的武器。
    眨眼间,杜昙昼就拿着这把也许是这辈子用过最奇怪的兵器,冲向了则南依离开的方向。
    拐过转角,视线豁然开朗在,这里有一处不大的开阔地带,中央还修建了一方小小的喷泉,池中洒落的水在阳光下泛出五彩的光。
    如此悠闲的场景中,则南依正被三个蒙面人包围,而管家不知去向。
    三个杀手手持利器,对则南依毫不手软,则南依在四周的廊柱间艰难闪躲,肩头好像还受了伤,衣服渗出了几点血色。
    杜昙昼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砖,朝离则南依最近的杀手狠狠砸了过去,正中那人后腰。
    杀手“啊”了一声,登时弯腰蹲下,捂着被砸中的地方,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就在这短短的瞬间,杜昙昼已经手持金壶扑向了第二个杀手。
    对方见状,高高举起弯刀,朝杜昙昼劈砍而下。
    杜昙昼以壶相抵,壶身圆滑,刀刃与其相击,迅速朝下滑落,刃身与壶身重重摩擦,发出尖锐的金属擦滑声。
    杜昙昼反手用金壶的提手套住弯刀,用力往上一扬,刀被带着从杀手手中脱离,远远飞了出去。
    不等对方反应,杜昙昼抄起金壶,朝他头上死命一砸,“砰”的一声响后,杀手身体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最后一个刺客见识到杜昙昼的威力,明白此人身手不凡,不敢近身,只举着刀与他保持着距离周旋。
    杜昙昼没那个耐心和他绕圈子,直接拔下壶盖,朝那人左肩扔去。
    那人自然要挥刀砍下壶盖,就在他起手要去劈砍的刹那,杜昙昼飞速绕过则南依,倾身而上,用金壶套住了那人的弯刀。
    当他从面前经过时,躲在廊柱后捂住肩头的则南依忽然闻到了一丝隐约的暗香。
    她轻轻嗅了嗅,片刻后才辨认出来,这似乎是兰花的香气。
    她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射向杜昙昼的背影。
    ……兰花?焉弥怎么会有兰花?
    此时,杜昙昼已经牢牢钳住了刺客的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摘下了那人的面罩。
    看清对方五官的那一刻,杜昙昼陡然为之一愣,一时间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早先最早被他制服的刺客,半躺在地,从怀中颤抖着摸出一根竹管,想要将其中的毒箭吹向杜昙昼。
    则南依立刻在杜昙昼看不到的地方,朝杀手打了个手势。
    杀手一愣,旋即将吹管收起,头一歪,倒在地上装死。
    杜昙昼一脚踹开面前的刺客,蓦地回头,用审视般的眼神牢牢注视着则南依。
    则南依从容不迫,捂着肩头的伤口从廊柱后现身。
    二人的目光于空中相触,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眸深处,看出了心知肚明却故作不知的意味。
    消失良久的管家终于从角落里冒出头来,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立刻训斥杜昙昼道:“无礼!奴隶怎能直视主人的脸?还不跪下!”
    杜昙昼移开目光,却没有如管家所料的那样退下,他迈开腿,坚定地向则南依走去。
    “你要做什么?!”管家疾步上前,想要挡在则南依面前。
    则南依抬起手,让他在原地站定。
    不过几步,杜昙昼就已来到则南依面前,他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举起金壶,用衣袖擦了擦壶身上的泥灰,然后把它递给了则南依。
    则南依定定看他片刻,缓缓伸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把没了盖的金壶。
    她抬臂的动作轻松自如,一点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管家惊疑不定地看向则南依,似乎是在询问她的用意。
    则南依没有理会,将金壶在手中掂了掂,随后扔给了管家:“替我收好。”
    回府路上,杜昙昼跟在马车旁,整理着混乱的思路。
    三名跟踪者的长相,他已经深深印在了脑海里,虽然做不到像莫迟那样过目不忘,但也不至于认错。
    刚才围杀则南依的三个蒙面人,绝不是之前的跟踪者。
    回想起则南依故意将马车停在巷口的怪异举动,杜昙昼脑中灵光一闪,心中陡然一凛。
    不管是马车,还是暗巷,还是消失的管家,甚至是假意受伤的则南依,都只说明了一件事:
    杀手不是冲她而去,而是为了杀杜昙昼才出现的!这一切都是则南依对他设下的陷阱!
    杜昙昼来到府里不过第二日,她就要痛下杀手,原因只怕不在杜昙昼,而是在送他来的扶引身上。
    也就是说,则南依早就对扶引心生戒备,更加不会信任被他送来的人。
    可除掉一个奴隶,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随便寻个错处,就能把杜昙昼处死,何必还要将他的死伪造成意外……?
    ——处邪朱闻!
    杜昙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则南依不是不敢处死他,也不是害怕得罪扶引,她真正提防的是扶引背后的主人,处邪朱闻。
    她怀疑杜昙昼是处邪朱闻经由扶引送来的奸细,但又不敢明着表现出忌惮,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出,想要以“在城中遭遇劫匪”为由,借机让杜昙昼死在她安排好的“匪徒”手中。
    可她为什么最后没有对他下手,以她北方族长杀伐果断的性格,总不可能是因为被他舍身相救而感动了,所以才一时心软放过了他。
    背后一定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理由。
    杜昙昼余光不经意往身后一瞥,忽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那三个跟踪者到哪里去了?
    刚才就是因为他们突然不见了,才会让杜昙昼以为则南依有危险。
    可从头到尾,则南依的遇险都是她自己一手设计,那么跟踪者呢?他们为什么会恰好在那个节点消失,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杜昙昼心中疑虑丛生,拧眉思考良久,他才得出一个完全基于猜测的推断:
    跟踪者不是自行离去,而是被则南依派管家除掉了。
    如果这几人还在,则南依就无法对杜昙昼下手,所以她一定是让管家暗中除掉了他们,才能伪造杜昙昼的死。
    杜昙昼深吸了一口气,则南依既然知道有人在跟踪,肯定能想到他们只会是处邪朱闻的人。
    她不愿在明面上忤逆处邪朱闻,却派手下杀掉了他派来跟踪的手下,岂不是打草惊蛇?直接向他挑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不像是谨慎之人的行事之举,则南依如果是如此草率武断之辈,是绝对坐不稳北方族长这把椅子的。
    但她还要如此行事,想来定是有意为之。
    马车驶过转角,则南依金碧辉煌的府邸就在眼前不远处了。
    抬头看向尖顶处的五彩琉璃窗,这座尖塔的高度仅次于摄政王宫内的金塔,是焉弥王都第二高的建筑,就矗立在王城南方,和摄政王宫遥遥对立。
    杜昙昼幡然醒悟,也许这就是则南依的目的,她就是想让处邪朱闻察觉到她的戒备,她需要一个理由与他决裂。
    王都能同时存在两座尖塔,却绝对容不下两个同样手握重权的人。
    车轮停下了滚动,在管家的搀扶下,则南依从马车上跳下来,留给杜昙昼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随后走进了府门。
    杜昙昼攥紧袖中的袖箭,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两日后的清晨,杜昙昼再一次被叫到府门口。
    马车照旧在外等待,只是这一次,车厢上多了许多装饰,几匹拉车的马也戴上了金贵的笼头。
    车厢外悬挂着一枚金子做的鸟雕,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辆属于焉弥贵族的车架。
    则南依仍旧选择只带着管家出行,上车后,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杜昙昼。
    管家皱了皱眉,对杜昙昼说:“夫人叫你也上去!”
    杜昙昼凭借两人的表情和语气,大概猜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坐进了马车。
    则南依似乎有些疲惫,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
    管家看上去颇为紧张,神色虽然如常,手指却始终都紧紧地攥着袖口。
    两人都没工夫注意他,杜昙昼便趁机从窗户看出去,观察着周围景象的变动。
    不多时,马车忽然被人拦下,管家腾地坐直身体,紧张地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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