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醉薇一路上都在想象,能让这位杜公子为之心折的悍妇究竟是什么模样。
    到了客栈楼下,她跟在杜昙昼身后三步两步蹦上了楼。
    杜昙昼推开门后,池醉薇一个箭步冲进去,头也不抬,深深一福身:“见过夫人!奴家名为池醉薇,是大人请来办正事的!奴家对大人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还请夫人放心!要是夫人仍心存疑虑,奴家——”
    一口气说了半天,屋里都没人回应,池醉薇终于觉得不对,抬头看了一眼。
    客房内,只有一个年轻男子正一脸怔忪地望着她。
    那人坐在椅上,翘着腿,单手持一根烟管,是很惬意放松的模样。
    他抽的烟丝一点都不呛人,反而有股清苦的药香。
    池醉薇愣了半天,只憋出了一句话:“你——你就是杜夫人?!”
    莫迟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猛锤了几下胸口,才把气喘匀了。
    杜昙昼绕过池醉薇,从她身后走向莫迟,经过她时,还没忘了将她手中的茶壶接过去。
    池醉薇眼睛跟着茶壶一直向前,亲眼见到坐在马车里对她三令五申的杜昙昼,献宝似的,将茶壶摆在莫迟面前。
    “尝尝吧,还是温热的。”
    莫迟把烟管一转,扣在桌上,端起茶壶问:“这是什么?”
    “这不是什么,是个普通茶壶,我让你喝的是里面的茶。”
    莫迟也不用杯子,对准壶口仰头灌了几大口。
    他如牛饮般的行为,叫池醉薇看来简直是糟蹋茶叶。
    她侧头望向杜昙昼,在对方脸上也找到了不忍卒看的神情。
    在莫迟放下茶壶,用手背蹭掉嘴边残留的水珠时,杜昙昼迅速放平了微蹙的眉头:“如何?”
    他的眉头是放下了,莫迟的眉毛却紧紧皱在一起:“这什么茶?!怎么比我的烟丝还要苦!”
    杜昙昼一怔,道:“不可能啊,我闻过了,这是上等的馥州云雾,它自带一股幽香,是不是你喝不惯?”
    莫迟苦着脸:“不信你尝尝。”
    杜昙昼犹豫片刻,始终做不到像莫迟那样对着壶口喝,起身走到五斗柜前,从里面找出一个茶杯,给自己斟满,然后仰头一喝——
    差点喷出来。
    也许是在热水里泡了太久,也许是茶叶放多了,也许根本就是池醉薇泡茶水平不过关。
    壶里的茶苦得难以下咽,杜昙昼甚至觉得,也就只有莫迟,抽惯了那苦涩的烟叶,才能连着喝了那么几大口。
    硬着头皮吞下口中茶水,杜昙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尽最大努力不去品尝嘴里的苦味。
    须臾后,他真心实意地对莫迟道歉:“难为你了。”
    池醉薇站在门边探头探脑,不知该不该进去,传说中的杜夫人不会是在里间吧?她要是进去了,距离杜昙昼的距离,会不会就小于一尺了?
    “杜……夫人呢?”她这次学乖了,懂得行动前提前问问题了。
    莫迟脑子一转,迅速把“杜夫人”这个词理解错了,问杜昙昼:“你娘来了?”
    面对两张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脸,杜昙昼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先是对莫迟说:“别听她瞎说。”
    又对池醉薇道:“哪来的什么杜夫人,我还没娶妻呢!”
    两人齐声指着对方问:
    “那他是谁?”
    “那她是谁?”
    看着莫迟无辜又疑惑的面容,杜昙昼扶住额头,说出了古往今来每个浪荡子都会拿来当借口的话;“……你先听我解释。”
    两刻钟后,查不到到了与辛良遥约定的时辰,杜昙昼将池醉薇安置在另一间客房内,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服,和莫迟一起下了楼。
    下台阶时,莫迟问他:“你是真的想让她替你打探消息么?”
    就算池醉薇能在辛良遥的人牙子作保下进入乔府,对一个从未经过训练的人来说,想要暗中刺探情报,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除了很容易被发现,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乎无法判断哪些情报是重要到需要打探的。
    杜昙昼将长发用发带绑在脑后:“池醉薇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我观察她言行举止,猜测她未流落梧桐馆前,应该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想,进了国舅府,她会知道如何行事的。”
    莫迟沉默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她脸上的伤可不是摔的。”
    杜昙昼下楼梯的脚步一顿,随后叹气道:“看破不说破,你们夜不收没有这个说法么?”
    打从池醉薇一进门,莫迟就注意到她身上的瘀青和血痕,她自己说是摔的,可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杜昙昼利用池醉薇探听消息是真,想要暂时帮她离开梧桐馆也是真。
    “举手之劳,也许她真能派上用场呢。”
    杜昙昼不以为意,淡淡回了一句,与莫迟擦肩而过,继续往下走。
    莫迟抬眼,见杜昙昼的发尾随着他的行走在身后摆动,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他的发间捋了一把。
    柔软光亮的黑发从他的指缝间滑过,跟着它们的主人一起渐行渐远。
    杜昙昼往下走了好几步,发现莫迟还愣愣地站在台阶上,回身催促:“快下来,我已经看到辛良遥了。”
    “……嗯。”莫迟应了一声,跟上了他的步伐。
    福州城外,临淳湖边。
    辛家镖局的十几位镖师早已等在此处。
    湖上停泊着一艘小船,船工头发斑白,手臂却十分粗壮,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显然是个相当老练的船夫。
    辛良遥也脱去了宽袍大袖,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窄衫。
    此前杜昙昼没有注意,今夜借着月色一看,他突然发现,其实这位辛公子也称得上是端正标致、俊美非凡。
    他想起某个对自己见色起意的小子,悄悄瞥了身边的莫迟一眼。
    莫迟对辛良遥毫无感觉,不仅是此刻,即便是当时在乔府婚宴见到他的第一眼,莫迟都无动于衷,丝毫不为其所动。
    杜昙昼有些七上八下没有找落的那颗心,又悄悄放下了一些。
    ——莫迟就是喜欢他这张脸。
    杜昙昼心想,那也很好,就算莫迟只是冲着他的脸来的,至少他还有这张脸。
    感觉到杜昙昼的注视,莫迟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杜昙昼对他露出了一点笑容,莫迟就倏地转过头去,目不斜视往前迈了一大步。
    “莫迟。”
    “怎么了?”
    莫迟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前方,转都不转。
    杜昙昼带着笑意提醒道:“你踩到水坑了。”
    第58章 “嫌我体力不好?你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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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迟带着被水坑弄湿的鞋上了船。
    原本杜昙昼还担心他晕船,谁知这个夜不收适应能力强得惊人,才第二次坐船,就几乎感觉不到晕了,眼睛还四处乱看,试图与黑夜中记住沿途的地形。
    不久后,在船工和镖师的奋力摇橹下,众人来到容岛的附近的水域。
    搁浅的官船在前方的黑暗中起伏摇摆,此处水下暗礁横生,船工让镖师不要划桨,由他独自掌舵。
    他一个人摇着橹,与漆黑的湖面上小心穿行。
    有几次,莫迟都能感觉到船底擦过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在船工对水路情况了然于胸,加上他们所乘的又是吃水不深的小船,几次与暗礁擦身而过,都能化险为夷,平安过关。
    驶过容岛水域后,船工明显松了口气,他在衣服上蹭掉手心里的汗,又带着镖师一起拼力划桨。
    杜昙昼都不由得称赞,说辛良遥年轻有为,连手下的船工都这么厉害。
    辛良遥道:“大人谬赞了,出发前在下给了船工八十两银子,足够他在临淳湖划上八十年船。在下还许诺,若他能安全带所有人回岸上,还会再给他八十两。重金奖赏之下,他自然用心竭力。”
    杜昙昼一怔,笑道:“辛公子对人心的了解,看来远在本官之上。”
    辛良遥只短促地摇了下头,他微皱着眉,嘴唇紧抿,手指不断拍打船沿,看得出他非常担忧乔沅的状况。
    杜昙昼不再与他交谈,转头看向船外的夜色。
    四下一片漆黑寂静,只有船头的一盏灯能提供微弱的照明。
    这种情况下,除了熟悉临淳湖航路的船工,也许就只有莫迟还能看清周遭的地形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船工忽然说道:“辛老大,您说的那三个岛,应该快到了。”
    众人抬头向前方望去,不远处的晦暗夜色中,一前一后两座大岛出现在湖面上。
    两岛之间有条窄窄的水路,从那里,应该就能通向可能是匪寨的那座小岛。
    船工道:“那里水深太浅,也就是刚过腰,船划不进去,只能下来推。”
    随着船身渐渐接近那条浅浅的水路,眼前的景象愈发明显,那座被大岛藏身在后的小岛,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辛良遥的判断没有错,水匪果然如他所言,就藏身在那处小岛上。
    小小的岛屿上,围着湖岸线,筑起了一圈高耸的围墙。
    远看,就像是以岛为根基,建造起了一座坚固的碉堡。
    围墙上缘,各处都插着火把照明,但莫迟仔细看去,除了火把外,墙头似乎并无人看守。
    整座岛都被围墙包围起来,只有朝东的墙上开了一道小门,门外还有个小小的码头,那里应该就是水匪寨的正门。
    只是码头上并没有停泊着小船,除此外,码头边还有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水道,直通匪寨。
    只是在水道尽头,有一扇铁门作为阻挡,铁门不开,是不会有人能从那里潜入匪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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