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不动声色瞥他一眼,刚才发现房子烧了,悲伤到如丧考妣的人是谁?
    “你倒是大方!”怀宁笑道:“不过本宫也不小气,既然你不要新房子,本宫回府后就命人送上千金,赔给你,作修缮之用。”
    莫迟刚想拒绝,就被怀宁制止:“好了,本宫也累了,今日就先离去,赵夫人有劳二位照料了。”
    莫迟的府邸被烧之处,主要集中在南面,北面的数间厢房仍是完好无损。
    将夫人安定下来后,杜昙昼向她询问详情:“夫人,我知道您定是乏了,但此前我与您交代的……”
    赵夫人身为有孕的女子,若不是体质本来强健,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以后,精神早就承受不住了。
    但赵夫人比寻常小女子心宽,除了瘦削了不少,意志却一直很坚定。
    她虽满面倦容,也强打精神,对杜昙昼说:“妾身记得,请听妾身细说。”
    赵夫人告诉杜昙昼,今日清晨,怀宁很早就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好几袋东西,都堆在院外,说是些山野珍货,留着给她补身体。
    “妾身担忧公爹和夫君,向她问及案件有关的事,殿下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愿意同妾身说这些。妾身想,殿下也许有自身的难处,便没有追问。”
    赵夫人说,怀宁一整日看上去都心事重重,好像总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坐立不安的。
    “妾身对殿下说,若是府中有事便去处理,不需要为妾身强留此处,妾身能照顾好自己。殿下不愿意,不过倒是把随身的婢女都谴走了,连马夫和侍从都被她打发回府了。”
    在莫迟来之前,这间宅子里,除了相隔甚远的看门老丈,就只有她们二人。
    莫迟听完,问:“我走了以后,你们是何时遇到刺客的?”
    “就在……”赵夫人回忆道:“就在莫护卫刚走没多久,那群蒙面刺客就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院中。妾身牢记侍郎大人的叮嘱,虽被殿下藏于衣箱内、心中惊惧尤甚,却从始至终都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赵夫人告诉二人,她被关进衣箱后,外面迟迟没有脚步声,那群黑衣人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院中待了好久才闯进房内。
    “那时妾身的腿都快蹲麻了,想来是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妾身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不过模模糊糊听见几句争吵,许是内部起了争执吧。”
    后来火势四起,那群人便迅速离去了。
    莫迟和杜昙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问。
    ——即便火势再大,彼时赵夫人已在他们手上,一剑杀了便是,何须踌躇迟疑呢?
    第32章 满京城能信任的,只剩下杜昙昼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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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火的院子里,庭前的枯枝的确有焚烧的痕迹,满墙的爬山虎枯藤,也被火烧了一部分。
    但只凭这点东西燃起的火,随便踩两脚,不行把衣服脱下来上去拍两把,就都能打灭了。
    根本不至于燃起这么大的火,几乎把半间院落都要烧塌了。
    莫迟站在被烧得最惨烈的院墙下,用刀鞘拨开了地上的废墟,在残损的墙体和掉落的瓦片下,找到了几个没有被烧完的麻袋。
    “这麻袋里装的,会不会就是郡主送来的山货?”不管临台还是杜府,都离此地甚远,只有自己那个刚被烧过的宅子离得不远。
    莫迟狠狠揉了把脸,将曾遂背到背上,咬牙走向盛业坊。
    杜昙昼走了过来,捡起麻袋碎片,放到鼻子底下用力一闻。
    “奇怪,没有任何山珍药材之味,反而……有一股浓浓的干柴味道。”
    莫迟也学着他的样子一闻,结果被飘起的灰烬窜进鼻腔,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眼眶都泛红了。
    他眼泛泪花,揉了揉鼻子,道:“确实!还有股浓郁的异味,不知是什么,闻得鼻子好难受。”
    杜昙昼脑中怀疑的浓雾霎时烟消云散,他抓着麻袋凑到鼻下上上下下闻了几圈,又拿起地上的几个残存的麻袋闻了一遍,最后得出了结论。
    “这麻袋浸满了桐油!怀宁放的这场火,根本是有备而来!”
    桐油,即油桐树果榨出的油,民间多使用其作为灯油。
    其实最上等的灯油是芝麻油,只是芝麻价格高,榨出的油更是昂贵,普通百姓用不起,便退而求次,选择用桐油。
    桐油价廉,却有个很大的缺点——燃烧时会产生黑烟,很容易就会将室内熏得漆黑。
    杜昙昼抬眸,望向面前的左右两堵院墙,“我就说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两面墙怎会烧得如此黢黑?原来是被人泼了桐油的缘故。”
    他转向莫迟:“看来那麻袋里装的根本也不是山货,而是一瓶瓶的桐油!”
    莫迟闻言,拿过他手里的火把,脚尖踢开被烧得掉落在地的碎屑,与墙根下,找到了许多瓷瓶的碎块。
    “你说得没错,当时郡主应是将这些盛满油的瓷瓶砸到墙上,然后一把火点燃桐油,所以大火才起得又急又猛,顷刻间就大范围地烧了起来。”
    杜昙昼摸了摸下巴,拧眉道:“郡主此举何意?难道是因为,她早就料到赵夫人有危险,便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想要点火相救?可是——”
    莫迟:“也许即便是她,也有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人吧。”
    “大人!”杜琢的声音远远从大门方向传来,“大人!禁卫的借调记录找到——哎哟!这是谁家啊?怎么烧成这样了?”
    杜昙昼低声对莫迟说:“我让杜琢来这里找我,我没说这是你家。”
    莫迟想,不愧是临台侍郎,还挺能保守秘密的。
    就听杜昙昼幽幽道:“万一他发现你住这么好的房子,心里不舒坦,再跟我要,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富丽堂皇的宅子?”
    杜昙昼嘀嘀咕咕:“再说了,就是能找着,我也舍不得给他买啊。”
    莫迟:“……”
    他还挺会精打细算的!
    杜琢见杜昙昼在院中,大步跑了上来。
    “大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不久前小的截下了从兵部出来的运送公文的车,带着临台的几十个杂役在碎纸堆里翻了几个时辰,终于把那张被撕碎的调派记录全找出来了。小的怕被人看出上面的内容,没有马上拼起来,直接带上所有的碎纸片来找您了!”
    杜琢用脚在地上腾出一片干净的地,然后将碎纸片全部倒在地上。
    莫迟顺手将手里的灯烛塞到他怀里,和杜昙昼一起蹲下,围着纸片开始尝试还原。
    纸张被撕得很碎,但这二人目力极佳,反应又快,默契地配合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纸上完整的内容就出现在三人眼前。
    看到借调人的名字,杜琢不由得大大抽了口凉气,直眉瞪眼,半天说不出话。
    莫迟却无动于衷,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杜昙昼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这个人的?”
    莫迟想了想,说:“戒指的时候。”
    杜昙昼挑起眉峰:“比我还早?看来这个临台侍郎可以让给你当了。”
    “临台侍郎月俸多少?”
    杜昙昼:“三百石俸粮,七百亩职田,八十个役从,还有,五十两……”
    “五十两一月?”
    杜昙昼眼角抽动:“五十两……一年。”
    莫迟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那还是算了。”
    杜昙昼无言以对,唯有用谴责的眼神射向杜琢。
    杜琢假装理亏地低下头,心里却一点也没有为多要了月钱而惭愧。
    莫迟将纸条碎片重新放入袋中,“你今晚就要动手抓人了么?”
    “不。”杜昙昼收回思绪,“我要再去审吕渊,我要设的局,就差吕渊作为最后一个环节了,你呢?”
    莫迟望向周遭的夜色,看上去有些迟疑。
    “如果你想救人,恐怕今夜就要动手了。今天的阵仗闹得这么大,我想不到那些人还有什么理由,能留曾遂一条命在。”
    莫迟也许就是在等他这句话,杜昙昼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往府门走去。
    杜昙昼在身后叫他:“莫迟!今天你说的加钱的事!”
    莫迟戒备地回过头,眼神亮得像黑夜里的猫:“你不会要反悔吧?!”
    “当然不。”杜昙昼歪头看他:“我是想说,到过年还有十天,这十天里,只要你一天不受伤,我就多给你一百两。要是十天都能毫发无损,到了除夕当夜,你就能多拿一千两了。”
    莫迟要是真长了双狸猫耳朵,此时怕是早就高高地立起来了。
    “成交。”
    他抛下一句话,利落的身姿旋即消失在夜色尽头。
    杜琢颠颠跑上来:“那小的我呢?”
    杜昙昼假装听不懂:“什么你呢?”
    “要是小的我也能不受伤到过年呢?”
    杜昙昼板起脸:“身为杜府家丁,自当一切以主人安危为先,必要时刻需身先士卒,怎能以不受伤为荣?”
    杜琢莫名其妙别教训了一通,居然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等到杜昙昼走得远远的了,他才反应过来,当即追了上去。
    “那为什么莫迟就可以?大人!大人您是不是在骗小的?!大人,等等我!”
    莫迟是在府门西边外的拐角,见到那个形似曾遂的人的。
    眼下,他再度回到此地查探,只见青石砖上隐隐透出一条闪着微光的轨迹。
    ——这是莫迟在那人鞋上洒的磷粉。
    他当夜不收时,常用磷粉以作跟踪之用,这种粉末遇到越强的光就越看不清,所以白天几乎不得见。
    而夜间如果光线太暗,有星无月,也看不出磷粉的踪迹。
    唯有月光不明不暗的夜晚,磷粉才能亮得恰到好处,既不容易让人发现,又能让擅长跟踪的人沿途一路追踪。
    莫迟沿着地上断断续续的磷粉痕迹,一直朝前走,经过了三个坊后,磷粉停在了一处院墙下方。
    抬头往上,在院墙顶端还残留着些许发光的痕迹,看来那人是从这里翻进了院中。
    莫迟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往上一跃,扒住墙头,灵巧地翻了过去。
    甫一落地,他便就地一滚,藏在了一丛花枝背后。
    压低身形,抬眼望去,不觉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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