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莫迟嚼着红薯,含糊答道。
    杜昙昼弯起眼睛一笑,将纸包板栗放到他手里:“拿着暖手,走吧。”
    莫迟捧着纸袋,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糖炒栗子的热度慢慢渗出来,同时飘出来的还有栗子的香味。
    莫迟抽了抽鼻子,带着热意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杜昙昼边走边继续剥红薯皮,剥下来的皮也不随地扔,而是攥在手心里。
    每走几步,他就掰下一块红薯肉,在嘴边吹吹,然后塞到莫迟嘴里。
    莫迟有点不好意思,小声拒绝道:“我自己可以。”
    杜昙昼也不试图说服他,用不容拒绝的力量,将红薯肉塞到他齿间。
    莫迟的牙齿磕到了他的拇指,他浑身一震,立刻向后仰头,红薯肉瞬间滚落唇舌间,带来暧昧的热意。
    莫迟的后背都绷紧了,从未体验过亲密感让他格外不适应,甚至有了想要拔腿逃跑的冲动。
    清幽的兰香恰如其时地传来,一点点透进鼻尖,慢慢抚平了他急躁的心情。
    莫迟闭上眼睛喘了口气,呼吸间弥漫的是浮动的幽香。
    这里不是焉弥。
    这股味道也不是金丝伽南。
    这个人是杜昙昼,是他第一眼见到就没有忘记的人。
    杜昙昼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笑眯眯地回头看他,手上拿着剥好的红薯肉,等着继续投喂他。
    这一次,莫迟没有拒绝。
    杜昙昼走在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到时候缙京城里会很热闹,像这样好吃的东西有很多,好玩的就更多。我们可以去附近山中泡温泉,雪中的泉池别有一番不同景色。”
    “要是你不想出门,我们就在府里待着,除夕那天可以围着火炉吃饺子,我在院中种了不少腊梅,下了雪后,雪覆梅枝的画面你还没见过吧。”
    不需要莫迟的回应,杜昙昼一路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京城冬天所有能玩能吃的地方,都一一数了个遍。
    莫迟就沉默地听着,不时吃几口他喂来的红薯。
    最后,红薯吃完了,杜府的乌头门也出现在眼前。
    进府前,杜昙昼停下脚步,对他道:“雪天虽有诸多不便,但也有许多可玩可乐之处。等到过完了年,你记忆中有关冬天的回忆,就不会全都是坏的了。”
    说完,他径直迈进了府门。
    莫迟默默无言地伫立在台阶下,忽然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落到他伤痕遍布的掌心,很快融化成水。
    不用等过完年了,莫迟想,现在他关于雪天的记忆,除了酷寒和血腥味,除了疼痛与仇恨外,还多了烤红薯和糖栗子的香味。
    杜昙昼站在门里,回身催促:“怎么还不进来?”
    “来了。”
    莫迟让手心的雪水沿着指缝流下,迈开腿,大步走上了石阶。
    第29章 “这和我当夜不收也没差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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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莫迟盯着厨子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出了的点心,第一次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
    杜昙昼奇道:“自从我和那厨子说你回回都把他的点心吃得一干二净,他每次做早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你住进我府里的这几日,我见过的点心种类,比他在我家这么多年加在一起做过的还要多。怎么,今天的你不满意?”
    莫迟拿着筷子,居然有些无从下手,手举在空中来回犹豫了半天,还是一筷子都没夹。
    “唉……”还叹了口气,道:“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厌了的一天。”
    杜琢正要义正辞严地批评他挑剔。
    杜昙昼冷静道:“说实话。”
    莫迟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心虚,片刻后,像霜打的茄子般消沉说:“昨晚板栗吃多了,到现在还没消化,实在吃不动了。”
    属于心有余力不足。
    杜昙昼抬了抬下巴,杜琢立刻满上一杯茶,就是倒茶的时候,不知怎么,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自从那日莫迟用洗茶杯喝茶后,杜昙昼便命令下人把所有茶杯都收了,将府里全部的盖碗找出来。
    并且宣布,从此后,杜府上下,就全都用盖碗喝茶了。
    杜琢念叨着: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
    眯着眼睛苦着脸,把倒满了茶的盖碗推到莫迟手边。
    莫迟喝了几口,只觉本就很饱胀的胃,被水一泡,更加不动弹了。
    “不喝了不喝了。”他皱着眉头把杯子一放:“我出门干活去。”
    杜昙昼问他去哪儿。
    莫迟:“既然有了怀疑的对象,当然要紧盯着不放,难道要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吗?”
    “也好。”杜昙昼长发未系,他抬手将发丝拢在脑后:“早点找出证据,我们就能安心过年了。”
    莫迟掉头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察觉到不对,又走了回来。
    “等一下。”莫迟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了:“我怎么感觉,自从我遇到你之后,就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成天不是在查案就是在被追杀。我都十个月没受伤了,怎么一遇到你就老是受伤?我不是来缙京颐养天年的么?这日子过得跟我当夜不收时也没差啊。”
    杜昙昼举着筷子冲他摆了摆手:“此言差矣。”
    “哪里差了?”
    杜昙昼一本正经:“颐养天年是用在老头身上,你还差几十年呢。”
    “哦。”莫迟觉得此话颇有道理,转身往外走,刚迈了一步,立刻回过头来道:“问题不在这里!”
    杜昙昼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要加钱,杜琢两倍的酬劳太低了。”莫迟抱着手臂,脸上写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八个大字。
    杜琢倒抽着冷气,身体后仰,脖子一寸寸僵硬地转向杜昙昼,不敢置信道:“大人!您给他的酬劳居然比给我的还多?!”
    杜昙昼视杜琢如不见,对着莫迟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地说:“没问题,说个数吧。”
    莫迟掰着指头数:“受伤、保护你、替你查案、因为你被冷容陷害、帮你监视嫌犯。哦对了,还有最开始的时候,被你当做疑凶抓进临台,这些加在一起,侍郎大人就看着给吧。”
    “现银还是银票?”杜昙昼用手帕擦了擦嘴:“我劝你还是收银票吧,省得你又要埋在地里——”
    莫迟慌忙出声打断:“谁说我把三千两黄金埋在地——唔!”
    他啪地捂住自己的嘴。
    杜琢用更加不敢置信的眼神,僵硬着脖子看向莫迟:“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把钱埋在地里?!”
    莫迟猛地放下手:“我不跟你们说了总之钱记得给我而且我没有把钱藏在地里我去查案了再见!”
    一阵风一样地跑出去了。
    杜昙昼收回目光,神态自若地继续用餐。
    杜琢呆呆地望着莫迟的离去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闪电般扭头看着杜昙昼:“大人,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聊聊有关小的的报酬一类的事了?”
    “吃饱了。”杜昙昼抹了抹嘴,缓身站起来,从容自若地往外走,嘴里还在自言自语:“莫迟也是,昨天那袋板栗也不知道分几个给我,我花钱买的东西,结果一口也没吃着,都不知道到底什么味道……”
    “大人,您听见杜琢说话了吗?”
    杜昙昼听没听见不好说,反正在杜琢开口追问后,他的步伐明显加快了。
    “哎呀好忙好忙,赶紧收拾一下,还要去禁卫官署调查案情呢!”
    丢下一句听上去就像借口的话,杜昙昼也学着莫迟的样子,脚底抹油跑了。
    杜琢对自己的请求遭到无视非常不满,所以那天,杜昙昼的头发是他自己梳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害怕杜琢趁着梳头再次提出要加月钱的事,干脆自己动手了。
    迈出杜府大门时,杜昙昼身穿绯红官服,腰戴四品的银鱼符,衣料板板正正,半丝褶皱都没有,还散发着淡淡的兰香。
    他整个人都算得上芝兰玉树、气宇轩昂,唯独那顶官帽……
    马夫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关切主人之心,开口道:“大人,您这一身都是光光亮亮的,唯独那官帽,是不是……戴歪了?”
    “有么?”杜昙昼抬手摸了摸:“我觉得还可以啊,杜琢,你看呢?”
    杜琢默默站在马车旁,一脸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样,倚着车厢,幽怨道:“小的看不出来,反正小的的月俸只有莫护卫的一半,大人还是请莫护卫为您梳头吧。”
    杜昙昼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
    莫迟站在他身后,那双布满伤痕老茧的手粗暴地抓起他的头发。
    也不在乎梳子是不是刮到了他的耳朵,抑或他的头发有没有被扯掉几缕,只随意地拿布条一缠,然后不耐烦地拍两下手,道一声“好了”。
    想想就头皮生疼。
    杜昙昼打了个寒颤,当即道:“杜琢,我想了想,你确实是我必不可缺的左膀右臂。这样,从今日起,你的月钱也加一倍,和莫迟同酬了。”
    杜琢笑逐颜开,腾地跳上马车,为杜昙昼推开车门:“大人请上座,小的这就为您服务,保管把您的发冠戴得,比皇宫正门前的和咸街还要直!”
    禁卫官署。
    杜昙昼调出了昨日的禁军调派记录,试图查明那队出现在西龙璧坊捉拿包二的禁卫,是谁命令前去的。
    发现包二的那个地方,并不在禁卫寻常的巡逻路径上,包二不是被他们偶然发现,他们定是受人命令,专程前去抓人的。
    杜昙昼翻遍了目册,找到了昨日所有禁卫出入的记录,唯独没有一条列明,他们是去了西龙璧坊的。
    杜昙昼想了想,掰开书册的装订处,手沿着压缝一路摸过去。
    在装订线的上半处,他的手指突然一顿,随后从书缝里抠出了一张碎纸片。
    “果然。”纸片的出现在杜昙昼意料之中,他对杜琢道:“这里曾经有一页记录,但是被撕掉了,只是撕得不够干净,留下了一小块纸片。”
    杜琢:“这一页恐怕就是禁卫的借调记录,只是已被撕走,无法确定借调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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