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里坐着近三十位男女——当时缎带杀手的“同事”,蓝缎带俱乐部里的佣人们,以及另外一些相关人员。
    都是总局当时直接从鱼尾区手里带走的证人,那些定罪的人,倒是一个都没带走。
    他们全都身体消瘦,有些人一脸病容,还有……孕妇。奥尔脸上是热的,心里却是凉的,他两步走进了屋。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就要离开了,我承诺,你们在离开后都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与家人团聚,治疗疾病,得到新的,正当的工作。你们准备好离开了吗?”
    奥尔没有道歉,即使他已经在心里排演了无数次自己鞠躬后,到底该怎么说。
    因为一旦认错,就得改正,那什么是对的呢?就是他将会对更多的人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可假如他承担得起,那从一开始就不会面对现在的情况了。
    所以,奥尔会用行动尽量弥补这些人,但不会有认错。
    没有人质疑奥尔,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驯良地低着头,表示随时都能出发。
    “缎带杀手的模仿犯并没有被全部逮捕,这案子在两天前已经重启。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时隔三年后了解到了你们的现状。所以,你们有人愿意协助警方破案吗?”
    “我,警官先生。我会尽量为您提供帮助的。”
    奥尔很清楚地看见,很多人都有意动,可当一个不得不用手撑着沙发背才能站直的男人开口后,其他人都闭上了嘴。
    “非常感谢……霍森先生?”
    虽然他瘦得厉害,但奥尔依然能从他的眉目间找到三年前这个人的影子,他应该是叫南特·霍森,绰号硬糖。只不过,三年前的他身上还有些桀骜,甚至威胁了奥尔。现在的他,虚弱又恭顺。
    “在我们谈论案子之前,诸位能告诉我,这个监狱里,有谁是可以带出去,而不会发生危险的吗?请谨慎发言,因为一旦他们在外边做了什么,你们也还要负责的。”
    红色的警车驶进了夏肯堡监狱的大院子,却不是为了送人进来,而是要带很多人离开。
    一个劲说不管的奥尔,最后从这里带走了一千两百多人。
    有那二十多位证人的挑选,另外狼人们也找到了一个能够尽快试探所有人的方法。他们对囚犯们说,每个囚室们带走一个人,给他们十分钟,自己选出那个人。
    那种眨眼间就上演角斗的囚室,当然是被全部筛掉。吵闹和争吵,但还算言之有物的,可以听一下,这时候他们说的八成是真话,并且会疯狂地掀彼此的老底,可以选择相对温和的人。至于冷静地选出离开者的囚室,则会被全部带走。
    最后那种囚室竟然不算少。
    “在这个地方,自私的人很难活得长久。”霍森对奥尔说,“我们在这干活、接客,坦白地说,其实我们在外边也干着一样的事情。区别只是,这儿的老板‘抽成’更狠。这就代表着,我们得比外头更抱团,毕竟出事的时候,只有同伴才能拉你一把。”
    他这么说的时候,甚至带着一点骄傲。
    奥尔递了一杯热牛奶给霍森,这是在夏肯堡的厨房里做的,身体虚弱的犯人们都有一杯。
    “谢谢,蒙代尔先生。”霍森摸着温暖的杯子,突然哀求地看向奥尔,“蒙代尔先生,我愿意付出一切,所以……能让我的孩子们继续待在您的孤儿院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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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没人能把他们从孤儿院带走。”
    霍森顿时松了一口气:“谢谢,先生,谢谢,您是位圣徒……啊,抱歉,应该说您……是位善良的人。”
    看来他对奥尔了解得还挺多,知道奥尔是个无信者。
    奥尔看着他,突然从车上站了起来:“稍等。”他对霍森说,也是对达利安说,随后就下了车,不过达利安跟下来了。
    “我不甘心。”奥尔说,“不能杀了他,也不能就这么放掉他。”
    那位沃达里典狱长,因为他年纪大了,所以奥尔甚至不能多打断他几根骨头,毕竟他死了带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亚伦!你还在楼上吗?带一瓶墨水下来!”
    “我在!先生!”
    所有人都看着奥尔,所有人都在好奇,他到底拿墨水干什么。
    亚伦没走楼梯,他带着墨水瓶直接从墙上爬下来的,奥尔拿到墨水后,直奔一楼的警卫室,现在正副典狱长都被关在这。副典狱长躺在地上呻吟,一看见奥尔就发出惊恐的惨叫,当意识到奥尔根本没在意他后,才一脸庆幸地闭上了嘴。
    典狱长一脸地讨好与谄媚,可是突然,他闭上了嘴,接着他发出哼唧声,鲜血随着他的哼唧,从的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涌出来,短短几秒钟,他已经满脸是血。
    目睹着一切的副典狱长再次开始惨叫,奥尔一把薅住典狱长的头发,把那瓶墨水小心翼翼地浇在他的脸上。
    “啊!我的脸……我的脸……你要干什么?”典狱长的双手被铐住,锁在地上的铁桩上,这地方原本也是锁犯人用的,那些年轻力壮的犯人都无法挣脱,更何况他这个老人?
    他脸上的疼痛并不剧烈,但细细密密的,并且整张脸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疼,这让他不知所措。随着墨水的蔓延,他的脸上还多了一些沙沙的疼。
    终于,奥尔满意了,他把墨水瓶随手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这个老家伙彻底完蛋了,奥尔用马赛克给典狱长的脸做了小小的开刀,让他品尝了一把,什么叫手艺糟糕的黥面,他将拥有一张如鬼怪般的蓝黑色脸庞。
    让一群顾客遭受了严重惊吓,甚至让他们的名声受损。失去了大量出色的骨干“货物”。他自己的大量资本被“充公”。
    但终究是在这当了十几年的典狱长,必然积攒下了一定的人脉。可假如那些人脉连见都不想见他呢?贵族们即使乐意委屈自己的眼睛,但这个时间也不会太长。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失去一切。
    车队动了起来,因为人太多了,所以奥尔“借用”了一部分夏肯堡的马车,而且他们不准备还了。
    凌晨三点,威廉王子和莫萨娜分别被仆人叫醒了——他们分房睡——两个人同时从仆人那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鱼尾区警局送了一大笔钱来,希望我们能转交给国王?”
    两人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起了床,也同时问出了一个问题:“多少钱?”
    “……”见多识广的仆人咽了一口唾沫,“五千磅,大概。”
    “哦,只有五千磅啊。”莫萨娜很随意地点点头,担负着博览会场馆建设任务的她,最近一年的时间里,听多了数万磅的数字,五千只是个小数目,“等等,你说的五千磅是什么?”
    仆人:“黄金。金、金砖。”
    威廉比莫萨娜更敏锐一些,听说是五千磅之后,他瞬间就站直了身体,冲了出去,甚至衬衣还没塞进裤子里。
    他冲下楼时,两辆马车正停在了屋前,车门敞开着,一个仆人举着煤精灯,正瞪大眼睛看着车里的情景。
    押车的是安卡,车厢里高高地堆着金砖,以两人的经验,每一块应该都是5磅标准的。那位典狱长是个守财奴,他并不是在办公室屋顶的夹缝里藏了东西,而是将本该存在的阁楼封闭,给自己造了一个金库。
    他十几年间获得的财产,全在这了,除了极少数最近得到的还是金币与首饰外,其余都被他炼制成了金砖,用的大概是监狱的焚烧炉。奥尔是真的把这一切都“充公”了,他也想自己收下,给这些受害者用多好呢?但现在……只能说也算是给这些受害者用了,算是买平安。
    “这、他是从哪儿弄到的这么多黄金?”威廉就算是帝国王子,现在也惊呆了。
    裹着大披肩匆匆而来的莫萨娜拉住了威廉:“不要将黄金搬下来了,我们直接坐你们的车进宫。”她拽了一下威廉,威廉也反应了过来,不再询问,跟着坐上了车。
    无论这些黄金从哪来的,怎么来的,现在,它们都是“奥尔赠送”给国王的黄金了。如果慢了一步,发生了什么变故,变成“别人赠送”给国王的黄金,那可就麻烦了。
    五千磅黄金,对诺顿帝国的国库来说,不算什么,但这可是直接赠送给国王本人的,这是外财和私人财产,不入国库的。
    ——虽然“朕即国家”,但王室成员,与国王本人想要钱,中间还是有很多麻烦的。尤其国王一直以明君自居,就不能在享乐上花太多的钱,但如果是她自己的钱,这就不一样了。
    果然,夫妇二人很快就被召见了,国王没梳头发,身着睡裙,脚踩毛绒拖鞋,十分兴奋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在看见黄金后,国王发出了如少女一般咯咯的笑容。
    她没问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只是将威廉和莫萨娜留宿在了王宫。
    在马车上,霍森正在讲述他在蓝缎带的过往。
    霍森原来是煤矿工人,他们工作的矿脉在索德曼的北郊,那里的矿石质量很糟糕,几乎见不到煤精,矿内经常渗水,但唯一的好处是,那地方距离索德曼够近,本地出产的煤矿足够便宜,所以总还能赚一点。
    但生活依然是太糟糕了,糟糕到……被部门经理弗朗克先生约谈,说有个新买卖介绍给他的时候,霍森还没完全听完就答应了。当然,之后听完了,他也没反悔。
    然后他们得到了一个艺名,霍森也没那么快就被推出去接客,佛朗克先生把他带去了俱乐部,让他清洗身体,为他修剪头发和指甲,为他量体裁衣,教导他礼节,说话的语法,当然还有那方面的技巧,让客人如何更开心,也让他自己尽量少受到伤害。
    “我和很多人都很感激弗朗克先生,他让我们知道了,人原来该这样生活。”霍森面带微笑,他的话并非讽刺,而是发自内心。
    “……”
    第331章
    弗朗克夫妇与波罗姐妹这对合伙人,从最初合作就决定走精品路线,所以,这对于被选中的霍森他们来说,真的是幸运的。
    他们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这也是一段筛选,那些太蠢笨的不知不觉在他们身边消失了。
    到了他们这些商品被推出的时候了,霍森和同伴们都穿着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他们站在舞台上,一个又一个地走上去,介绍自己。舞台下是一张张圆桌,圆桌后坐着的未来客人们有男有女,都戴着面具。
    第一次的时候霍森还不到十六岁,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的第一位客人是个老人。过去在他生活的圈子里见不到衰老到那个样子的老人,他的皮肤都像是树皮一样皱起,手指冰凉得可怕。
    但霍森就如感谢弗朗克先生那样感谢他,因为这是一位很绅士的客人,他是温柔的,甚至还注意着霍森是否快乐。
    这位老人做了霍森三年的常客,后来很遗憾地对霍森说“你的年纪大了,真可惜,我要和你说再见了。”
    “我也很遗憾地和那位先生道了别……他真的是一位好客人。啊!抱歉,我……我竟然……真太抱歉了,蒙代尔先生!”
    霍森因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窘迫得面红耳赤。
    “不用道歉,请继续随意地说您想说的。”奥尔摆了摆手,“坦率地说,重开的案件目前没有任何能继续追查的线索,您不经意的一句话,可能会给我们带来线索。”
    奥尔能看出霍森确实想要倾诉,才会这么说的。他愿意做一个倾听者,他……也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在索德曼生活的。
    至于霍森是否是故意讲述这些,好博得他的同情?奥尔知道,这基本是不可能的。看霍森脸上的红到现在还没消退就能知道,他可是个经历颇多的男人,寻常小事很难让他动摇。在索德曼的标准里,这些可都是下流的事情,绅士淑女们能做,但被提出来,甚至说给另外的人听,可就是一个下流的行为了。
    谁会用下三滥的污点博取别人的同情?
    对奥尔来说,这些事不是霍森这样的贫民的污点,可霍森即使听过奥尔的诸多传闻,但他还没这么了解奥尔。
    霍森抓着那个空杯子沉默了几秒,重新开始讲述,这次他所说的内容,开始向着缎带杀手——郎德利·谢尔——身上倾斜了。
    谢尔和霍森是同一批人,也就是最早的那批,也是蓝缎带俱乐部最受欢迎的那一批。
    虽然有些客人对于年龄有着特殊的偏好区间,但其余的那些,都很乐意长期光顾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几个,甚至十几个老客人,也总有新客人愿意花更高的价钱插队。
    “……我们大多都适应了那样的生活。”霍森小心地注意着奥尔的眼神,假如看见了厌恶或者不以为然,他就会立刻转移话题,可他从那双灰眼睛里,看见的是关切与……伤心。霍森收回了视线,他吸了吸鼻子,“相对于我们的同龄人来说,那真的是不错的生活,毕竟,在俱乐部里的伙伴虽然还都活着,但在俱乐部外,我的同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了。”
    他看向奥尔,用眼神示意——您真的不需要可怜我,我并不可怜。
    “很抱歉,我过于自大了。”奥尔瞬间低头。
    死去的才是真正可怜的,能不用偷盗、抢劫、欺骗,甚至杀戮的手段活到三十多岁的穷人,都是生活的强者,他们确实不需要谁可怜。
    “不不不,请别……您误会了,我这该死的语法。”霍森再次脸红了,“我的意思是,像我这种人,不值得您的怜悯。我是……我继续说谢尔的事!很抱歉,我不会再多说废话了。”
    “您这样反而会让他难受。”达利安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了,“他爱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也包括您。所以他不是在可怜您,他只是在为您心痛。”
    听起来可怜和心疼有些类似,但一个是为别人付出的,一个是自身的。
    说自己的伴侣爱别人有些奇怪,可这是事实,没有人能够占有另外一个人全部的爱。
    “……”脸红的变成奥尔了,他完全不知所措了。
    马车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霍森咳嗽了一声,再次开始了讲述。
    虽然在蓝缎带出卖身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娶妻生子,甚至他们还是很抢手的男人——他们的妻子都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干什么,但没人在意这个,拿钱回家能养家糊口才是重要的。当他们在家里的时候,是幸福的。
    从霍森不时露出的温柔微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说谎。
    也有人在结婚之后出了问题,他们没办法和女性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或是有严重的暴力倾向。谢尔则是根本没结婚的几人中的一个,这些人有两人结成了一对,还有的虽然没说什么,显然也是喜欢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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