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不够。
    他虽然愿意向她低头,却还是回避了某个问题。
    明琅说:“……我好像说过,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沈澹月淡淡笑了一下:“ai没有告诉你么。这些天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们没有在一起。”明琅强调,“是你和它一直在骚扰我。”
    沈澹月低声重复:“我和它?”他面容温和,却发出一声古怪刻薄的冷笑,“你把我跟一堆电子元件混为一谈?”
    “够了!”明琅恼怒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只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没有转移话题。”沈澹月顿了顿,“我只是……非常嫉妒。”
    这是沈澹月第二次承认嫉妒。
    上一次,他承认以后,她整整一个月没有离开过他的膝盖。
    明琅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沈澹月突然伸出手,隔空一抓。
    黑雾中顿时伸出无数只惨白的鬼手,那些鬼手如同捕猎的蛇一般,猛地抓住一个四处逃窜的骷髅头,硬生生把它从黑雾上扯拽了下来,送到沈澹月的手上。
    ——骷髅头上,有一张非常痛苦、非常熟悉的人脸。
    明琅定睛一看,随即浑身一冷——这不是那个偷-情男吗?
    她在空调外机上蹲了将近仨小时,才拍到完整的罪证传给雇主。
    因为那个冷掉了的三明治非常难吃,直到现在,她都仿佛还能尝到那股隔夜合成肉的味道,所以对这个偷-情男印象十分深刻。
    明琅:“……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澹月单手抓着偷-情男的人头,语气冷静:
    “我杀了他。”
    “为什么?”
    “你可以认为我杀他,是为了惩治罪恶。”沈澹月淡淡道,“他从一个叫刘易斯的中间人手上,订购了一个小女孩,用途未知。再加上他有嫖-宿的恶习,你应该知道,那些女孩如果落到他的手上会发生什么。”  明琅当然知道,但沈澹月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
    与此同时,他随手把人头往后一抛,再度伸手一抓。
    一颗尖叫、哭嚎的脑袋,出现在他的掌心上。
    “这是一个赌棍,”沈澹月看着这颗脑袋,声调几近心平气和,“他和他的妻子,都是荒漠区的佣兵。为了能继续在赌场上挥霍,他拆卸了妻子的义体,摘除了她的器官,全部换成了赌资。”
    明琅却认出来,这是前天晚上跟她擦肩而过的一个男人。
    这男的手脚不干净,非要揩她的油,被她一把拽住衣领,扯到吧台上,当着全酒吧人的面,左右开弓扇了十多个耳光。
    很明显,沈澹月并不是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他的道义和善恶里全是私欲。
    极端、扭曲且疯狂的私欲。
    沈澹月再度扔掉这颗脑袋,又抓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头。
    他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仔细打量这颗人头的五官,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我差点错过了他。”
    明琅迅速认出这颗脑袋的主人——她的雇主之一,出手阔绰,缺点是爱说油腻荤话。
    明琅每次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都恨不得拿洗洁精洗耳朵。
    “他是一个x级片导演,最近想要拍一个关于分-娩主题的拟感电影。”沈澹月淡淡道,“我在他家搜查了很久,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群奄奄一息的孕妇。”
    显然,他搜查半天,并不是为了解救孕妇,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杀人的理由。
    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本是正义的化身,却为了她堕落至此。
    这不像是改变,更像是一种控制。
    ——即使他没有交出控制权,她也控制了他。
    沈澹月继续介绍那些骷髅头。
    基本上,每颗人头都跟她有点关系。要么是多看了她两眼,要么是曾对她动手动脚,要么是跟她呼吸过同一个房间的空气。
    自始至终,沈澹月都没有滥杀无辜。
    他非常冷静,谋定而后动,找到他们犯下重罪的证据后,才会亲手处决他们。
    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混乱,他作为正义的化身,连发疯都是冷静的、公平的、处心积虑的。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可怕。
    不知过去了多久——简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沈澹月终于介绍完一部分骷髅头。
    那些人头像被放归的野生动物般,脱离沈澹月修长的手指后,迅速逃回了汹涌翻滚的黑雾。
    明琅听得胆战心惊:“……但你并不是因为这些才杀死他们,对吗?”
    沈澹月看着她,眼中的占有欲似乎已脱离人类的范畴,强烈到令人发瘆的地步:
    “你觉得呢,明琅。”
    明琅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我不眠不休找了你那么久,从基地找到这片荒漠,甚至不惜与黑雾合作,”他笑了笑说,“让这些恶心的东西成为黑雾的养料,是因为想要惩恶扬善吗?”
    有那么一瞬间,明琅脑中闪过报纸上对沈澹月的评价——理智、果断、坚决,永远不会为小情小爱所动摇,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带领人类走向新生的神子。
    “神子”却对她说:“当然是因为……嫉妒。”
    明琅的心重重一跳。
    她抵抗了那么久——挣扎,逃离,奋力摆脱这段扭曲的关系,不想被他浓烈的感情腐蚀。
    可最终,她还是堕落了。
    听见这句话,她居然兴奋得头皮发麻,仿佛有细微电流从脚底蹿到头顶。
    ——她征服了他。
    很早以前,她就征服了他。
    从他为一己私欲而清空整个购物中心起,她就彻底征服了他。
    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那一己私欲如一脉暗火,炽烈燃烧到现在,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灼烧出一个骇人的窟窿。
    难以遏制,难以扑灭,难以修补。
    明琅轻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过去。”
    “不急,”沈澹月说道,银白色发丝遮住一只眼睛,眼中彻底暴露出森冷恐怖的非人特质,“我马上告诉你。”
    说完,他摊开手掌,四面八方的黑雾奔涌而来,汇聚成一颗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头颅。
    明琅喃喃道:“ceo……”
    沈澹月手上的人头,居然是高科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沈斋。
    高科公司的经历相当传奇:1988年,安德烈·尼尔森在哥本哈根创立了高科公司,起初仅提供保险箱租赁服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业务逐渐拓展至全球,经营范围也从保险箱租赁服务,拓展至银行业务、私人仓库和数字存储,甚至是私人安保服务。
    但直到2050年,高科公司都算不上全球三大垄断公司之一。
    直到一名叫“沈斋”的亚裔年轻人执掌高科公司。
    他不再严格审核客户的身份,开始为一些犯罪分子提供存储服务,甚至暗中资助日本那边企图分-裂美国的势力。
    高科公司也因此一跃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保险箱服务提供商。
    资本的发展,从来离不开压迫、掠夺和剥削。
    想要成为世界顶尖的资本家,必须学会如何物化社会关系,如何以货币计算每一个人的价值,如何剥夺人们的尊严,让他们变得冷漠好斗,像原始森林的野兽一样互相残杀。
    只有这样,人才不再是人,而化身为消费者和生产力。
    沈斋完全做到了这一点。
    在他的眼中,沈澹月不过是另一种生产工具。
    沈斋用冷漠、贪婪、自私的眼光打量沈澹月,衡量如何榨取他的价值。
    他像设计商品一般,设计沈澹月。
    没人能在极端的环境下,保持清醒和理智,但沈澹月可以。
    因为,他父亲曾把他关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像训练一只被严密监控的实验动物般,以剧痛与死亡训练他。
    区别在于,实验动物没有思想。
    沈澹月有。
    如果不是沈斋,沈澹月不会以痛苦审视和衡量一切。
    在他看来,悸动是痛苦,情-欲是痛苦,妥协是痛苦。
    把过去告诉她,更是一种危险到极点的剧痛。
    从此以后,她可以借此嘲讽、鄙夷、轻蔑他,甚至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让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这么多年过去,没人知道他早已复仇,像屠宰牲畜一般,杀死了这个没有人性的资本家——自己的父亲。
    也没人知道,被人们奉若神子的救世主,过去其实是一条饱受折磨的可怜虫。
    他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甚至蔑视自己的影子。
    但是,为了挽留她,他把自己最黑暗、最狼狈、最不堪的过往说了出来。
    明琅设想过很多种听见他坦白的场景,也设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心情。
    ……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震撼。
    他的低头与坦白,让她震撼。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度振动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它自动开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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