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带着拍摄无人机下楼,正要自己开车去采访地点,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析正在写字楼底下等她。
    他一身深蓝色的西装,里面是淡蓝色的衬衫,配细长领带,像是要跟她身上这套西装押韵似的。
    秋瑜想起陈侧柏的话。
    ——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还是说,你就喜欢他那样看着你,所以才允许他一次次过界。
    秋瑜不由迟疑了一下,才跟裴析打招呼,一边跟他寒暄,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发现根本没有陈侧柏说得那么夸张。
    如果说,陈侧柏看她的眼神,是标准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幽邃,专注,充满攻击性。
    裴析看她的目光则略显寡淡,不及陈侧柏一半专注。
    还是说,是陈侧柏太爱她了,以至于显得裴析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平淡乏味?
    可是,陈侧柏真的会爱她到这种程度吗?
    秋瑜忍不住回想,跟陈侧柏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细节。
    她第一次知道他,是因为一场实验。具体是什么实验,早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一身白大褂,手上戴着淡蓝色的橡胶手套,头微微垂下,露出干净利落的发根。
    明明相貌清峻,气质却像是失群的狼,有一种比头狼更为猛烈的攻击性。
    ——因为从小到大都独自觅食,独自埋伏,独自突袭。
    所以,失群的狼,会是比一群狼更加凶狠的狩猎者。
    很少有人会把自己摆在猎物的位置上。
    可是,秋瑜看到陈侧柏的第一眼,就想当他的猎物,被他用那种专注而凶狠的眼神注视着。
    就像喜欢医生的人,想当对方的患者一样。
    秋瑜虽然容易害羞,却不会回避自己的欲-望,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没什么好回避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对陈侧柏有好感,也没有刻意接近他,只是偶遇他时,会多看他两眼。
    而且,陈侧柏对有公司背景的人,态度一向冷漠至极,眼神居高临下,隐隐有轻蔑嘲讽之意。她也不敢刻意接近他。
    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的母亲。
    在测试适配度之前,他们还有过一次接触。
    当时,父母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她,最好毕业后就跟裴析结婚。除非她有更好的选择,否则她这辈子只能嫁给裴析。
    所谓“更好的选择”,指的是比裴析家世背景更好的存在。
    陈侧柏肯定不行。
    就算他毕业后,成为某家垄断公司的研究员,也够不上父母的标准。
    更何况,他压根不认识她,也不会喜欢上她。
    她见过他看她朋友的眼神,冷淡而厌恶,似乎这辈子都不想与之沾边。
    ……难道她真的要跟裴析结婚吗?
    秋瑜情绪低落,一个人在公园里待了很久。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公园的树林茂密而幽深,暗影憧憧,仿佛能吸收路灯昏黄的光线一般。
    秋瑜转了几圈,有点迷路了。
    她按照直觉,一路往前走,虽然走出了公园,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挠挠头,正要继续往前走,一只冰冷的手冷不丁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当时心底一凉,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却对上陈侧柏镜片后狭长而冷峻的眼睛。
    他垂眼看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说:
    “你走错了。”
    “这里太危险,我送你回去。”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秋瑜咽了一下唾液,没有异议:“好,谢谢你。”
    她的确走错了,不小心走到了校外。回头时,公园已经落锁。他们只能穿过一条嘈杂而喧闹的小巷,朝学校正门走去。
    陈侧柏身形挺拔,走在她的前面,帮她挡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切身见到世界的另一面:喝醉的人、斗殴的人、吵架的人、站在天台比试枪法的人……等待顾客上门询价的应召男女。
    有个混混戴着拟感设备,瘫在垃圾桶边上,一边对着空气挥拳,一边叽里咕噜地唾骂。
    半晌,他突然摘下拟感设备,拔出后腰的枪,伸进自己的嘴里,果断扣下扳机——
    秋瑜瞳孔放大。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拽,另一只手果断捂住她的眼睛。
    陈侧柏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把她拽了过去。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继续往前走。”
    明明在保护她,他的语气和姿势却像是挟持。
    秋瑜想笑,却笑不出来。
    许久,她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深深呼吸:“……那个人怎么了?”
    陈侧柏淡淡地说:“游戏里的资产大多跟现实的钱币挂钩。他应该是输光了游戏里的资产。”
    秋瑜懂了。
    她父母跟她解释过这一现象。
    比如,生物科技公司每年都会开发一些面向下沉市场的大型游戏。
    她曾经非常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生物科技有能力开发出画面更好、拟感效果更好、更具有艺术性的大型游戏,设计游戏时却更照顾那些连正版都不一定支持的群体。
    父母说:“为了社会稳定。”
    ——当底层人民沉迷于血-腥、暴力、打击感强的拟感游戏时,就没时间再去关注社会上的各种问题了。
    跟社交平台利用大数据引导人们互相谩骂,是一个道理。
    这就是阶级差异。
    阶级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当陈侧柏的父母在思考明天如何活下去时,她的父母却在思考如何统治像陈侧柏父母这样的人。
    当时,秋瑜以为,她和陈侧柏永远不会有交集。
    谁知,他们的适配度竟高达百分之一百,并且毕业后就结了婚。
    如果陈侧柏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爱她,甚至衬得裴析看她的眼神都寡淡无味……那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秋瑜想得有些入神,半晌才听见裴析叫她的声音。
    “想什么呢,”裴析笑,“叫你好半天了。是在想采访呢,还是在想你家那位?”
    裴析是故意这么问,他知道秋瑜不喜欢在他的面前谈论陈侧柏。
    果不其然,秋瑜瞪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四点钟有一个采访,没空理你。”
    “就是知道你有采访,才过来找你。”裴析眉头微皱说道,“你要去采访的那个人,跟好几起流浪汉失踪事件有关,已经引起了公司的注意。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秋瑜颇为反感,但知道裴析是好意,没有发火。
    她刚要让裴析回去,转身去找自己的车,下一秒钟,却感到了窥视者冰冷而狂躁的目光。
    “他”的视线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有侵占性,几近露-骨地压迫在她的脖颈上。
    那一刻,她后颈一麻,甚至感到了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与此同时,短信的叮咚声接连响起。
    秋瑜以为是窥视者发来消息,蹙眉打开芯片页面,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看。
    果然,裴析眼中闪烁着银光,正满面愕然地查看芯片页面。
    他眼珠转动,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秋瑜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面色苍白地回过神:“我芯片被入侵了。不管打开什么应用,都是同一个画面。”
    秋瑜心里一沉:“什么画面?你投射出来看看。”
    裴析有些迟疑,几秒钟还是投射了出来。
    怪不得他会面露迟疑,每一个应用、每一个界面甚至是天气和导航这样的日常应用,翻来覆去都只能看到同一句话。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
    窥视者对她的占有欲变强了。
    秋瑜呼吸一窒。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汽车喇叭声、警用无人机嗡嗡扫描的声音,如同油锅里进水般炸开。
    “快看广告牌!”
    “天啊……所有的广告牌全变了……”
    “她是谁?为什么要离她远点?”
    一片混乱中,秋瑜抬头。
    只见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上,每一块广告牌、每一幅全息广告投影,甚至是霓虹灯招牌都变了模样,用不同颜色、不同方向、不同粗细的霓虹灯管组合出同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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